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劫后余生(2)

赶到荆山时天色已晚,四皇子已经在庄澜怀里睡下,珫儿和珑儿也有了睡意,迷迷糊糊歪斜着。上山的路难走些,陆深去换了赵前进来,他到前面去驾车。

赵前原是长春宫的人,珫儿和珑儿跟他更熟悉些,一个窝在他怀里,一个靠着他身子也都睡了。

“澜姑姑。”庄澜有些放空,赵前在旁边有些瑟缩地开口,才将庄澜的思绪拉回现实,“叫我庄澜吧,这世上没什么澜姑姑了。”

“哦,好。庄澜……我……我能不能不跟着你和陆大人走?我想回老家去。”

庄澜眉头皱起,她不是不愿意放人,只是如今这样的局势,她不大放心赵前一个人回老家,除了不安全,也因为他知道自己和陆深——还有三位皇嗣的行踪。

“你放心,我绝不会多嘴的,我在宫里当差这么多年,懂规矩的,不该说的话我一句不会多说。”赵前急于辩解,面色焦虑,“自打我九岁入宫,快二十年没回去了,这一去即便是死在路上我也无憾,能离老家近上一寸也多少能慰藉我这多年的思乡之苦。我也不是不忠心,不是不愿意跟着你们一起,只是经此一遭我也想明白了,人这一辈子凡事都说不好的,指不定明儿会如何,不如不去想那些个有的没的,只为自己打算一番。还望您成全。”

谈何成全?庄澜原本在宫中时也非主子,她连自己都成全不了,又能成全得了谁。若是以前她只怕是要指着赵前的鼻子破口大骂,说他是个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但有了今日她的心境也有了不同。

没有谁就该为谁付出,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她和陆深本也一样,只是他们心甘情愿选择了守护主子的临行嘱托,但她们却都无法去强迫赵前也做和他们一样的选择,最终也只能点头应了。

“莫说什么成全不成全,咱们谈不上这个,我也担不起,你若是执意如此,也等上了山明日一早再走,你翻过这座山绕些远路回去,这样安全些。”

赵前得了庄澜的应准,喜笑颜开,歪着身子靠向车壁,没多久也睡了。

庄澜此刻却了无睡意,轻轻拍着睡梦中的四皇子,思绪不知飘去了哪儿。一会儿想起她入宫前的那一个雪夜,鹅毛大雪落在单薄衣衫,进了宫门到了个当时还不知名的宫殿身子才渐暖;一会儿又想起初初到长春宫侍候林贵妃时的午后,那时的林贵妃还只是个刚入宫的美人,富贵荣华、隆恩盛宠在那时才全然瞧不见眉头……

直到她感觉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才往前挪了挪掀开了帘子,看向陆深,“怎么停下了?”

陆深用手指了指不远处,“那里有灯火,应是有人家。”庄澜顺着瞧过去,果然有一处亮起灯火,飘忽摇曳,离得还有些远,看不大真切,“你想去借宿?会不会不安全?”

“八成是不会,这是座荒山,住在这的人大概与山下都没什么联系了。不过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赶到荆山之前他们三人已经都换过了衣裳,不再是宫装,去借宿时若说是过路人只怕也不会过多地惹人怀疑。

前面果然有处人家,院子不小,却只有几间简陋的泥胚房,借着星光月色可以看见屋顶上零零散散几块瓦砾,剩余的全是用茅草覆盖。

是庄澜去敲的门,这样的深夜里一个柔弱女子去敲门才不那么容易吓到主人家。

开门走出来的是个老翁,看样子至少也是古稀年纪,屋里还亮着烛火想是还没睡下,这么久才来应门大约是因老人家腿脚不便。

“你们是何人啊?”那老翁声音沉重,但却并不见有糊涂之状,说起话来仍旧分明。

“老伯伯,我们是过路人,天色晚了,不知可否留宿我们一夜?”

老翁仔细瞧了眼庄澜,见她面善不像是坏人,又打量了一下庄澜怀里的小娃娃,再抬头时才瞧见庄澜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两个人,各抱着个小姑娘,后头还有辆马车。

“你们是一块儿的?”老翁指了指陆深的方向,庄澜应得很快,“是,我们是一起的。”

“可以,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在我这住一晚吧。这山上一年也见不到几个人影,来投宿的十几年了还是头一遭。”老翁从门里走出来,引着庄澜几人往旁边的房间走,“这两间倒是空的,只是一直没人住,很久没拾掇过,你们先将就着住。”

庄澜连声应谢,老翁摆了摆手说不用,又回了自己屋子拿了烛台和火石给她们,“你们自己张罗,我正打算要睡下,年纪大了,这身子撑不住,就不招呼你们了。”

陆深用火石将烛台上的蜡烛点燃,走在前面推开其中一间屋门,这屋子虽很久没人住过,灰尘却不多,但陆深还是用袖子挥了挥,而后先走了进去,将烛台放在桌上,四下打量过屋内,到炕边把上面的被褥都抖了抖才到外面把赵前怀里正在熟睡中的两个小姑娘抱进来放在炕上。

