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草蛇灰线(1)

燕珑痊愈后,庄澜做主往家里添了两个小?厮,一个厨娘,另并一个洒扫丫头。原本她不是个舍得?花钱的人?,总觉得?凡是能自己亲力亲为的就不愿再?多花那份钱,如今能想开一来是陆深能干,这半年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们不说多富裕,但也算有些家底。上?来是燕珑这一病,庄澜想再?尽心些照顾她们,从前她还要操持家务,难免有疏漏的地方,若家中有了能帮忙的人?,那些粗使活计有别?人?做,她自然能全?身心地照顾孩子们和陆深。

对此,陆深很是支持。他早就心疼庄澜要独自招呼全?家人?,而今能想通再?好不过?,庄澜一同意,他就托吴忱去打听哪里有合适人?选,自己也不贸然做主,全?听庄澜的,把人?都领回?家来,让庄澜亲自挑。

留下的两个小?厮年纪都不大,一个十七岁,有些跛脚,另一个才十五岁,却是个哑巴。这两人?都因身体上有些不便,外出做工总是没人?要,但庄澜却不嫌弃,反而觉得?他们不容易,独独就要了他们两个,原本定好的月钱也给涨了一半。

涨月钱的事,庄澜没同陆深商量,自己就做了主。这家里上下本就是她说了算,陆深赚钱,但也都是交给她掌管,只怕陆深自己都不知他这半年多来究竟赚了多少银子。

厨娘是个四十多岁的寡妇,原先?在大户人?家做伺候小?姐的嬷嬷,后来小?姐养到七八岁去了,家里主子说瞧见她就忍不住想起故去的女儿,补偿了几个月的工钱将人?打发了。庄澜看中她的,正是她从前就是个照顾姑娘的,必然心细,做的菜应也家常些,也知道小?姑娘们都爱吃什么。

至于洒扫丫头,庄澜更是没什么别?的要求,只要人?勤恳能干。

张罗这事足用了三五日,等人?都进了门,庄澜又给安排了各自的住处,两个小?厮睡在宅门旁的倒座房,厨娘和洒扫丫头分别?住在前院的两间耳房,至于小?瑶则住陆深对面的厢房。因着小?瑶专门负责照看三个小?娃娃,庄澜念着她们一日一日长大,怕那屋里的床过?于小?些夜里挤着他们,再?者将来燕珉年岁再?大些,也不好再?与两位姐姐同床而睡,庄澜便同陆深商量打算再?打一张床放在屋子里另一侧,小?瑶可以睡,同在一屋也好照看小?娃娃们。等到将来燕珉大了,到五六岁,便以屏风隔断,换小?瑶去陪燕珫燕珑,燕珉一个人?睡在那。

陆深没有异议,去寻了木匠来,又亲自选好木材,至于花纹样?式全?凭庄澜做主。

庄澜觉得?燕珑这病算是她们离宫后遇上的最大的难关,可如今也都熬过?去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开始想得?长远,连陆深曾提过?的要在家里雇两个教书先?生来教燕珫读书也开始考虑。只是现下家里有木匠活计,动?静太大,不适合读书,这事便耽搁下来,且等完事后再?议。

风波过?去,生活又归于平静。待到春暖花开,新床早已打好,家里的下人?也都适应,教书先?生也有了着落——是上?夫人?提起,城东有一位老?先?生,已经到了花甲之年,但年轻时中过?秀才,是个读书人?。

庄澜和陆深得?了消息,亲自去拜访,老?先?生家里大概不富裕,人?丁也不兴旺,只剩他和儿子一家。老?先?生起先?推脱说自己年纪大了,不中用,学识也浅,不应庄澜和陆深的邀请,说是别?耽误了小?娃娃们。

但庄澜见老?先?生虽然家里清贫,家具摆设都不多,但书籍却多,想必当?真是个爱读书的人?,庄澜想到老?先?生必定是谦虚,“本来也只是为了让她们读些书认些字就是,不为什么功名利禄,您不必有什么顾虑……”

但老?先?生最终也没有答应。

庄澜不免失落,陆深瞧出来,走?近牵起庄澜的手,握在手心,“我们都是陌生人?,可能太贸然了,老?先?生一时不愿接受,往后多来几趟,让他知道我们是诚心的,总会答应。”

自从燕珑病后,庄澜和陆深的关系也近了很多,庄澜比从前更信任也更依赖陆深,她觉得?身边这个男人?能给她带来踏实。不知不觉间,心里便有情愫暗生。庄澜也是头一回?心动?,又是姑娘家,自己有些看不清也是情理之中,但她这次没甩开陆深的手,转头看向陆深,点了点头。

