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穆一百六十五年夏,张首辅张从文?病逝,倒在金銮殿上,历经三朝的大穆第一大臣就此离世。
皇爷轩辕烈焱率百官送别,亲写墓志铭。
皇后张婉玺数次哭晕过去。
就不出现于人前?的诚亲王轩辕荣带着儿子轩辕烈洋和孙子轩辕肆礼出现在灵堂,上了三炷香。
这是二十余年来,王了一第一次作为?轩辕烈洋出现在众人面前?,不过很快又消失在上层,只能在皇城西市的医馆里见?到他的身影。毫无顾忌周围的目光及幕后的推手。
等到张玉景和陈海云从边城赶回来,张从文?早就等不及下葬了,自是又一番伤感和遗憾。
而太保曾原正式接任首辅一位,位极人臣,一时?间风光无限,就连昔日的弟子被闲置了二十余年的桂府四爷桂青璋也?跟着起来了,兵部?右侍郎。
左侍郎却是陈玉材。
陈玉材已经在左侍郎这个位上待了近十年。
三品和二品依然是个难以跨越的等级。
桂伯舟从吏部?尚书调任户部?尚书。
明眼之人都知道这是皇爷在历练桂子美,从文?官投笔从戎,到督查史?,再到刑部?尚书、吏部?尚书、再到户部?尚书,这可比当初的张首辅更加深得圣心了。
都说非翰林不入内阁,可是桂子美却有可能直接位极人臣。只可惜这个人却走的是孤臣之道,无孔而入,且是皇爷的头号狗腿子,难以拉拢。
桂伯舟却毫无喜悦之感,对于张从文?的离世,他深感遗憾,曾原虽不曾公开和他站在对面,但是两人的政见?这些?年明显不同。几年前?明哥儿之事,就像一根针插在桂伯舟心中。若不是稳为?上,老狐狸又谨慎,早就被他扒拉下一层皮了。
明哥儿这些?年都不曾回京,跟着三姐和三姐夫各处去游历,倒是也?自在。只是年近二十五,未婚未立业,何尝不曾萤短流长……
入秋不久,江南澜沧江直入皇城护城河外,商旅方舟万计,堤岸缺口,频有涛变,浮尸万里。
朝堂震惊,众人心有余悸,掌管户部?的桂伯舟依照以往赈灾之法,先遣使检行赈赡,并提及开仓赈济百姓。
众臣之间却忽发出一阵微微的骚动,一时?间底下喁喁私语,“江南一直是我朝粮仓,前?一阵子,秋粮刚上仓,又何须从外地调粮救济?”
这其中,自有一半人不知内情,只跟附和此举势在必行,然另有一半默不作声,并无表态之意?。
桂伯舟发觉气氛中不妙的端倪,却只把目光在曾首辅身上淡瞥一眼,转而问站在前?方的季王爷,“王爷可有良策?”
蔡国?公哼了一声,“若是问领兵打仗,容王倒是知之甚详。桂尚书难道昨日操劳过度,今日未醒?”
桂伯舟不理会,季成涛的本事又岂是领兵打仗。十余年前?,打西夏之时?,他曾在季成涛手下做监官,自然知道季成涛的能耐。江南又是容王府的发家之地,良田万顷,蔡国?公不过是妒忌加幸灾乐祸罢了。
这年头,不被人妒忌的不是人才?。况且前?段时?间,皇爷才?命容王核算各都城的粮仓。指的是实仓,并非户部?呈现的数据。
容王季成涛转动手上的玉扳指,沉吟半饷道,“子美可曾算过这笔账,开仓济民?,每户可领几斗米?”
桂伯舟闻言,皱眉道,“臣之前?曾率部?粗略一算,严重?者三口一户可发一斛,五口二斛即可过三月。若是按丁算,一人三斗。只是百姓浮尸过甚,常熟附近两千余株大树毁坏殆尽,一时?难能诏赐死者材器,又恐引起后续瘟疫等乱事,恳请陛下下诏统一就地掩埋。”
听?到后期恐有瘟疫,轩辕烈焱紧锁眉头,“先让当地官府及时?处理,至于赈灾之事,还得商议。”
前?一阵,秋粮上仓,朝野上下正言丰收,不料转眼风雨伤稼。虽有些?富农尚有存粮,可大多数的粮仓被泡或者已经生根发芽,百姓立有饥谨之虞。一想到这,轩辕烈焱就觉得脑门生疼。
只要有心细想,便知眼下大穆虽外无大战事,却小战事不断,摩擦不断,现在又连连灾荒,天灾也?罢,人、祸也?好,二者总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桂伯舟并不是毫发不知,然而这其中掣肘无奈之处,皇爷却不曾下狠手。
武穆帝立国?之初,并未留意?水事。直到皇爷的爹穆真帝,方设海湖官府,然河堤谒者不知水势,却是常态。
直到张首辅张从文?任大司农时?,才?上表言,“水功至大,当与农事并兴”,事情才?一度迎来转机,大司农慧眼识人,举荐有方,多有知水者在其职。
可是历年下来,之前?的知水者早就退了下来,上来的人慢慢的被边缘化了。此次江水倒灌一事,却是良田万顷变灾田。
过后,不知多少人掉乌纱帽掉脑袋。
“既然官仓满足……”桂伯舟心下无言,可面上仍是寻常,只道:“望陛下怜恤子民?,臣深感陛下之德。”
轩辕烈焱双目水波不兴,轻吁一口气,手指在膝头点了点,看向曾原,“曾爱卿,可有建言?”