“你去收拾另一间。”陆深把火石和另外的烛台递给赵前,又转过身对着庄澜说,“你先去照顾她们吧,炕上冷,我去给你们拾柴生火。”

庄澜点点头,抱着四皇子走了进去,正是冬天,这屋子又久不住人,阴冷地很,别说是小娃娃,连庄澜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好在小娃娃们都睡着,对这一切还没什么感知。

庄澜把四皇子也放在炕上,而后将她背着的包袱拆开,拿出里面的衣裳为三个小娃娃盖上。

外头陆深四下找了会儿才寻到可用的柴火和生火的炉子,他去赵前处取了火石,先用易燃的干草引火,等火势旺了些,才逐渐往里面添加干柴。

炉火燃了起来,陆深又进了庄澜的屋子,怕吵醒睡着的小娃娃,陆深并没有敲门,庄澜也没为这个恼。

“你摸摸看热上来没有?”陆深走过来离庄澜近了些,说话声音很轻。

庄澜探手到珑儿身下,触手是温的,这炕是热上来了,只是才烧起来没多久,不是太热,“已经热了,你也早点休息。”

“嗯。我就在隔壁,夜里你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他们三个便喊我。我不会睡实的,外头炉子还要人看着,我和赵前说,我们轮流,炉子里的柴火不能燃尽,但也不能一直烧得太热,会受不了。”

陆深说完打算出去,却被庄澜拦下,“诶,你等等。”

庄澜起身,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也算是求人,但终究还是说出口,“今夜就辛苦你少睡些,别和赵前轮流了。赵前明儿就走,他要回老家去,让他今夜好好休息吧。”

“回老家?”陆深意外,声音有些大,看了眼炕上的三个小家伙,又把声音收了收,“他不跟着我们一起了?”

“嗯,他今晚同我说的,想回老家去。”

“你答应了?”陆深显然是没料到赵前会有此举。

“答应了。我如何能不答应?我同他说要他别走吗?他是个独立的人,可以自己做选择,我无权干涉他,他既想走,我如何能拦。”庄澜语气低沉,失落之意并未遮掩。

“没想到你还能有这份心思。”陆深笑了一下,他真的从未想过,从前那个咄咄逼人的庄澜也会有为他人考虑的时候,“行,那今夜就我一个人守着,你有事就叫我。”

陆深走出去,将门替庄澜关上。院中月色凉如水,抬头望去,仿佛还是昨日星昨日月,殊不知,一切却早都变了,这片土地昨日还是大燕领土,今日落入人手,日后会是谁的领土尚不得知。

屋里的庄澜在一日奔波后,终于静下来,躺在炕的外侧,看着睡在她里面的三个小娃娃,身下滚滚热气涌上来,她也渐渐卸下一身疲累,在陌生山中的陌生人家入了睡。

翌日清晨,老翁起得很早,还为庄澜三人准备了早饭,特意炒了个平时都舍不得吃的鸡蛋。

其他人都还好,只是四皇子还太小,吃不得这些。昨夜里许是奔波得太累,四皇子睡得安稳一夜未醒,可如今到了早上却大哭不止,肚子饿着,任庄澜如何哄都没用。老翁见了,说去给小娃娃煮碗米汤。

庄澜也顾不得吃饭,抱着四皇子急得在院中乱走。等老翁端了米汤出来,才在院中的桌边坐下,一勺一勺喂着四皇子。

“你没有奶吗,姑娘?”

庄澜被老翁这话问得一愣,她有些无措地看向陆深。陆深倒是镇定许多,“我们是这孩子的舅舅和舅母。”

舅舅和舅母?谁和他是……庄澜狠狠瞪了陆深一眼,这话他也敢乱说的?但又不能在老翁面前露出端倪,她只好又扬起笑,对着老翁说,“对,我是他的舅母。”

“哦,这样啊。”老翁捋了捋胡子,“我屋后头有只奶羊,这些日子还有奶,过会我去挤些来,给小娃娃喝吧。”

有奶自然是好的,庄澜笑起来,答着谢,“那真是多谢老伯了。”

原本吃过早饭,庄澜几人便该和老翁作别再上路的,却不巧四皇子忽然全身发热,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想是昨天夜里冻到了。

再往前行,不知何时才能再遇见人家,四皇子这个状态,自然禁不住舟车劳顿,庄澜和陆深无奈只能做下打算在这山上留几天。荆山荒废,薛从那些人即便知道了他们逃亡在外大抵也不至这么快就寻上来。

赵前却等不及,他不愿再留,只盼着立刻下山回老家去。可他们三人一同来,却不一同离开,很容易惹人生疑。

庄澜劝了赵前几次,都没能让他同意晚走几天,最后还是陆深胡诌了个理由给老翁,说他们要晚到所去之处几日,要赵前先走帮他们捎个信儿。这事才算有了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