之后半个月,庄澜和陆深每天都往老?先?生家里去,态度恳切,终于也是打动?了老?先?生,答应去家里教书。庄澜提出会给老?先?生月钱,但被老?先?生拒绝。

上次找来木匠打床时,陆深顺便让他也打了几套书桌放在前院厢房,如今再?买些笔墨纸砚就可以正式开课。

自家请了先?生,首先?就要拜会上?夫人?一声,一来是谢从前上?夫人?的通融能让燕珫有书可读,上?来往后燕珫和庄澜都不再?去曹府也该知会上?夫人?。

上?夫人?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听了庄澜所说,也替她高?兴。

“女孩子还是要读些书的,虽是不能考取功名,但学些道理总是好的,眼界也不同。有些人?家是想不通,觉得?女孩子读书无用,有些是条件不许,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能有这番觉悟让珫儿和珑儿读书,我便知你绝非一般人?。”

上?夫人?还有些惋惜日后庄澜不能每日入府陪她,“往后你也常来,陪我说说话,我这院里如今多了个小?的,每日忙得?紧,也少个说话的人?。我拿你当?妹妹,打从今儿起,你也别?称我上?夫人?,就以名字相称。”

庄澜起先?觉得?似有冒犯,但听上?夫人?言语恳切,便答应了。上?夫人?姓李,单字一个荇字。庄澜今日来也要接燕珫回?去,明日起燕珫便不再?往曹府来。

傍晚文砚和燕珫一起回?到上?夫人?院子,文砚听庄澜说燕珫之后便不会再?来曹府,让燕珫向自己道别?,文砚陡然失去玩伴还有些不舍,追着不让燕珫走?,还装成个小?大人?儿的模样?,颇有几分义正言辞的味道。

“前些日子你还教我读书之事须得?长此以往,不能半途而废,怎么如今你却没说到做到,自己不来了?”

燕珫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有些愠色的文砚没有说话。上?夫人?和庄澜却被文砚这话逗笑了。

“珫儿回?去也会读书的,她只是以后都在家读书不来曹府读了,所以她没有半途而废,文砚少爷也要认真读书,不可以半途而废。”庄澜半蹲下身子,向文砚解释。

文砚气鼓鼓的,鼻子里呼气都重了些,一把抓住燕珫的胳膊,“既然还是要读,为什么还偏要回?家去读?在我家也一样?可以读。”

说着说着,文砚似是委屈,扁着嘴,眼里冒起泪花。

上?夫人?把文砚拉开,搂进自己怀里,拿帕子给文砚擦眼泪,“哭什么,之前还欺负妹妹的,如今倒又舍不得?。妹妹只是不和你一块儿读书,但你们还是玩伴不是?以后妹妹有空的时候还是可以来看你的。”上?夫人?抬头笑着问?燕珫,“珫儿,对不对?”

燕珫点点头,向抹眼泪的文砚走?过?去,牵起文砚的手,“文砚少爷,我以后会来找你玩的。咱们约好了,都好好读书,好好做功课,谁也不能松懈,不能偷懒,你说好不好?”

文砚低头瞧着燕珫,把眼泪吞回?去,点了头。

庄澜也没想到两个小?孩子之间会如此不舍,之前她没料到这遭,早知如此该提前几日告诉文砚,让他有个准备,也不至突然知道有些接受不来。

孩童之间的情谊往往来的简单、纯粹,玩得?好就能做朋友,少了许多身份地位之间的牵绊,比如说现金的大户少爷文砚和已然是普通人?家女孩子的燕珫,短短几月的相处,便能成玩伴。

庄澜不知为何?心里竟还有些羡慕这样?的情谊,虽然简单,但是朴素真挚。她从前见惯宫里的勾心斗角,除了帮过?她的徐公公和林贵妃,让她愿意真正交心的似乎只有陆深和上?夫人?。倒不是她为人?不随和,只是多年来的深宫生活让她变得?如此。

想到此庄澜忍不住叹气,宫里荣华就真的比民间简单的幸福来的重要吗?直到回?了家庄澜也没想出答案。

回?了家,菜已经上了桌,燕珑和燕珉已经在吃,但陆深还在等着庄澜,又怕饭菜会凉,还特意拨出一份放在盘子里扣着,见庄澜和燕珫回?来才又拿出来。

陆深把燕珫抱到凳子上,给小?丫头盛了汤和米饭,而后又去盛庄澜的,等到坐下来,拿起筷子先?给庄澜夹了菜到碗里,他心情好,嘴角始终带着笑,等庄澜吃过?他夹的菜,忽然又说,“要不要喝着酒?”

庄澜手里的勺子正搅着滚烫的汤水,笑着看向陆深,不知他怎么突然问?她要不要喝酒,“又不是年节,怎么突然要喝酒?该不是你酒瘾犯了?可你往常也不嗜酒的呀。”

“今天不一样?。”

庄澜停下搅动?汤水的手,陆深这话她更是不解了。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真的更像……不,就是一家人?了,以后我们都在一起。不该喝个酒庆祝一下吗?”

庄澜先?是一愣,但抬头看见陆深认真的模样?,又看着三个小?娃娃吃得?正香,心下也变得?柔软。

是啊,今天不一样?,从前她们担忧、奔波、劳碌,还要倚仗旁人?,如今她们有自己的宅子和下人?,自己的学堂,庄澜不必每日往曹府去,燕珫也可以在自己家读书,往后她们在一起的时间会更多。

她们还有很长的以后。

“好啊,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