“西北尚缺,江南又来,皇城亦被牵连,不知户部?是否已算尽?”曾原心中不快,“秋务己及,宜加优课,诚如桂大人所言,穷弊之家,赐以薪栗即可,不必人人给予。只是这事得安排一个妥当之人行兼管之责。”
“那便按曾爱卿和桂爱卿所言拟旨,”轩辕烈焱说着望向中书舍人,微微颔首示意?,并不提及户部?之事。
言罢轩辕烈焱又忽然叹气道,“前?日,太后的定东陵尚缺款,太后又令朕追加,言及母后身后事,朕倒是命桂爱卿酌情增加,如今天灾突降,事情有变,朕以为?,当事从俭约,定东陵减款一半,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林太后这些?年倒是过得越发潇洒了,尽管早已满头银发,却精神不减。反倒是皇后娘娘因嗣子问题,越发的憔悴了。
桂伯舟上前?一步,低头拱手作揖,“娘娘身后事亦是大事,陛下为?人子,如此行事,恐令天下人以为?不孝。不如从今日起,百官俸禄当减半。且可令城中负伤捐款赈灾,相比他们非常乐意?为?陛下解忧,效劳……”
众人一时?噤声不语,心中纷纷唾骂狗腿子,谁不知道桂子美生财有道,家中钱帛丰盈,且大穆现在的首富朱家亦是他的钱袋子。
片刻过后,偷窥见?皇爷神色,知道他必是满意?,诸位大臣只好纷纷持笏,跟着附议颂圣作揖道,“臣等惭愧,当减半。”
曾原不禁垂了眼帘,眼波往桂伯舟那边略略一动,思绪翻涌,怕是桂伯舟早已私下进言。只是这惹众怒之事,迟早翻不了身。别以为?孤臣之道好走,哼!石坚兄还是走得早了……
“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
季成涛复而起身,殿中众人目光自然很快又聚到他身上来。
解决了林太后的问题,又觉得灾事也?有了决策,轩辕烈焱的心情好了不少,摆手笑道,“朕正想如何罚你,你反倒还有事要奏?”
此言听?得诸位大臣摸不清头脑,又见?皇爷笑得语意?含糊,只得听?他说下去,“松知是朕的肱骨,如何能轻易舍生入死亲自去水里捞人?岂不大材小用,暴殄天物?倘真出了差池,朕就是拿整条平康街的娘子殉卿,也?难赎卿一人啊!只是爱卿愣是不解风情,伤了佳人心,倒是可惜了。”
平康街却是大穆的烟花柳巷,过了明路的,多为?犯官之后。
原是这话头,众人方知皇爷所言何事。原是前?天下朝后容王爷出宫,遇上前?方传来河涨之事,连忙奔赴一线,却遇上有人被冲走,亲自下水救人,却是平康街的妇人,倒是当场以身相许。
众人跟着打趣几句,君臣气氛陡然融洽至此。
不曾想,容王爷居然是那煞风景之人,“此事是臣私事,朝堂之上何必多言?犹如集市之妇人,令人可笑。”
众人面面相觑,很快,这一时?气氛再次变僵。
“另外,臣有罪!”
轩辕烈焱便渐渐敛了笑,“松知倒是一贯不言苟笑……”
“臣曾奉旨查仓,事后呈报陛下,言都城各仓满囤,实则不然,方才?陛下命桂大人筹算开仓赈灾,实恐难行。”
容王有意?无意?左右扫了一眼,语调极稳,也?不管四下面面相觑的诸官,见?皇爷神情动了动,便给留足够想象的空档。
“王爷之前?查的北仓一案,和都城各仓有关?”
桂伯舟手握暗线,自然知道其中的缘由?。
殿中众人都是久经官场之人,此时?更是很快嗅出这其中一丝诡谲,最不愿联想的便是,难道又无粮可调?说是连年丰收,大穆难道动辄就空虚到如此地步?
“陛下当问桂大人,桂大人来台阁调取账册,臣才?知失察至此,官仓储粮实际数目,同归档账册所记,天壤悬隔,臣有罪。”
一时?间,众人难掩脸上震惊之色。
桂伯舟执笏出列,“臣亦有罪,户部?尚书乃百官之本,朝廷枢机,宜以通明公正处之,而臣不明不察,有负圣托,还请皇爷降罪。”
曾原回过味来,冷冷地盯着两人,说了这半日,雾里看花水中捞月般,到底是何内情,容王和桂子美为?何不再说清楚些??
脑中一转,很快清明,好一个百官之本,录入账册的人又不是这两人,反倒大包大揽把罪责扛下来了,其余牵涉之人还能做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