十年前,季成涛风尘仆仆地率领容王府的将士们奔到西城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是拜见了当时的征西大将军曾原,而当时桂伯舟正替半躺在床上的曾原研墨。
一身戎装的季成涛佩剑而入,不过三?十余岁,须发却已经染上霜雪,目光炯炯,嗓音低沉有力,拱手向屋子内的两人问好。
“曾大人可还好?”同时连忙制止曾原起身行礼。
“恕卑职未能行礼,倒是累得王爷亲自前来。卑职心生惭愧啊!”曾原满眼激动,打了个手势,桂伯舟便停了下来,退至一旁候着。而屋子里的人除了季成涛带过来的两个幕僚,其?他人都退到了门外。
季成涛瞥了一眼桂伯舟这个皇帝的狗腿子,同为狗腿子他倒不是对桂伯舟看不过眼,不过觉得此子有点心术不正罢了,是个狠角色,转而不急不徐地对曾原道,“桂大人此行辛苦了,还请好好养伤,继续为国效力。”
曾原眉里闪过一道不满,但?是思及到早已疯癫的老容王,还是将心里的意思按捺下去?,一脸苦笑道,“王爷如今倒是和卑职生疏了,也?罢,卑职并不是不能容人之人。只是恳求王爷不要将卑职马上赶回皇城,不亲眼看到仗打完打胜了,卑职是死都不愿意瞑目的。”
季成涛终于面露难色,“曾大人,怎可叫您在本王手下打杂……”
曾原脸皮子抽动,他还真?的没打算再季成涛手下打杂,只不过是想着只要陛下没有旨意,他就先上书打算赖在这不走罢了。刚才正是打算叫桂子美研墨代?笔,倒是没想到容王回来得那么快。
现在被堵了,曾原咳嗽了一声,只能厚着脸皮道,“能在王爷手下打杂,倒也?是卑职的荣幸了。”
说着高声叫了一声,“来人……”
然后对季成涛道,“王爷,不如先下去?洗漱休息一番,待晚上卑职亲自设宴邀请王爷和城中守将见个面,熟悉熟悉?”
见季成涛点头,曾原连忙让进来的士兵将容王一行送出去?。
季成涛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对方才站在旁边除了见礼之后未曾吭声的桂伯舟道,“晚宴之后,本王有点事想向桂大人请教,不知桂大人可否赏脸。”
桂伯舟连忙行礼,“王爷谬赞,卑职一定到。”
这拉开了桂首辅和容亲王将近五十年斗争的序幕……
待季成涛一行人离开之后,曾原抬首看看他,笑说,“没想到咱们这位异姓容王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不过倒是可惜了,老夫还以为这个这个征西将军会落在你头上呢!”
这也?是曾原暗叹可惜的地方,满腹牢骚,“只希望他也?是个中用之人,陛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场战事前前后后已经准备了二十余年,填进了多少人命和鲜血,现在居然派一个从未上过战场之人来过,如果只是刚愎自用之人,只会在军营里耍耍威风,没有打仗的本事,上了真?战场就吓得屁滚尿流,还打胜仗?呸……”
一口痰飞出来,屋里回荡着曾原的高音,桂伯舟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嘴角抽了抽,这差点沾了一脸的唾沫星子,知他不服,又?听曾原说道,“倒是委屈了你……”
桂伯舟暗想到,我有甚么委屈的?季成涛还真?的是他上辈子崇拜了一辈子的人,也?不是绣花枕头,而是有真?本事之人,他还想向季成涛请教呢!
只是对着曾原有些话桂伯舟还不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就算是阿爷还在,两人代?表的也?并不是彼此,还有桂府和曾府身后的两大家族。
“卑职倒是没有甚么委屈的。”桂伯舟脸上一脸的真?诚,“无论是谁来领兵,都不会是我。”
曾原一时语塞,愣愣看了看桂伯舟,继而叹气?,摆了摆了手,“罢了,到时候容王说怎么办,你听他的就是了!”
