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先前已经从张照那里听到些?消息,当庄澜和陆深在街上?看到高平义册封樊美人为贵妃的布告时，都显得很平静。
高平义出身乡野，行军打仗正是他擅长,又有几分智谋，之前才能顺利称帝。但他说到底并非信奉仁义礼智信之人，前有登基之初密谋杀害前朝重臣，后来又渐渐由勤政变得懈怠，日趋有贪图享乐之势。大抵人在那样?万人之上?的位置,都很难禁得住诱惑。民间?对高平义的评价也越来越差。
是以，庄澜和陆深本就?认为,高平义做得出不?顾群臣反对册封樊美人之事?。只是而今的公告上?，高平义却给了个似乎能让天下唾骂他册立前朝旧妃的人闭嘴的理由——樊美人怀有身孕，已有三月,是他的龙种。
不?仅如?此,高平义更是颁布旨意，为贺贵妃有孕，这一年全国的赋税减免三成。说到底皇帝要纳谁为妃,与民间?的寻常百姓能有多大关系呢？还?是减税这样?切身的福泽更能让百姓动容。就?比如?此时，彰陵城里的人看过布告,口耳相?传,知道消息的人皆是欢喜。
庄澜原本是和陆深带燕珫几个来街上?逛逛,明天便是上?元节,过了明日燕珫又要到曹府的私塾读书，闲暇时间?不?多,前几日燕珑一直病着没怎么出门?，刚好?今日好?得差不?多。没成想竟刚好?碰见皇家贴告示。
陆深怀里抱着燕珉，他和庄澜面上?都无喜无悲,无论是封妃还?是减税，都掀不?起他们心里的波澜。
等到已经离贴告示的地方远了，庄澜才开口，“不?是过几天又要去天氏？你想想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今天一并买了吧，明天过了我也得去曹府了，怕顾不?上?你。”
陆深摇摇头，“没什?么需要的。”
既然陆深没什?么要买，又逛了一会儿，燕珑吵着饿，几人便回去。路上?，陆深看着眼前的庄澜一手牵着一个小娃娃，时不?时还?要低下头哄哄因为饿了有些?闹腾的燕珑，心里不?大舒服。
几步走上?前，“小孩子这个年岁最难带，你一个人照顾他们太操劳，等我忙完这趟回来，也找两?个小丫环帮帮你。”
庄澜转头看他，心里不?大认同他说的。庄澜自?幼过得是苦日子，向来是她伺候别人，哪有被人伺候过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原本就?是服侍人的宫人出身，哪里还?需要找别人照顾她和几个小孩子。
“不?必了吧，我本就?是照看人的，虽然小娃娃是难照顾些?，但只要耐心些?也没什?么的，我一个人可以，没那么娇气，就?别浪费那份钱了……”
毕竟在家里如?今只有陆深一人赚钱，而她虽然劳作，但吃穿用还?不?都是陆深赚来的。
陆深蹙眉头，“以前是以前，往后你跟着我，自?然是能少吃苦口就?少吃苦口。你又不?是我的下人，不?需要这样?。等再赚些?钱，我们可以自?己雇先生到家里教珫儿读书，反正我们买的宅子够大，就?算开个小学堂也放得下。到时你也不?用总往曹府去了。”
陆深说完，不?想给庄澜反驳的机会，步伐加快了些?，抱着燕珉走在了前面。
上?元节后燕珫又回到曹府读书，陆深尚未出发?去天氏，庄澜就?将燕珑和燕珉都丢给他照顾，自?己带着燕珫每日去曹府。
等到陆深走后，庄澜又要带着三个小娃娃一块儿去曹府。虽说庄澜也不?愿如?此，但她也实在没别的法子，突然便觉得那日陆深的提议似乎还?不?错。好?在二夫人当真是很喜欢燕珑和燕珉，不?仅不?觉得烦，还?时常带着他们玩。
