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燕珫几个早早就撑不住,庄澜和陆深也没强迫他们,见她们困得厉害便先哄着她们睡下。
庄澜陪着陆深喝了两?杯,本来就从未规规矩矩守过岁再加上又不胜酒力,这会也有些犯迷糊,皱着眉头看陆深。
见陆深并没有要去睡的意思?,庄澜也不好开口独自溜去睡觉。庄澜心下知道,她是无亲无挂,但陆深不同,他还有老父亲在江南,今夜他一定会守夜。
但这会儿庄澜迷迷糊糊,思?绪像打了结,能捋顺这些已经难得,其他的就疏于思?考,出口的话多少有些欠妥——
“你说大家夜里不睡都为的什么呢,守岁这东西守的就是个心意,人呢生老病死那都是天?注定的,逃不过。”庄澜握着酒杯用杯底一下一下敲着桌子,没多大声?音,但此刻听?来却格外鲜明?。
“我?其实也想守,但不知道该为谁,我?父母早亡,守了也没意思?。”
陆深知道庄澜是喝多了酒,看着她脸颊微红絮絮叨叨一直说着,知她是醉话,没有去想她的话说得合不合时?宜,只动了动喉咙问她,“困了?”
“有点。”庄澜放下手中杯子,去夺陆深手里的那杯,“怎么你喝了都不醉的。”
“那去睡吧。”陆深把庄澜手中的酒杯拿过来放在桌上,起身打算扶庄澜回房,却被庄澜抬手挡住了,还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看向他。
“我?不要,我?要陪你呀。”庄澜醉得不轻,手攀上去攥住陆深半截衣袖,“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你爹,血浓于水,人之常情嘛,要不是天?意弄人,出了那样的事,再过几年贤妃娘娘向皇上讨个恩典,给你指个好人家的姑娘做妻子,你就也能回家和你爹团圆了。”
庄澜一口气说下来,越说越收不住,“我?陪你,就当讨个吉利。再说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点讨厌我?,以前在宫里你看我?不顺眼……”庄澜撅着嘴瞥了陆深一眼,像是不甘心示弱一样又赶忙补上一句,“我?那时?也很讨厌你来着。但是咱们往后?少说也还得一块待上几年,等珫儿她们再大些,你娶了妻,我?嫁了人,才好分开的。”
“所以我?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我?得表现表现,让你别讨厌我?了。”
庄澜攥紧陆深的衣袖,借着力站起了身。
陆深怕她摔着,没被她攥住袖子的那边胳膊扶住她,听?她嘀嘀咕咕说了这么一长?串,心里好气又好笑。这许多时?日以来他们之间早没了嫌隙,不知庄澜怎么还会这样讲。但陆深心里猜测,庄澜大概真?的很在意他从前对她不满之事,想要在他面前重新留个好印象。
庄澜半天?没得到陆深的回应,抬手拍了下陆深的胸口,“我?说你听?到没啊?”
陆深剥下她作乱的手,低笑,“我?听?得到。但我?早对你不厌恶了,你别总放在心上,不必特意表现,做你自己就好。”
庄澜懵懵的,似是听?懂又似是不懂,陆深瞧着她这样子,特意又说明?,“我?是说早在出宫前就不讨厌你了……”
陆深思?绪本飘远,想起旧日一桩事,庄澜虽是不知,但正是那时?起他对庄澜的偏见渐渐冰释。陆深正欲开口讲给庄澜听?,却觉胸口忽然一重,垂眼看去,是庄澜醉得迷糊将头靠了过来。陆深叹口气,伸手抚了抚庄澜的长?发?,轻揽住她细腰,低头在她耳边轻道,“去睡吧,嗯?”
庄澜没起身,就那样贴着陆深点了点头,脸颊从他胸口布料滑过,陆深心里酥酥麻麻。
陆深架着庄澜往卧房走去,虽是有话未及开口,但又何妨呢?来日方长?,总归是有机会,但或许也是时?候该早些开口。
年后?庄澜和陆深都得享几日清闲,带着燕珫三人去街上逛了逛,添置些东西。原本和乐的新春,燕珑却忽然病了。
起初不大严重,只是有些发?热,庄澜以为是年关时?节天?气太冷,燕珑受了些风寒,也没太在意,去街上医馆抓了药回来,以为吃上几日便能康复。
庄澜没有忘记要去给二夫人拜年,挑了个晴好的日子,带上燕珫一块儿过曹府去。之所以会带着燕珫一起,不过是因燕珫还在曹家的私塾里读书,理性该去给二夫人拜个年,以示谢意。
二夫人的院子仍旧冷清,除了日常伺候的二梅和两?个负责洒扫的小丫头再没旁人。庄澜到时?院中竟一人也无,房门也闭着,庄澜想着大约是天?冷,二夫人和二梅都待在里面,便领着燕珫往房门口走。
“燕珫——”哪知才行几步便被人叫住,回头瞧才知是文砚少爷。这会儿叫完燕珫名字正从厢房里跑出来,到燕珫和庄澜身边。
文砚和庄澜不大熟,但对燕珫却熟悉些,因而?几句话都是对着燕珫说的,庄澜只是站在一旁听?罢了。
“你过来陪我?一块儿写字吧。”两?人说了几句孩童间的“寒暄”,文砚便说了正事了。
“文砚少爷且等一等,我?带珫儿给二夫人拜过年就让她陪你去,好不好?”