“不要和他起冲突,沉住气?,就算占不头功。只要拿下金国,功劳少不了。”曾原缓缓躺下,“最后一句全当老夫的劝告,别把?别人都当傻子,这个世?界比你聪明的人到处都是。”
这是曾原第二次对桂伯舟说这句话,不过桂伯舟并不放在心上,还是那句话人各有道。
不过桂伯舟依然点头称是,“卑职虽有些才学,人也?并不是贪得无厌,但?是战场上的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永远不可能坐镇一方,阿爷当初想必也?清楚。”
“容王爷并不是刚愎自用之人,反而心细如发,又?有先前跟着老王爷身边的客卿在,不会差的。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大人时间长了,自然就清楚陛下会派容王来,是再正确不过的了。”
“再者,现在的大穆不缺良才,倒是率兵之大帅,却是缺的。否则也?不会让大人您亲自过来。如今这个缺空出来,自然得有人顶上。”桂伯舟话锋至此,滞了滞。
曾原想要西北军功,让曾府之后更进一步,就算不能更进一步,保住他死后的几?十年荣华是少不了的了。可是没想到一到西北,仗还没开始打,他就老马失蹄了,折了。
眼下容王爷就要走马上任了,曾原心里自然不甘心。
曾原的确有军功,虽然越国的朝贡他功不可没,但?是现在越国的国王已经将原先的零散的部落拧成一团,以后会不会对大穆造成威胁,这也?是不好说的。而且当年曾原坑了多少百越之人,火攻水攻沙埋放毒,各种?手段皆出。有时候完全不必要如此的,可是曾原为了最快获得胜利,甚至拿老弱妇孺抵挡刀剑。甚至在攻打成功之后,将人家一地的壮年男人全都砍了再焚烧。
如此手段,桂伯舟自然也?是知道的。虽然曾原看起来像一名?儒将,其?实他和阿爷完全不同,阿爷虽然一心想恢复桂府的荣耀,可是阿爷有仁心。
桂伯舟自己谈不上是仁义之士,这些年他手上的人命不少,但?是他自问不会轻杀一个无辜之人。他所经手的所有案子,都是证据确凿的。
曾原见无法说动桂伯舟私下对容王爷心生不满,心里有点迷茫,难道他看错这个狼崽子了?
晚宴,月上柳梢,曾原拖着病体出现,不过季成涛很快就退宴了,同时还有桂伯舟。
季成涛换好常服,坐到桂伯舟对面,指着摆好的棋盘说道,“你我还未曾对弈过,来一盘?”
“喏!”桂伯舟应道。
借着下子的时候桂伯舟暗暗地打量眼前的男人,他的雍容的气?度一直都不曾改变,眉目轩朗,亦未曾像时下之人为了显得沉稳些蓄须。
在桂伯舟眼中,季成涛的心智和仪表完全一致,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能揭出事情的要害,言辞简短准确,使人无可置疑。
“本王进程之时有人提及,现在西城兵力充足,不如解放老弱吏役,免为民?。”季成涛执起一枚棋子先行,瞥了一眼桂伯舟,“不知子美有何看法?”
“西城的兵士,的确有年过花甲者,仍在从役,又?有总角小儿,且已在役。”桂伯舟下了一枚子后提及,“这种?境况,于理既薄,为益实轻,可是战事已经开始,无论是修城墙还是挖壕沟,哪一样都少不得这些兵役,放谁不放谁,牵扯太多……”
“况且,西城的百姓一直全民?皆兵。这无论是原先的张守备还是现在的张守备,亦或者是卑职祖父在的时候,都从来未曾落下一日。早已形成风格,冒然改之,当下未必能成。”
现在的张守备是小娘子的二姐夫张玉景,桂伯舟和这个连襟相处得还不错,非常不介意地在容王爷面前暗推一把?。
季成涛明白?桂伯舟这是否决了,便不再提,他本意也?不同意,只不过初来驾到,找个理由打开彼此的话题罢了。
随后两人就当前西城的概况,储备,人员,可调控之事以及对朝事的一些看法略谈了一番,彼此皆满意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桂伯舟又?下了一子,喝了一口天山新芽,入口极为香浓,直透肺腑,果然这个世?界有权有势有财之人的生活哪里是上辈子的自己能想象的。更加坚定了桂伯舟努力向上爬之心。
在西城边疆之处,想喝到这样的一口茶可不是容易之事。他也?是因?为多年来和张家相交,并且早年张家为了从他这打开口子,给他送了些许,才能尝到这口味。后来在外面,他只有在陛下那喝过了。
桂伯舟转而道,“张守备刚才给卑职下了帖子,他的小女满月酒,请您过去?。帖子里附带了一封短信,希望您能早些时候到。”
“哦?本王记得张守备还有个小郎君留在首辅身边教养吧?倒是挺舍得的。”季成涛自从当初的世?子妃去?世?之后就一直未曾娶妻,一直到陛下下旨承了老王爷之位后,各方面博弈加上王府的确也?需要一个女主人,才娶了王妃。
容王妃并不是别人,而是莫名?其?妙故意向陈玉珂示好,又?使绊子的太子少傅之女,乐天悠,亦是桂伯舟的好友乐天辰之妹。
开始陈玉珂见她?提及桂伯舟,还以为是桂伯舟的桃花,却原来是不忿桂伯舟居然喜欢她?这个泥腿子,而不是她?的好友张首富家的千金小娘子张伊人。
不过随后张伊人嫁人,乐天悠成了容王妃,陈玉珂紧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三?人近些年倒是再无交集。就算是在宫宴上遇见,陈玉珂和容王妃也?仅仅是一个见礼罢了。
随后两人闲说几?句张首辅家的事情,不觉间,季成涛一子落下封了桂伯舟的死路。落子无悔此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