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萧瑟,外头?夜色已欺压上?来,贾少白合上?手中的账册,正了正衣冠,垂首看了看这青白的官袍,心底微微叹息,拿上?账册准备出?门。
“大?人,这是要出?去?”早厚在一旁打瞌睡的侍从?一听见声音,激凛的醒过来,连忙拿过蓑衣和?伞。
贾少白穿上?蓑衣,慢吞吞的说,“喏!”
贾少白到的时?候,桂伯舟正站在窗前立着,听他?进来,示意他?入座,才回身道,“这一季首批秋粮入库,你可认真对过底下呈上?来的账簿?”
“底下各处把账册汇总到户部,下官不知?大?人所说的对账,是何意?”贾少白心里一噔,思路飞快旋转起来,这是有别的消息?
等门外侍候的随人过来取下灯罩,挑好灯芯走出?去之后,桂伯舟才道,“各州在粮食转运时?,可把当?地所造的税粮账册一并交由户部留底?”
贾少白这才明白过来,如?实道,“这是以往的先例,不过今年因为疫情原因,道路难行,水路不通,尚未交齐。”
“如?此,何时?才能核实?”桂伯舟皱了皱眉,“本官本打算两?天后开户部会议商讨此事,现在还没有章程,如?何能行事。”
贾少白接道,“底下交上?来的田租赋税,比如?要入库的粮食,向来就以当?时?上?仓的实数为准,各州记账,再汇总户部,审核,归档。”
漏洞便在这了,到时?两?下对不上?,到底算谁的责任呢?
桂伯舟紧皱眉头?道,“日后这个制度得改,除了抄送一份直接送户部来存档外,另外本官会向皇爷请示,由督察处外派人员专门实地跟进。”
贾少白颔首,如?果真的如?此施行,他?的工作量倒是大?了,只是这是前期的事情,后期倒是能避免很多弊端。
“去年常州账上?粮食多少?”
贾少白上?午刚将去年的账册翻出?来查处,数字还在脑中,“五百四十万石。”
桂伯舟来回踱起了步子,“今年澜沧江江水倒灌,又连绵大?暴雨,张大?人来信,春耕秋收的品种几乎全都开始发霉烂根。尽快核算好其它各地的,否则就算要调粮都难以执行,闹出?民慌民乱就麻烦了。”
贾少白一直住在皇城,阿爷又是首辅,他?从?未经?历过这些,对于他?来说,那些事不过是书上?的几行字,账册上?的数字罢了。此时?听上?司之言,心中不以为意,倒是脸上?没有显露出?来,躬身道,“喏!下官回去马上?办理。”
可是桂伯舟是谁?在督查史一位上?坐了十几年,又经?营着轩辕烈焱的暗部势力多年,哪能看不出?贾少白的漫不经?心,声音冷似寒冰,“此事非儿戏,当?慎重待之。若有失察,本官首当?领罪,你其后。”
贾少白脸上?发烧,只得起身,垂首道:“下官必尽全力。”
“你知?道便好。”桂伯舟说得很不客气,“两?日后开例会,本官已下令让蒋大?人配合你开展工作,尽快出?章程。”
贾少白有点诧异,户部谁不知?给事中蒋英峻蒋大?人当?年就看不惯桂尚书的做法,当?时?桂尚书还是督查史的时?候,就给他?使了不少绊子。后来桂尚书入了户部,对着蒋大?人也是不理不睬的。
一个不被上?司看在眼里的下属,能有甚么前途?
现在居然让他?配合自己工作?桂尚书甚么时?候那么胸襟广阔了?谁人不知?桂都督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当?年嘲笑过尚书夫人的,现在在皇城早就缩起尾巴,生怕哪天桂都督会想起他?们来。
总不会成了尚书大?人,官职生了,心胸也大?了?谁信……
桂伯舟也懒得理会这个下属的内心戏是甚么,说罢打了个手势,让他?退下。
五日后,桂伯舟本还在户部办公,忽接到上?谕,皇爷命他?此刻便携带卷宗入宫觐见。
桂伯舟刚到宫门门下了车,便有内侍过来引领,一路走,才渐渐发觉并非是往勤政殿去的,而是被径直带到了玄阳殿。
轩辕烈焱斜卧在榻上?,衣衫凌乱,屋子里点着驱散气味的香炉。
桂伯舟似乎完全没看到皇帝的荒唐不经?,目不斜视拱手行跪拜礼,朗声道,“臣桂伯舟叩见皇爷。”
“子美请起吧。”轩辕烈焱微微睁开眼,朝旁边的内侍抬颌,“给桂大?人赐座。”
皇帝自从?赠字之后,无论在朝堂还是私下,一直唤桂伯舟子美,以示亲近之意,对容王季成涛等人亦如?是。桂伯舟心中有数,未曾因此感恩肺腑,行事未曾有变。
待桂伯舟入座后,轩辕烈焱上?下打量他?一眼,“子美,可有好消息。”
未等桂伯舟斟酌回话?,又复说,“秋者,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用金,是谓天地之义?,是故常以肃杀为心。朕虽两?鬓华发,但是却不爱发老人言,子美觉得如?何?”
