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六章

叶钦被前呼后拥地迎进包厢,没过多久,陶家的年轻一辈都来了,挤挤挨挨地在包厢站着,好奇地看着她。

“你是羲堂叔的徒弟吗?我叫陶怀仁,是这一辈的大哥。”

“陶怀礼,二哥。”

“陶怀智,三哥。”

……

叶钦脸盲症发作,只记得仁义礼智信都凑齐了。

哥哥们热情地和小妹妹问好,然后又终于在拍卖会正式开始之前被长辈赶出去了。

赶人的据说是陶羲的大哥,是拍卖行的话事人,也是陶家现在的掌舵人。他见到叶钦,先二话不说塞了个帝王绿的镯子,认真地说:“小钦,别客气,都是一家人。”

塞完礼物,还约好下一次拜访的时间,陶景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包厢。

临走前,叶钦刻意多问了句老头子的踪迹,换来对方一脸茫然。

得,谁也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清静真人到底去了哪。

包厢内恢复了安静,拍卖台上,主持人上台后开始介绍这次拍卖会的规则。

叶钦被莫名其妙的陶家人们搞得风中凌乱,好不容易回过神:“他们家不用计划生育么?”

当够了壁花的钟晁愣了一秒。

回过神后颇觉得啼笑皆非:“他家一直都是这样,男孩子多,每一房又都想生女孩。经过很多次尝试之后,愿望仍然没有达成,反而男孩子越生越多,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们这一辈还是没有女孩。”

在陶家人看来,小堂叔陶羲因为修道没有婚配,收的徒弟自然就是他的孩子。

四舍五入,他们有了新妹妹!

莫名其妙变成团宠,叶钦品了品这滋味,点头道:“老头子家里风气不错。”

钟晁吐槽:“他们为了你,已经开始装作不认识了我了。”

明明大家不久前还谈过生意。

叶钦闻言想了想刚刚一屋子五大三粗的壮汉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台上,主持人的规则介绍来到了最后一部分:“……除了大家在宣传页上看到的拍卖品目录外,我们还增加了一个自由拍卖环节。”

“在这个环节中,我行不保证拍卖品真假,只负责完成交易过程。物品价格会由拍卖双方协商决定。”

在叶钦的理解中,这个“自由拍卖环节”上带着赌性,就和赌石一样,开到真货是天堂,遇到假货自认倒霉。

拍卖很快正式开始。

叶钦起初还对拍卖品有些好奇,但真正看到实物后,她惊讶地发现,这些被主持人吹嘘得天上地下的物品,还不如青石观里随处摆放的东西有灵气。

当然,更不如镜匣世界里老道士们留下的物件。

钟晁听完叶钦的抱怨,给了她一个“何不食肉糜”的眼神,无奈地解释道:“陶羲是陶家上一辈最天才的子嗣,拍卖行里遇到好东西,自然会先给他送过去。”

青石观里盛水的水缸,都是清雍正年间流传下来的内造品。

“至于镜匣世界里获得的东西,你想一想,当年能够上战场的,都是白云观的精英弟子。他们手上的东西,其实才是龙门派百年的累积。”

怪不得宁明真人苦哭,实在是因为家底都被老祖宗们送光了。

“……哦。”叶钦看着参会人员几百万几百万的出价,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她竟是个有钱人!

被钟晁一席话安慰得心花怒放,叶钦觉得金光闪闪的拍卖品对自己再无吸引力,转而认真关注叶欣若的动静。

五分钟后,叶欣若第一次举牌。

被她选中的,是一件战马形状的唐三彩,据主持人介绍,这件藏品出自于邙山墓葬区,按照墓主人的身份规格来看,很可能是二品以上。

战马陶器保存得很好,形状完整,釉色鲜亮。

“要不要给她使点绊子?”钟晁问。

唐三彩是众所周知的葬器,自身的材质是陶,比起其他金玉器皿来说,自身的价值取决于艺术价值和拍卖市场价值。

显然,近期唐三彩价格不高,与叶欣若竞争者寥寥。

“……要。”叶钦说。

钟晁挑眉看她一眼。

叶钦淡定道:“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般不留情面。”

钟晁点头:“如你所愿。”

“唐飞马俑,目前出价为275万,还有没有竞拍者举牌?”

