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草蛇灰线(3)

皇帝出巡不仅是同往的宫妃跟着高兴,就连宫妃身边的宫人也乐得皇帝多?出巡,特别?是能贴身伺候的人。比如庄澜,林贵妃去哪里她?都要跟着,不仅能有?幸一?块儿赏赏所到之处的风光,也可?以忙里偷闲。毕竟出巡在外,不像宫里规矩那?么多?。

那?时燕帝巡幸江南,身边带的妃子只有?林贵妃、吴贤妃和?董昭仪三人,皇家仪仗游过金陵、又到扬州,在扬州的行宫都留了?三日。

庄澜其实?生□□玩,那?时也不过十九岁,趁着扬州行宫巡逻的人到底少些,她?竟然大着胆子在夜里巧巧去了?荷池边玩水。庄澜也不是不谨慎,她?靠近前还是张望过四周,确定没人才过去。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左不过是折了?荷叶来盛池水,但她?却玩得不亦乐乎,甚至还笑出声?来。

彼时的陆深夜深难眠,起身左不过行宫里闲逛,行至流云亭时忽听见前面有?女子笑声?,不免顿住脚步,半掩住身子在柱子后,瞧见一?个背影,着宫女式样的宫装,正捧着片荷叶撩水玩。

陆深噗嗤笑出来,不过他不是觉得那?荷叶或是吃水好玩,是觉得那?姑娘有?些好玩,竟这样幼稚,玩些小孩子才玩的。因?只瞧见背影,看不到正脸,陆深也不知她?是哪宫里的人。

也许是上天注定了?两人的缘分,陆深虽觉得幼稚,但还是一?直瞧到醉后,知道那?姑娘起身往别?处走。陆深甚至不自觉地跟了?上去,看这方?向应该不是林贵妃宫里就是董昭仪宫里的人。

荷池是在行宫正中,做成个八卦形状,皇帝与吴贤妃住在行宫西侧的别?院,董昭仪和?林贵妃则是住在行宫东侧,而眼前的姑娘却是往东而去。陆深那?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跟了?上去,大抵只是想弄清楚在他眼里这么幼稚的姑娘究竟是哪个宫的人。陆深远远地瞧见她?拐进个小角落,站住不动了?,而后还厉声?训斥了?一?句,声?音不小,落在她?身后很远的陆深也能听到一?些。

陆深觉得奇怪,找了?能遮蔽身子的地方?探出头去那?里的状况,原来竟是有?几个小太监在那?处的石桌上赌骰子。

几个小太监见了?姑娘来,赶紧把东西都藏到身后,慌慌张张地整理衣服,弯腰站成一?排。陆深觉得纳闷,不过就是个小宫女罢了?,哪来这么大的谱,让几个小太监这么怕她??

知道他听见那?几个小太监开?口道——

“澜、澜姑姑……小的几个夜里睡不着,才出来玩上两把……您大人有?大量——”

后头的话陆深都顾不得再去听,只觉得脑中有?闷雷炸开?,那?小宫女竟然是庄澜?

这可?真真是出乎陆深意料之外。

在陆深眼里,庄澜一?直是个自持身份有?些强势——甚至是蛮横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宫里头威风凛凛的澜姑姑会做那?样幼稚的事。方?才看背影,陆深还以为是哪个宫里尚年轻的小宫女……

陆深出神之际,庄澜已?经上前一?步给了?说话的小太监一?耳光。这时庄澜半侧着身,陆深能瞧见她?侧脸,确是庄澜无误。再去看她?面前的四个小太监,陆深认得,只有?方?才说话的那?个是林贵妃宫里的,其余三个他都没见过,大约是在行宫当差的。

“没分寸的东西,如今竟也敢赌了??是不是以为不在宫里头,那?些禁令就没用了??咱们长春宫处处教导要谨慎,生怕行差踏错一?点,触了?皇上霉头,你倒好,自己?背着娘娘做这等勾当,你若不愿意待在长春宫,同我说一?声?就是,我自回禀了?娘娘送你到别?宫去当差。”

那?小太监吓得直接跪下去,就差给庄澜磕头,“澜姑姑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说着竟自己?掌起嘴来。

另外三个小太监虽然不认得庄澜,兴许也并不知选在京城的紫禁城宫规究竟有?多?严格,但也被庄澜这架势唬得不清,也跟着跪下来。

庄澜不为所动,眼看着小太监自己?掌嘴,好一?会儿才开?口,“够了?。”

