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草蛇灰线(6)

彰陵城中的灾民越来越多?,大街小巷几乎处处可见?三五成群的灾民,彰陵也?非富裕之地,官府开仓赈粮了两日便也?难以为继,那些以为看到活下去的希望的灾民陡然之间又跌入黑暗。为了活命,人总是可以做出些出格的事,近日来彰陵中多?有灾民伤人甚至打砸店铺之事发生。陆深和庄澜的客栈便没能幸免。

那客栈已经改建好多?时,前些日子找了木匠来量尺寸,照着屋子大小准备打几张床和柜子,原本正是打算将床和柜子都?搬进去的日子,却不想被有些灾民瞧见?,为了讨口吃的,竟在客栈门口大喊大叫,说着若不肯给吃食便一直待在客栈门口,让客栈无法开张。

陆深大怒,觉得?这些人不知?好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固然不幸,却没道理要拉着其他?人一起。若非是庄澜劝着,陆深兴许就直接报官了——但其实官府如今也?惧怕这些灾民,生怕惹急了这些人联合起来声?讨官府。他?们也?想救济灾民,只是地方财政实在力?不从心,只求和这些灾民相安无事。

庄澜也?是逃过荒的人,知?道这些人是真的不容易,若非家园被毁走投无路,谁又愿意背井离乡?

夜里庄澜思?前想后,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陆深是个现?实的人,心肠也?硬些,一直好眠,但到底是枕边人,还是察觉到庄澜的动静,侧过身将人搂进怀里,下巴贴在她发顶,半梦半醒地问她怎么了。

庄澜没有答,只是往他?怀里钻,环住他?的腰。陆深察觉她的异样?,清醒了不少,低头去瞧,“有心事?”

“嗯。”庄澜闷闷地应了一声?。

陆深以为庄澜也?是想到高平义会不会突然意识到还有大燕血脉存活在世,将人搂得?更紧些,怕她知?道了会惊惧担忧,陆深都?一直未提过这事,正琢磨着该怎么安慰,庄澜又开了口。

“我想着,咱们的客栈既然一切都?妥帖只差开张了,可是如今城里这么多?灾民,动荡地很,也?不是个开张的好时候,不如……”庄澜手扶着陆深胸口,抬头看向陆深,“我们先把客栈用来收留灾民吧。”

陆深没想到庄澜想的是这些,又一瞬晃神,但又很快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他?想的那样?。

庄澜见?陆深一直不说话,以为他?不愿意,有些急切地坐了起来,“现?在开张了也?赚不到钱,倒不如拿来行善,他?们没有落脚的地方,夜里露宿街头很容易生病。我以前……跟着大人们逃荒的时候,每天都?在做梦可以有个安身之处。”

夜色深沉,陆深看不清庄澜面?上?的失落,但从她的语气中也?听得?出来,陆深握住她的手,“就为这个?都?依你,明儿?我再让吴忱买些被褥送过去。”

陆深揽着庄澜又躺下,“只一点你得?听我的,如今乱得?很,高平义又对前朝抵触,我们还是小心为好,接济灾民这事你我都?不要出面?,就让吴忱去办。”

“嗯,好。”庄澜笑?,倾身过去在陆深脸颊印下一吻。

大齐如今祸不单行,罗山本在修堤坝,朝廷在当地征工十万,如今堤坝已经快要竣工,然而初时曾许诺过的工钱却迟迟未曾发放下来。修建期间,为了赶工,监工的人又常苛待,引发不满,官府多?次镇压,甚至将带头闹事的人羁押起来以示镇压。

民间民不聊生,官员倒是乐得?清闲,只要是朝中有些门道的官员都?知?道而今皇帝为了些事忙得?焦头烂额,夜不能寐,甚至连早已外封的一字并?肩王刘贽都?被召回京城,皇帝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到官员?

庄澜想要救济灾民的事自然也?不需要上?报官府——即便是上?报,怕也?并?不会又回应。庄澜听从陆深的,让吴忱出面?,接收灾民到客栈。只是有了住处,灾民的吃喝仍然是个问题,没有钱自然买不到粮食。

好在彰陵城中诸如曹家之类的大户决定一起在城中摆粥篷,向灾民施粥。

外头曹家的粥篷架好,粥也?熬起来,二夫人吩咐了管家看着,自己带着二梅到庄澜家里去。这些日子她又要忙曹家家务事,又要配合着组织施粥之事,房里还有个尚在襁褓里的小娃娃需要照料,实在辛苦,来看庄澜也?只是为了求片刻放松而已。

庄澜迎二夫人进门,带她进了自己房间,又给二夫人斟茶,“外头都?安排好了?”

“好了。”二夫人也?是好容易喘口气,自打早上?从曹府出来,这还是刚得?空喝口水,“听说你和陆深把新修好的客栈用来接济灾民了?”

“是啊,街上?都?是灾民,我这心里瞧着难受,眼下这时节客栈也?开不起来,倒不如拿去给灾民住,就当是积德吧。”

二夫人喝了茶,歇过气来,便同庄澜拉起家常,“前些日子我去庙里斋戒,想趁着这机会把孩子给他?送回去,我倒不是不愿意照看,只是你也?知?道那头人没了,对这闺女宝贝得?很,我照顾地一点不好就是我的不是,小孩子那么大的时候哪有不哭的?我是真没法子,索性同他?说,我去斋戒不在府里,让他?把孩子抱走,或是他?自己照看,或是送去给老太太,再者?让他?后院的两位姨娘照看也?好,总之别留在我房里。可真是清净了那么几天,我回去也?没急着去接,胡姨娘那边也?乐得?照看,孩子在哪他?每天总要去上?一趟的,你说这不是正好?”