文砚抬头看着庄澜,不免有几分疑惑,“拜年?我?娘忙着呢,我?舅舅来了,他们有事要谈,梅姨都被支走啦。”
说完就欲拉燕珫去厢房。
“二梅不在吗?”庄澜又问一句。
“不在,刚走没多久呢。”
许是二夫人真?的有事要谈,这会儿贸然进?去拜年也不合时?宜,庄澜便允了燕珫跟文砚一块去厢房写字,自己则继续往前上了台阶。
本意也没想过要去偷听?二夫人和兄弟间的谈话,只是庄澜才踏上台阶,走近些,便听?见里头似是在说樊美人,隐约又可听?见皇宫二字——
庄澜的好奇心一下涌上来,放弃脚步走到窗边,弯下身子将耳朵贴在窗纱上,呼吸都放轻,生怕惊动了屋中人。
“别管什么樊美人不樊美人的,皇上要立个妃子不过是件芝麻大的事,你何苦为这个就赌上自己前程?”这声?音庄澜认得出,正是二夫人。
而?接下来,屋中传出一声?男人的低哼,语气里可听?出几分不忿。大概便是文砚口中所说的舅舅吧。
“朝廷堕落如此,我?纵是考取功名又如何?不过是助纣为虐罢了。那樊美人原是前朝旧妃,皇上优待她那是礼遇,贪图美色宠幸一次也……也无偿不可,但如今竟要不顾朝中文武百官阻挠,执意立那樊美人为贵妃。”
“唉,这位新皇帝原以为会是个明?君,哪知道也不过是两?三月的明?君罢了,到了后?来也是越发?地贪图享乐,沉迷美色,不然也不会放着天?下那么多美人不去择选,偏要选什么前朝旧妃。”
这人说得激动,大学真?是个心怀抱负之人,听?闻这等事内心愤懑不已。庄澜想着这些,又听?着二夫人耐心地劝着自己这位兄弟,忽然有些走神,以至于外头突然有人敲院门,声?音传来,吓了她一跳。
赶忙拍了拍胸脯,喘口气,快速从台阶上离开,往院门方向走。庄澜知道,她得装出一副刚来不久的样子,以免被二夫人知道她刚偷听?了她的讲话。
“什么事?”庄澜开门见了来人,认得她是老夫人身边丫头,又听?见身后?房门打开,二夫人已经走出来的声?音,庄澜瞬间便整理好受惊的表情,得体地询问。
“这不是过年,老太太得了好多布匹,让我?先抱过来给二夫人选两?匹,剩下的再去给各房。”
“那真?要谢过老夫人。”庄澜回头瞧一眼二夫人,行过礼,回身帮那小丫头把布匹一块儿搬进?屋里。
二夫人细细瞧着布料上的花纹,又伸出手去轻抚,“老太太自己可有留?”
“留了的,老夫人挑了适合自己的留下了,这些是老夫人觉得有些太艳,不适合才让我?来送。”
二夫人点点头,从里面拿了两?匹出来,摆在桌上,这算是选完,剩下的布匹全让小丫头又拿走。
庄澜在曹府也有段日子了,老夫人同二夫人之间的关系,她多少比从前更了解些,远不似她第?一次见老太太那样婆媳之间冷冷淡淡,反倒是其实老太太私下对二夫人很是照顾和信任,只是明?面上大多不表。
或许还是因为二老爷的那件事,老夫人既然让二夫人做了坏人,便不好再与二夫人太过亲熟,怕被自己的儿子瞧出端倪。
送走小丫头,庄澜将房门又关上,这回她没了躲在外面偷听?的机会,但却已经进?到了屋子里,说不定可以正大光明?地听?呢?
可自从庄澜来了,二夫人和男人再未开口过。
“多早晚到的?”
庄澜正琢磨着二夫人会不会疑心她听?到了那些话,二夫人却只开口问了她几时?到的。不知是她真?没怀疑庄澜会听?到,还是觉得那些话即便被听?去了也无妨,总之二夫人语气平常,听?不出任何不妥。
庄澜见此,一颗心虽还悬着,但面上丝毫不显,只笑着答是才到的,正要进?门便听?见院门口有人。
二夫人不疑有他,点了点头,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开口给庄澜介绍,说是她娘家的一个表弟。
这一介绍,庄澜才知,此人名唤张照,前两?年去京中求学,盼着能考取功名,每年都只到年关才回璋陵来。
听?二夫人话中之意,张照家中很是看重他,自然是拖人在京中为他寻了最好的学堂,只怕那里不缺各路显贵,那么他会听?到些有关樊美人的朝廷秘闻也便可以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