“那么,275万一次——”

钟晁在终端上输入价格。

“300万!我们二楼包厢的尊贵客人加价二十五万,还有没有竞拍者继续?”

叶欣若咬唇,继续摁下按钮。

“350万!”

钟晁跟进。

“400万!”

叶欣若的心理价格是500万,原本以为能够以预期一半的价格拿到,哪里知道凭空冒出来了个搅局的!

“450万!”

钟晁冷静地又加了25万。

单纯的叶道长已经看傻了。她哪里想到,所谓的使绊子,是这样争锋相对?

她想了想自己银行卡的余额,琢磨着如果叶欣若放弃,自己接下来恐怕要打工还账了。

拍卖价格到达了475万。

叶欣若深呼一口气,心中却安定了下来。她仿佛在一瞬间,探知到竞争对手的保留价格。

“500万。”她按下最后一下。

楼上没有再加价。

终于,叶欣若以双倍的价格获得了想要的东西。得手之后,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二楼包厢的方向,到底是哪家这么不给面子?

是故意还是?

很快,叶欣若有了答案。

在她每一次出手时,二楼的某包厢的客人,都会用相同的办法杠她。而每次在她心里预期价格附近,对方都会收手。

这感觉,何止一个吐血可以形容。

让对手体验一番严寒,钟晁施施然收手。叶钦对此叹为观止:“你怎么做到的?”

在叶钦看来,叶欣若之所以每次都陷入被动,是因为她的心思都被钟晁猜透了。

“傻子。”

钟晁被叶钦亮闪闪的眼睛讨好到了,压抑住心里的酥麻,轻笑一声:“你当我带你来参加拍卖会不做功课的吗?”

“她手头有多少流动资金,想要买那几件,我都大致心里有数,总金额除以件数,再结合行情估计,她的心理价格就很容易猜出来。”

叶钦朝钟晁投去学渣仰望学霸的目光。

钟晁忍不住笑。

他觉得自己在叶钦面前,实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叶钦猜出家里两辈人之间的矛盾,他打心底里自豪。叶钦智商掉线,用兔子般的眼神看他,他又觉得对方好可爱。

无论怎么样,好像都能让他心痒。

“她买的东西都是葬器。”叶钦分析说,“你早就发现了?”

“嗯。”钟晁点头道,“从你说叶重枢身上都是小鬼的时候就猜到了。”

叶钦:“!”

“傻子,你想想——叶重枢被驱散了小鬼,所以急需要煞气补充,葬器上的气是最直接最简单的补充方法。”

虽然贵了点,可二房不是已经为了筹钱,暂时唬住了大房和三房吗?

拆开分析,二房想要做什么,其实非常简单。

叶钦顺着钟晁的思路想,忍不住点头。

“你看吧,今天的戏还没有结束。”钟晁望向楼下,正式拍卖结束后,叶欣若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静静地等待下一个部分。

“她还想买什么?”

自由拍卖阶段藏品不固定且顺序随机,更像是开设给无聊人士的淘换场所。

叶钦在等待的期间,给叶大禹发了个信息,告知对方叶欣若在拍卖场的所作所为。

不久之后,叶大禹回复“知道了”。

叶钦托腮想,对于叶大禹来说,他到底愿不愿意见老爷子清醒过来呢?