一切都很顺遂，只有一桩却让庄澜慌了手脚。燕珑原本已经好?得差不?多的风寒，这几日竟卷土重来，不?仅高热不?退，夜里竟还?时有寒战。吃过药好?了些?，但不?彻底，这日夜里小丫头又浑身烧得厉害，皮肤滚烫，也不?爱理人。
庄澜哪里养过孩子，照看是会照看，但真的遇到这样?的事?还?是不?知所措，陆深又外出不?在家，急得就?差掉眼泪。用沐巾给燕珑敷额头，却一点不?见效，纵是深夜，庄澜也不?敢再耽搁，赶忙披了衣裳，嘱咐燕珫乖乖的，照看好?弟弟妹妹，独自?走进?夜色里，匆匆忙忙去找黄大娘来帮忙。
夜里医馆都关着，这会儿要去有的麻烦，临去前她还?要把燕珫和燕珉安顿好?。
黄大娘人热情，听了庄澜所说没有犹豫，穿好?衣服便跟着过来。她年纪大，虽不?是大夫，但懂得也比庄澜多些?。
“有多久了？”黄大娘先是伸手去探了探燕珑的额头，果然是烫得很，也觉得情况不?大好?。
“有三四天了，她前阵子闹过风寒，我只当是还?没好?利索，没当回事?，今儿晚上?突然就?严重了。”庄澜抽着鼻子，边说边掉眼泪，是真的慌了神，但还?没忘了将沐巾重新洗过再盖在燕珑额头上?，“发?热不?退，还?越烧越厉害，方才都烧到惊厥，我也是没法子，才大晚上?去叨扰你的。”
黄大娘一听，顿觉不?妙，把庄澜挡开，将燕珫和燕珉都抱到地上?，怕他们着凉又拿了床被子给两?人裹住，“乖，离这远点，别到床边来。”
庄澜懵懵的，看着黄大娘做完这些?，又坐在床边去解燕珑身上?的衣裳，“闺女，你把烛台拿过来，听你说的，这珑儿怕不?是生了天花啊。”
庄澜拿烛台的手都在抖，但还?是照做，将烛台拿得近些?，好?让黄大娘能看清燕珑的身上?，“不?会吧，怎么会呢，也没接触过得天花的人，怎么会好?端端生了天花呢。”
“不?好?说的，平时上?街指不?定就?遇上?已经得了还?没发?病的人，她们年纪小，扛不?住就?容易染上?。”黄大娘把燕珑的衣襟解开，拿近蜡烛仔细地瞧，果然燕珑的前胸后背上?已经有了不?易察觉的疱疹。
“瞧着倒真像是。这可耽搁不?得，赶紧去请大夫。黄秀她哥哥小时候得过这病，我认得个大夫知道路怎么走，我去请。你也别慌，赶紧先把另两?个送到别屋去，免得也染上?。”
庄澜自?打瞧见燕珑胸前的小疹子便哭的收不?住，握着燕珑的手强迫自?己镇定，听过黄大娘的话咬牙点头。给燕珑系好?衣服，盖上?被子，正要去安顿燕珫两?个，碰巧黄秀就?到了。
黄秀虽是为人有些?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但心地善良，庄澜过去找黄大娘时她心里也担忧，这会穿好?了衣裳也跟着过来瞧瞧。
但黄大娘见了她也顾不?得问什?么，只把燕珫和燕珉推给她，“来得正好?，把她们两?个领到咱家，别再过来了。”
黄秀抬眼看看自?己焦急的娘，又看看满脸泪痕的庄澜，大抵也猜到了事?态紧急，没多说，应了声便带着燕珫和燕珉走了。
在等黄大娘请大夫来时，每时每刻对庄澜来说都是煎熬，看着燕珑皱起的小眉头，心里全纠在一块儿。最无助的时候，总是会想到陆深，想着他要是在就?好?了。这会儿偏生得又生出几分埋怨来，怨怪他怎么偏偏这时候外出不?在家。
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燕珑的病。庄澜只得在心里祈祷着不?是天花，只是寻常病痛。
然而事?与愿违，黄大娘请来的大夫像是个经验丰富的，只略略问了几句，又瞧过燕珑身上?，便直言道是天花无误。对庄澜的崩溃视而不?见，大夫径直走到桌边去写药方。
