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前回了罗山后,一?直不如意,父亲早就离世,只剩老母亲卧病在床,与弟妹也陌生得很。家徒四壁,赵前身为长子,回了家就没有不担起责任的道理。然他却是?个阉人,不敢轻易外出做工,生怕被人发现自己是?阉人。一?来是?会遭人耻笑,他不愿让人背后嚼自己舌根,二?来那时他心里还惦念大燕,怕有人怀疑到他是?宫里人。
只是?后来,赵前瞧上了一?家姑娘。这姑娘与赵前是?大小认识的,只他后来尚不满十岁就净身入宫,这一?去?就是?近二?十年?,两人再未相见。刚回来时,那姑娘是?有人家的,赵前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情况,因而只当是?老友重逢,有些?相惜之意罢了。可渐渐地赵前察觉姑娘的男人不是?个好东西,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整日里外出喝花酒不说,经常对着?姑娘又打又骂。可姑娘的娘家父母软弱,哥嫂也当没这么?个妹妹一?样,姑娘没个依仗,还怀着?身孕,有苦无处诉。
说来也是?苍天有眼,那男人某天喝多了酒,夜里头自己跌进河里淹死了。姑娘去?瞧时,男人都被水泡得变了样。姑娘拿了推车过去?,要将男人拖回家,无论?如何是?自己丈夫,入土之事还得她张罗。赵前瞧不下去?,帮了姑娘一?把。
守了寡的姑娘被娘家接回去?养胎,这回离赵前更是?近,姑娘的娘家与赵前一?家是?邻居,照应起来方便,赵前时常去?瞧姑娘,有时还带些?零嘴过去?。赵前找不到正经工,去?给人做苦力?扛东西,他从前在宫里也没做过这些?,不是?干苦力?的料,每日也赚不得多少钱,除去?补贴家用的,都给姑娘买了吃的。
两个多月后,姑娘产下一?子。赵前也没想过要和姑娘如何,只是?想要照顾她,从没妄想过什?么?,只是?姑娘生下孩子还几?个月,娘家就急着?寻媒婆要把她再嫁,条件是?只需那人家有些?家底,嫁过去?做小也是?无妨的。最后真就说定了那么?一?户人家,快六十岁的人,打算娶个姑娘给自己做十六房姨太太,只要年?纪不大,人漂亮就好,不在乎姑娘从前有无婚配。这可乐坏了姑娘的爹娘,嫁到这样的人家必定能得一?笔丰厚聘礼,很快操持起来要将人嫁掉。
姑娘哪里肯,哭闹着?不肯嫁,实在找不到人帮忙便想到了赵前,哭着?去?求他。赵前心疼姑娘,把家里一?家人吃饭用的银钱都偷了出来,加一?起也不过一?两银子,可他看不得姑娘受苦,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姑娘家,好话说尽,表示愿意照顾姑娘一?辈子。其实姑娘也未必有心嫁给赵前,她与赵前熟识起来,早发现他是?阉人了,但跟了他总好过嫁给个老头子做妾。
赵前没能如愿,被姑娘的爹拿棍子打了出去?,“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说不嫁就不嫁?她还生了个儿子在娘家呢,谁养得起,你既是?没钱就别?打她主?意了。”
这话让赵前消沉了几?天,眼瞅着?姑娘就快要嫁人,他却一?直凑不到钱,正赶上朝廷要重修堤坝,贴了告示招工,许诺竣工后每人给五两银子。这对绝大多数普通人家,都是?笔不小的诱惑了,赵前也不例外,毫不犹豫就去?报了名。可他那时忘了去?想,这堤坝迟迟修不完,一?日不竣工他就一?日拿不到钱,姑娘嫁人的日子越来越近,赵前没法子,打算厚着?脸皮去?找监工的人,将这情况说一?说,兴许那人心善,愿意预支几?两银子给他。
可监工的人连话都不让赵前说完,就要赶他走,只因他来了位客人。赵前不死心,悄悄等在门外,想着?既然人家忙,他就等等,等忙完了他再好好说。
谁知那里头压低声音说得尽是?些?秘闻。
“皇上不知怎么?了,召集了自己亲信,非说是?大燕皇帝没死,还活着?呢,让赶紧去?找,遇上了杀无赦。我这还是?听我女婿说的,他有个表姐嫁给朝中大臣做小,也是?听枕边风听来的,你可别?外传啊。”
“知道知道。可是?皇上是?不是?多虑了,不是?说起了大火,都入葬了吗,怎么?会没死呢?要说是?宫里头有人逃出来倒还有可能,大燕皇帝不是?烧死了吗?”
“宫里头说不好还真有可能有人逃出来,皇上在意这事,我这要是?晚上能得个仙人到梦里指点一?二?,告诉我大燕皇帝的下落,我就卖给朝廷,准能换不少赏银,从此就飞黄腾达了。”
里头的人嘻嘻哈哈聊了会子才?散,赵前恭恭敬敬又进去?,当然又是?被骂了出来。
夜里赵前翻来覆去?睡不着?,琢磨着?白日里听来的话。他也有过纠结,有过良知,没想过要出卖陆深和庄澜,可他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姑娘嫁给个老头,为了钱他最终出卖了良心,主?动扣响了官府大门。
赵前说有绝密之事要上报,要和县老爷密谈,起初也无人信,奈何他三番五次坚持,最后也就允了。可起先?听了他的话,无人信。赵前急得不行,直接当着?众人面脱了裤子,意欲证明?自己确是?从宫里出来的。
赵前有诚意,不仅说出陆深和庄澜带着?两位公主?、一?位皇子出逃的事,还交代了她们曾路过荆山。
这故事到此已经很明?了,朝廷为何会忽然察觉到有陆深和庄澜这两号人,但故事里始终没有黄山出现过,他是?如何知道的?