二夫人笑?得?苦涩,“哪知?道昨儿?巴巴地又给我送回来,说我这娘当得?不合格,回府了都?不知?道把孩子接回去。”

庄澜瞧着二夫人神色,知?她心里苦,这些话也?无别处可说,于是耐着心听她说话。

直说到陆深回来,才作罢。

“外头闹了瘟疫了。”

庄澜给陆深宽衣,听陆深说起这个,很是意外,“严重吗?”

“不清楚,但听说城里的大夫都?被拉过去,但吃了药也?不见?效。”陆深脱了外衣,自己去桌边斟茶,眉头紧锁。

“那真是不好办,咱们这些日子可得?注意些。要不珫儿?她们的课也?停一停吧,老先生每日从家里到这来,难免同外头接触。”

热茶入喉,陆深嗯一声?,庄澜见?陆深一身疲色,起身到他?身后给他?捏肩膀。

“可你知?道,遇上?瘟疫,朝廷是怎么吩咐地方的吗?”陆深略顿一下,“染了瘟疫的人,杀无赦。”

庄澜心里咯噔一下,高平义如此行事实在令人愤恨。

“若是咱们大燕,绝不会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庄澜给陆深捏肩膀的动作没停,节奏却乱了,喃喃自语。先前高平义命人去掘先帝的坟墓之事,她和陆深很早就听说,但当时她只当是民间指责高平义还不如大燕皇帝激怒了他?,没想到他?当真是个狠厉的人。

“从前还听说他?带兵打仗的时候,绝不伤害无辜百姓,如今做了皇帝还没几日,就性情大变——”

两人话没说完,院中就传来黄秀声?音,语气里尽是兴奋。

庄澜皱眉,自打上?回她让黄秀难堪了一次,她已经很少再来,连黄兰过来读书她也?不陪着,今天怎么又巴巴地过来?

“你还坐着干什么,你的秀儿?妹妹来找你呢。”

“啧。”陆深眉角一跳,他?以前常听人说女人爱吃醋,但他?从前还以为庄澜会不一样?,没想到一样?地爱吃味,但他?心里隐隐地又觉得?满足,庄澜还不是因为在乎他?。

是庄澜去给黄秀开的门,原本正打算着该怎么把黄秀打退,哪知?道黄秀根本不是为了陆深来的——

“庄姐姐,我大哥回来了!我娘说晚上?请你们都?过去我家吃饭呢。”

庄澜隐约记得?,好像是听黄秀提起过她有个哥哥,是个不学好的,早些年还离家出走了,之后再没回来过。儿?子即便不肖,但阔别多?年归家,黄大娘想必也?是高兴的,庄澜笑?着应下,“晚上?一定到,替我向黄大娘说恭喜。”

黄秀说完话一刻未留就走了,但被她打断的话庄澜却不愿意再说下去,加上?她忽然身子有些乏,便说要睡一会儿?,让陆深晚饭前喊她起来。

陆深点头应下,坐在床边瞧了庄澜一会儿?,直到确认她已经睡着才伸手去碰了碰她的脸蛋,“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历经国破,好容易安稳下来,庄澜也?难得?在彰陵交到二夫人这个朋友,而今却又恰逢国破。陆深要将打算做到最坏,他?心里已经有千万种猜测,只是他?只字未说,不想将压力?加给庄澜。

晚饭时,庄澜和陆深才第一次见?到黄大娘的儿?子。按黄秀所说,他?该是和陆深差不多?的年纪,只是他?的面?容瞧着比陆深要沧桑许多?。黄大娘等到儿?子回家很是高兴,忙着给庄澜介绍,说他?叫黄山。

黄山想来是刚沐浴过,发梢还在滴着水,身上?穿的衣服虽是干净的,但皱皱巴巴瞧得?出应是原来他?留在家里的衣服,被黄大娘收着,但年头太久,都?有些发皱了。黄山这人确实有些不正经,一直调笑?着,对着饭桌上?的人吹嘘着他?这些年的“事迹”。

但其实方才庄澜已经从黄大娘哪里听说,黄山离家出走后是去了南边,就在罗山一带,这一次回家也?非他?本地,只因遇上?水灾,在南边待不下去,才记起自己的老娘和妹妹,跟着灾民一块儿?回了彰陵。

黄山喝多?了酒,开始冒浑话,“这位妹妹……瞧着倒有些眼熟。”

庄澜轻笑?,无论如何,前面?二十一年她都?不可能同黄山有过交集,何来眼熟一说?

但庄澜和陆深是客,不好说什么,黄大娘见?自己儿?子说话没这没拦,劝了几句,黄山喝口酒,见?庄澜也?不理他?,自觉没趣,便岔开话题,说起其他?。

“哎,我跟你们说一桩奇事。”黄山忽然放下手中的筷子和酒杯,煞有介事,“我在南边的时候认识一人,平时说话就怪里怪气的,做事还穷讲究,约他?去河里洗澡都?不去,说是不会游泳。后来有一天,他?去茅厕……”

黄山像是故作悬念,说到这,顿了顿,自己咯咯笑?出声?,全然不顾桌上?的女性——

“被我瞧见?了,那人竟然——”黄山故意将声?音拉长,还拿起筷子敲了下碗边。

只听叮当一声?响落下,黄山悠悠开口,“是个没/根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中篇到这就结束了,往下开始是下篇,下篇的故事节奏可能会快一点,日常向的情节会少一点,主要就是把故事交代清楚,可萌不会展开地太细。

这章写得很卡,不顺利,写得有点乱,之后看看如果有时间就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