“天花这病没个确切的方子，说到底还?是看老天爷的面子，吃了药能熬过去便是福大，熬不?过去……那也就?是命了。”大夫将药方交到庄澜手上?，又想起什?么，嘱咐道，“你生过天花没有？若是没有，还?是谨慎为好?，免得也沾染上?。”
庄澜怎会不?知没得过天花的人是不?能近身伺候的，但这会儿有什?么法子？她问过黄大娘，黄大娘一家除了儿子都没得过，她自?己也是从未染过。眼下陆深又不?在，就?算是有染上?的风险，她也没得推脱。
这会儿尘埃落定，真的知道了是天花，庄澜哭过一会儿反倒是冷静下来，开始思考着眼下该如?何。
黄大娘提出帮忙去药铺抓药，庄澜没客气。
待到熬好?药喂燕珑喝下，早已是天光大亮，燕珑虽是仍未退热，但好?歹也没更严重。生了天花不?仅是会发?热，身上?长得小疹子也会痒，小孩子烧得迷迷糊糊难免会伸手去抓，得大人时刻注意着，免得抓破了日后留疤。黄大娘陪着庄澜折腾了半宿，庄澜过意不?去，情况稍好?些?，她一个人可以了，便让黄大娘先回去休息。
“麻烦大娘了，这几日还?要多拜托您和秀儿妹妹帮忙照看珫儿两?个，待珑儿熬过这一关，我必定登门?拜谢。”
“傻孩子，别说这样?的话，都是应该的。你自?个也多注意身子，别吹风着了凉，越是身子弱越容易染上?的。”黄大娘转念琢磨出这话不?大吉利，赶忙呸了两?声，“我这嘴忒不?会说话，咱不?染上?。这也不?是一定就?会染上?的，黄秀他哥那时候就?是我照看的，你看我不?是也没染上?。他哥那时候也凶险，我都以为熬不?过的，没成想最后也挺过去了。你千万别多想，照顾好?孩子照顾好?自?己，待会我做了早饭给你送来，再杀只鸡给珑儿熬个鸡汤。”
这一夜折腾下来，庄澜唯一欣慰的便是黄大娘忙前忙后的替她分忧，心里当真感动。一连两?日，抓药熬药，一日三餐都是黄大娘在帮着忙活。
燕珫和燕珉虽是还?没什?么异常，但到底是和燕珑接触过的，庄澜不?敢让燕珫再去曹府读书，怕万一害了曹府的少爷小姐们。只是庄澜被燕珑生病的事?缠住了身，满心满眼都在燕珑身上?，竟忘了要想法子给二夫人打个招呼，知会一声。
没成想，二夫人竟直接找到庄澜家里。
庄澜看见二夫人在院中时很是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退后两?步，摆着手语气焦急，“二夫人快别进?来，珑儿她生了天花会传染的……”
二夫人却笑了，不?顾她劝阻走上?台阶，“不?怕，我得过天花的。”
庄澜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二夫人拉着进?了房门?，“你和珫儿两?天没来我以为是你们家中有事?，还?好?我让二梅过来打听才知道珑儿生了天花的事?。不?知你得没得过，但我有过的，所以过来瞧瞧，看有没有能帮得上?的。”
二夫人在听说庄澜没得过天花时，主动提出要留下来帮忙照顾燕珑。虽是说得恳切，但庄澜哪里敢劳烦，婉言欲拒，但二夫人却没听她的。
“就?别跟我客气了，我自?己得过，文砚小时候也得过，我比你有经验。珑儿讨人喜欢，我疼她，我是看在她面上?才过来的。”
二夫人话说到这份上?，庄澜没再推辞。后面几日都是二夫人贴身照看燕珑，她在后头帮些?忙。二夫人也说，燕珫和燕珉这几日既然都没发?病，应该就?是无事?，让把燕珫送去曹府住着，别耽误了她读书。
燕珑的病情前几日倒还?稳定，可某日夜里又突然高热不?退，吓坏了庄澜，又开始每日提心吊胆，盼着陆深早些?回来。
但其实陆深这一趟也不?顺利，从天氏返程的路上?也遇了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