陆深走上前,抬着?赵前的下巴,见他不清醒,有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你认不认得黄山?”
“黄山……”赵前咳嗽了两声,皱眉似在思索,“没听过说这人。”
赵前顿了顿,睁开眼看向陆深,“但他或许认得我,我那时拿了朝廷一?笔钱,四处挥霍,结识了不少富家子弟,他们好养男宠,府里总有那么?三五个,我是?阉人的事被他们知道了,也请我去?过府上问我愿不愿意。黄山,黄山,印象里好像还真有过哪位公子哥的男宠叫这名字,呵。”
给富家公子哥做男宠,这倒似乎可以说得通黄山这几?年?在外过得还不错,又能毫无顾忌地在饭桌上讲他见过的阉人的事。
“那他怎么?会知道我和庄澜的事?”
赵前轻笑一?声,有些?好笑地抬头看着?陆深,“他们那些?小倌,能陪一?个就能陪第二?个,谁知道他是?不是?也爬过县老爷或是?监工大人的床呢?他们这种人最容易在床上听到些?枕边风。”
庄澜跟着?陆深出来时,还有些?缓不过神来,当初她待赵前可不薄,将身上的银钱都给了他,他也信誓旦旦说过不会将陆深和庄澜的事说出去?,可最后败事的竟还是?他。庄澜有些?气不过,也不管林贵妃尚在前头,转头推开茅草屋的门就风风火火走进去?,一?巴掌甩在赵前脸上,“你这昧了良心的东西,懂不懂信义,就是?天大的事也不能这般出卖,亏得娘娘当初是?信任你才?托了你,要不是?有娘娘,有陆深,你只怕早死在紫禁城。”
庄澜气得自己也直发抖,急急说完这番话,脚下都发软,还好陆深已经跟过来,揽住了她的肩。
陆贡群和皇帝在练兵,陆深也跟过去?瞧,他自幼也读过兵书?,同祖父学过些?御兵之术,祖父还夸过他最有天赋。庄澜则被林贵妃带到了厨房。
说是?厨房,其实不过是?个茅草搭起来的棚子,四下都露着?风,里面有三五个做饭的兵士。林贵妃像是?来惯了,很自然地走过去?从一?个兵士手里接过勺子,“我来。”
庄澜坐在一?旁帮着?添柴,冷不丁想起樊美人的事,“娘娘,您可听说了樊美人的事,她如今都做了皇后了,还真是?想不到,从前她可什?么?都得仰仗您,要不是?您和皇上推举她,只怕一?直得不到宠幸。”
林贵妃只是?笑,却看不出喜悦,只有苦涩,“她啊,是?个苦孩子。”
那边陆深跟在陆贡群身后,看着?陆贡群一?板一?眼地操练兵马,不敢出声打扰,倒是?陆贡群转头看了儿子一?眼,轻哼一?声,“我那天同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啊?”
陆深低垂眉眼,虽不去?看陆贡群,脸上却也不见一?丝惭愧,“不记得。”
“你——”陆贡群听了来气,一?脚踢在陆深膝盖上,可他也不躲,生生受了,陆贡群更是?生气,“你跟那庄澜趁早断了。”
见陆深并不答话,陆贡群又踢了他一?下,“你听见了没有?”
陆深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的父亲,“父亲为何不肯接受她?”
“为何?你问我为何?她是?林贵妃的人!”陆贡群像是?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林贵妃对贤妃娘娘做过些?什?么?,你会不知道?你若是?娶了林贵妃身边人,你可对得起贤妃,可对得起吴家?”
陆深皱起眉,“就算真的有过什?么?,也不是?她做的,再者当初庄澜是?仇视贤妃娘娘,可她也不过是?效忠自己的主?子,有何之过?儿子是?人,不是?谁的东西,理应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一?辈子为吴家而活。”
陆深坚定而倔强,陆贡群气不打一?处来。
“你就是?狡辩也无用,咱们陆家好歹是?有脸面的人,你也好歹是?做侍卫的,与区区一?个宫女甚是?不般配,就算没有贤妃娘娘那一?层,我陆家也断不会娶一?个宫女进门!”
陆贡群的话其实也有几?分道理,侍卫虽也是?宫里下人,但终究与太监宫女一?类不同,地位要高些?,并非什?么?人都能做,家里或是?父祖、或是?叔舅,总得有人担过一?官半职才?有机会入选,太监宫女见了正儿八经的侍卫也得唤声大人。可谈婚论?嫁当真只看这一?层身份吗?
“宫女又如何?儿子瞧上的是?她的人,又不是?她的身份。再者如今又不是?在宫里,儿子不再是?一?等侍卫,她也不再是?宫女。如今正值皇帝要建功立业之时,父亲只管好好训练军队替皇帝分忧就是?,儿子的私事自己会看着?处理,不牢父亲费心。”
陆深恭敬拱手,说要告辞,转身就欲走,却见庄澜捧着?碗水站在不远处,她见了他扯起个笑,陆深也不再眉头紧皱,一?脸不悦,和缓了神色向庄澜走过去?,“怎么?过来了?”
陆深拉着?庄澜手腕,把她带到一?边。方才?的话想来她是?听到了。
“怕你渴,厨下刚烧了水,我给你送一?碗来。”庄澜脸上始终在笑。
水被陆深接过来,一?饮而尽,“谢谢。”碗被丢去?一?边,陆深牵过庄澜的手,一?下一?下摩挲,往前走近一?步,和庄澜贴近了些?,四目相对。
“你别?多想,我爹就是?迂腐了些?,但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听她摆布。”陆深低下头去?,额头贴上庄澜的,语气温柔。
“嗯。”庄澜点了点头,踮起脚在陆深的唇上蜻蜓点水一?般吻了下,“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