“旁的人我也管不着,但你既是我们长春宫的人,我又是长春宫的掌事姑姑,你犯了?错便要受罚,但如今皇上和?娘娘尚在游历,别?因?你扰了?雅兴,且等回了?紫禁城找我自领四十大板去吧。”

陆深听到这很是不解,紫禁城虽是明令禁止宫人赌博,但按宫规也不过是重者逐出宫去,轻者罚十个板子而已?,方?才这几个小太监只是摇摇骰子,并不严重,十个板子的事,庄澜故意夸大成四十大板无异于是按自己?意愿动用私刑。

陆深对此?嗤之以鼻,觉得庄澜狐假虎威,太过嚣张。

小太监被吓得倒吸口气,却还是拜谢庄澜。另三个行宫的小太监听了?庄澜所说,也吓得不轻,但听庄澜说只管自己?宫里的人,又觉庆幸,赶忙寻了?借口仓皇而逃。

这场热闹到此?原本就算看完,陆深的好心情全被毁了?,他以前就不大喜欢庄澜的作风,如今一?见,更是不喜。正欲转身离去时,却不想听到庄澜放清声?音说,“还跪着干什么?跪给谁看呢,快起来。”

小太监起了?身,用袖子擦眼泪。

庄澜掏出个帕子递给他,“哭哭哭,你还有?脸哭,好的不学?,竟学?人赌骰子,你要真为这个被撵出宫去,这些年在宫里的罪岂不是都白受了??还有?你宫外的弟弟妹妹靠什么过活?”

小太监接过帕子,“姑姑教训的是。”

“就这一?回,我饶了?你,再有?下回被我发现,你小心你的皮。哭完了?就回去老实?睡觉,今儿晚上的事权当没发生过。”

庄澜说完就从小太监身边擦身而过,小太监连连点头应着庄澜的话,忽然又反应过来,权当没发生过?没发生过?

“澜姑姑,那?四十板子……”

“你还当真,我那?不是说给那?三个听的吗,他们在行宫里当差,不懂紫禁城的规矩,不杀鸡儆猴给点颜色看看,指不定以后会不会乱嚼舌根,到处去说自己?跟皇上跟前最得宠的林贵妃宫里的太监一?起玩过骰子,万一?传到皇上耳朵里,岂不是连累了?娘娘?如今也算惊醒他们,这在紫禁城皇帝眼皮子底下是不许的,犯了?要挨板子,那?他们应是不敢随意往外说去了?,不然不是给自己?找板子挨吗……”

庄澜和?小太监渐渐走得远了?,陆深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就这几句便足以另陆深震惊。

这位澜姑姑还真是同他以往认为的不大一?样。分明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表面耍狠,私下里却是个天真温和?的人——她?会像寻常姑娘家一?般有?玩心,也会维护身边人。

那?一?刻起,陆深对庄澜有?了?新的认识。后来他又撞见过庄澜夜里陪林贵妃骑马,越发觉得其实?庄澜也不过是寻常姑娘,平日里的做派大约也只是撑面子罢了?。

那?次扬州之行后,陆深总是会不经意间注意到庄澜,发现她?许多?与自己?想象中不同的事。后来,这些情绪慢慢和?欣赏牵扯上,久而久之就有?了?些爱慕的意味在里头。但陆深终究也要理智,他与庄澜的主子站在对立面,无论是林贵妃还是吴贤妃都是阻碍,因?而他早先都将这些深埋在心里,从未表露。对庄澜仍旧态度冷淡,又带几分戒备之心,终究只是因?为两人阵营不同,他作为吴贤妃的侍卫,还是有?必要防着林贵妃宫里人,毕竟即便庄澜不动歪心思,林贵妃也可?能会将歪心思强塞给她?。

“我狐假虎威?我作威作福?”庄澜听完陆深讲述,很是气恼,翻个身趴在床上,两手托腮,瞪圆眼睛看着躺在地铺上一?脸平静的陆深。

方?才陆深话里的浪漫全被她?忽略,只注意到陆深对她?的那?几句形容——又或者是因?为在意他这个人,才会在意他如何看自己?。

“那?不是从前吗,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你温柔又贤惠,善良,知书?达理……”陆深笑着说了?好多?,伸出手去帮庄澜捋了?捋耳边散乱的发。

“算你识趣。”庄澜终于不瞪眼,“但你这个人也很奇怪啊,怎么老是夜里闲逛,又是看见我药水训人,又是看见我陪娘娘骑马的?”