“皇爷正值千秋,当?不必自忧。”
桂伯舟为臣近三?十年,虽不直接说揣摩圣意,却知?道轩辕烈焱想听甚么。
怪不得私下无数人骂他?是佞臣。
轩辕烈焱笑着徐徐摇首,随之敛了笑,言及正事,“今年秋粮之事是否已决?”
见皇帝在此处问起,而不是于勤政殿,更不是朝堂上?,桂伯舟有所悟,这是有人在后面给他?穿鞋子了,“因事关重大?,臣有所顾忌,怕一时?查不清,徒增皇爷忧心,故想等一切落定,方?秉报。”
桂伯舟也不拿托,简单的将目前的情况说清楚,略一迟疑道,“曾大?人目前开始实施的改革之道,的确是好事,可是一旦真正运行起来,却会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到时?候不仅仅曾大?人的个人安危需要顾全,就怕上?行下不效,到时?候造成不必要的动乱,还请今上?细察。”
“另外,臣此次将账册的一部分做了归纳,请皇爷过目!”
“喏!”
轩辕烈焱知?道账册不在少数,那些数字看得他?眼花缭乱。他?现在只想知?道结果如?何,摆手道,“也罢,朕回头?自己看,你怕是三?言两?语也说不完。至于曾原,你倒是挺关心他?的。”
桂伯舟酝酿一番,将最近的消息脑子飞快的过一遍,加上?留心皇帝的神色,果真,“曾大?人原则上?是为国为民,臣并无私心。至于臣与曾大?人在某些观念上?不一致,这也是正常。不过政见不合罢了,并不影响臣等共同为大?穆撒热血之心。”
这话?乍听起来,寻不出?什么问题,轩辕烈焱却满意的点点头?,“子美大?事上?分寸向来拿得准,果真是生了一双慧眼,别说子美任人唯亲,如?今看,朕倒盼着这样的‘亲’再多些,社稷兴许就更好了!”
吴冷西闻言,再次起身叩首,“臣本蒙皇爷相看,简在帝心,臣必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轩辕烈焱本想提轩辕肆礼之事,只是想到两?人的关系,顿时?没有说话?的兴致了,方?对桂伯舟摆手道,“到底是高处不胜寒,这会朕觉得十分冷,子美也先去了吧。”
回到户部坐定,待随人奉上?热茶,桂伯舟饮了几口,的确是挺冷的,可是他?喜欢,重来一次,他?一直如?此努力,方?向从?未变,位极人臣。
只是有些人,挡路了,也该让让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大?穆一百六十七年,曾原为首的内阁官员极力在各地施行岁考法,囊括中央官、州郡县长宫、内外长官之属吏、散官、武官等不一而足,以改旧制重外不重内之弊。
一百六十八年,曾原在山溪巡视岁考法落实情况之时?被刺。随后被众人联合以放纵家?中子孙霸占良田为名?多次参,曾原随之反击,却是贾如?发四十年前污蔑桂府参与皇城谋权多位之事,后来更是霸占桂安璐的怀化大?将军府近四十年,桂安璐也改名?了,现在没有人叫桂安璐,那个建朝就因桂府出?名?的路早就丢了。
首辅路。
当?曾原一派提出?的时?候,那真的满脸的嘲讽。还揪着在朝的桂尚书,想拖进去。
可是这些人不明白,桂伯舟根本不在乎这些。虽然他?没有独立于桂家?那边设族谱,这些年不过例行参加祭祀罢了。
至于首辅路的宅子,如?果说是四十年前,他?还惦记着埋在下面的那一批说不清的金银珠宝古董,后来他?也曾猜测过那批钱财的去向,查到荣亲王轩辕荣的时?候,他?就住手了。
现在更加没兴趣,夫人不喜房子太大?,他?无所谓。三?叔殉国,皇帝最清楚不过了。现在不过是曾原一派想搅混水,而贾如?发等人又不算清白罢了。
但是桂伯舟并没有放过这次机会,借此机会,重挫曾贾两?派,趁机推动他?所看中的人上?位。虽然其中很多人并不是认同他?的看法,但是只要他?觉得可用的,即可。
最后以贾如?发请辞,曾原卧床三?月,结束了这场维持半年的争乱,史称——双首之争。
大?穆一百六十九年考核后,工部左侍郎张玉景考绩尤为引人注目。
张玉景虽在常州为官不足两?载,治绩却显,平澜沧江百年之水害,可再保百年不再发生大?穆一百六十六年之祸,又改粮道以保兵戎之后勤,问民疾苦,推举贤良。其被任命工部尚书,免其左侍郎一职,改由杜子铭任左侍郎。
而举荐有功的户部尚书桂伯舟,三?年内,国库在他?的整治下,每年增加钱银是以往的两?倍三?倍,甚至在一百六十九年达到一百五十年的十倍。
轩辕烈焱圣心大?悦,一纸圣旨,桂尚书直入内阁。是大?穆开朝以来第二年轻的阁老,年四十九,而第一位是历经?三?朝的张首辅张从?文?,入内阁方?四十。虽不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已经?踏入最高层的权力中心,作为目前最年轻的阁老,桂阁老的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