“第一?次是睡不着,第二次纯粹只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再遇上喜欢撩水玩的小傻子。”陆深笑着逗她?,还曲起手指,去刮了?刮庄澜的鼻子。

“你才是傻子。”庄澜作势拍掉陆深的手,但根本没用力,“不过看来你惦记了?本姑娘这么久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明儿我考虑考虑要不要让你到床上睡。”

“呦,那?真是谢谢夫人了?。你不知道,这地上又硬又凉,睡多?了?,对腰不好……”

“谁是你夫人?”

“还能是谁,就你呗。”

两个人一?块儿斗着嘴,说着最没意义的话也觉得幸福,庄澜见陆深那?副眉飞色舞的得意样,笑了?出来。陆深瞧了?,也跟着笑。

原本那?会量完尺寸陆深就想将这些话说给庄澜,但哪知时间过得快,还没等开?口就到了?放学?时间,陆深忙着送走了?老先生,庄澜帮着一?块儿张罗晚饭,直到收拾好回了?房躺下,才将话说出来。此?刻月色皎洁,透过敞开?的床映到庄澜眼里,盈盈如水。

陆深瞧着庄澜笑开?的眼,心下一?动,忽地坐起身子,捧起庄澜的脸,印了?个吻在她?唇上。

庄澜愣住,来不及反应,呆呆愣愣的样子被陆深瞧着,越发觉得可?爱,方?才那?红唇滋味也过于好些,陆深嘴角微勾,不给庄澜时间慢慢反应,低下头又朝庄澜的嘴唇贴去……

后来的日子,陆深成功攻下庄澜的心,收起了?小地铺,有?了?同床共枕的资格,但也不想委屈了?庄澜,两人还没成亲,庄澜也有?话说在前头,他对庄澜还是很规矩,只是有?时兴起,也要抱着她?亲上一?会儿才肯罢休。

却说到了?盛夏,南方?的雨水越发的足,好些地方?都发了?水,甚至连河堤大坝都被冲毁。其中最严重的便是罗山一?段。

庄澜倒还记得赵前是罗山人,听城中人都在议论罗山水患,不免也想起赵前来,毕竟也算是一?同历过生死的人,也不知他而今过得怎么样。

晚上庄澜给陆深捏肩膀,便偶然提到了?赵前。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来他应也不会过得太艰难。再说回到老家,在亲人跟前,即便日子苦些,也有?不同的幸福在里头。”陆深握住庄澜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将人拉到前面坐在自己?怀里,“你以前跟他是一?宫里的,有?情分在是正常,等再过个几年,更安稳些,我带你去罗山瞧他,还有?老伯,我答应过你的,会带你回去看他。”

庄澜圈着陆深脖子,听他提起老伯,忽然记起她?白日去曹府看二夫人听她?说起曹府酒窖的事。

“哎,你之前不是一?直有?心要按老伯给的酒谱酿酒吗,曹家有?个旧酒窖要卖来的你还记不记得,我今儿二夫人提起,那?就连还没卖出去呢,没人买,你要是还有?想法,我去跟二夫人说说,能不能借给我们,反正他们空着也是空着,实?在不行若是不贵……咱们就花销上挤一?挤买下来。”

前阵子陆深买了?邵家的林地和?铺面,有?花钱找了?人将酒楼改装成客栈,花了?一?大笔钱,将两人的家底都快掏空,如今再要买酒窖怕是有?些吃力。

“能借就借,买就算了?,这酒酿得慢。但你也不用放心上,太在意这事,不用低三下四去求他们。”

庄澜知道陆深是心疼她?,前几天他同她?说,一?开?始想着努力赚钱就是为了?好好养她?和?孩子们,让她?也能过富足的日子,不必还要去曹府看人眼色……

“嗯。”庄澜乖巧点头,“我知道了?。”

那?些话以往陆深只字未透露过,庄澜原本还以为是陆深作为男人,不甘于那?样碌碌无为的生活才想要奋斗,没想到竟也是为自己?。

或许这夜过于多?愁善感了?些,当时听陆深说完,庄澜也只是意外,此?刻却觉得眼酸。

“怎么了??”陆深见她?似是红了?眼。

庄澜捧起陆深的脸,眼睛更红,却只道没事,偏过头,慢慢地、像往常他对自己?做过的那?样将唇递过去,吻上他。

这是庄澜第一?次主动吻陆深,陆深一?瞬间只觉有?烟火爆竹在脑中轰然炸开?,那?些压抑了?许久的旖旎心思在这一?刻的骤然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