自由拍卖环节进度很快,拍卖品种类丰富,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都有。而买家出价利索,总体拍卖的价格也比正式环节低得多。

“下一个,鱼状玉佩。”

叶钦瞬间直起身。

她盯着屏幕上的拍卖品,眼睛一眨不眨。

正如钟晁找的那本书上记载一般,鱼龙玉佩通体成乳白色,形状为一条龙鱼在浪间腾跃,玉佩巴掌大,在拍卖台灯光照射下发出莹莹光芒。

拍卖主持人介绍:“该玉佩出土时间不详,大约在唐宋之间。玉佩纹理流畅,玉质上乘,象征着‘鱼跃龙门’,起拍价为十万元。”

“……它怎么会在这里?”叶钦喃喃自语。

如果按照叶钦和钟晁两人的分析,鱼龙玉佩拥有特殊的净化功能是叶家发家致富的关键,与此同时,对玉龙玉佩的抢夺,也导致了叶重枢与第一任妻子反目成仇。

这样战略性的武器,怎么会落到一间拍卖行里?

叶钦试图理顺自己的思路:“叶家在祖母去世之后转了行业,是不是说明叶重枢并没有拿到玉佩?”

“那……玉佩有一段时间会在叶大禹身上吗?”

钟晁摇头:“如果叶大禹持有重宝,他在叶家待不下去。”

也就是说,玉佩既不在叶重枢手上,也不在叶大禹身上,而是在两方的争夺中丢失了?

丢失的玉佩,就这样简单地出现在两个叶家人都在场的拍卖会上,会有这种巧合吗?

“有诈。”叶钦冷静地说。

在她的猜测中,大概率是某位知情者专门拿出来探听消息的东西。

但钟晁却按了按钮,加了价。

“???”

叶钦一脸茫然。

钟晁见她这幅模样,差点想伸手去摸头,含笑解释:“别怕,我们买过来看看。”

叶欣若在玉佩出现之后身体就不由自主地绷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果然,无论是玉佩的形状,还是其中蕴含的寓意,都能够吸引不少拍卖者的注意力。在正式开拍之后,价格就一直往上涨。

二楼的包厢加价了!

叶欣若瞳孔微缩。

她当然知道,楼上有个包厢的贵宾在刚才正常拍卖时,屡次顶高她的价格,又在她的保留价格附近放手,逼着她不得不将带来的所有钱花光。

……会是谁?

叶欣若脑海中走马观花似的出现许多怀疑对象,最终还是停在了嫌疑最大的大房和三房身上。

可是,以大房和三房的穷光蛋程度,能够进入玉祥阁的贵宾包厢么?

就在叶欣若心生疑虑的关头,只见二楼另外一个包厢也出现了!

两个包厢来来回回,将一个起拍价十万的玉佩价格推高至二百万。

三百万!

包厢里。

钟晁终于停下了继续加价的罪恶之手,他没有能抢过另外一个包厢,最终玉佩被竞争对手以三百万的价格拿了下来。

但,在叶钦看来,对方似乎并没有产生任何的负面情绪,反倒像是达成了计划,身体后仰,靠在了沙发上。

“等着接收礼物。”钟晁说。

叶钦脑海中灵光一闪:“另外一个包厢是?”

隔壁包厢内。

陶家的仁义礼智信们挤满了空间,看着自己拍下的玉佩,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个东西妹妹会喜欢的吧!”

已知加价是叶钦所在的包厢,表明妹妹看上了这个东西,他们率先抢过来,之后送给妹妹,一定会让对方又惊又喜。

少爷们神奇的逻辑让经理的脑门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虽说是要送人,但归根到底抢了别人的东西不太好吧?

况且,隔壁和钦小姐一起来的人,是钟晁啊!他们会缺这三百万么?

“一群傻子。”仿佛能够想象到对方的逻辑,隔壁包厢内,钟晁骂道。

拍卖会很快结束,叶欣若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付了款,随行人带着手套,有条不紊地将拍卖到的藏品往车上转运。

叶欣若尝试着和工作人员套话,询问二楼贵宾室内到底是谁。

“不好意思,我们需要对客户的个人信息进行严格保密。”

叶欣若想了想,又出一招:“那我的这个玉佩,你可否告知买主,如果对方能答应我和聊一聊,玉佩可以免费送。”

工作人员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但还是依言帮忙联系了买主。

片刻后。

“对不起女士,买家不愿意和您见面。”

事实上,工作人员的转述已经是简单版,完整的是陶少爷们的叫嚣“我们没钱吗”?

叶欣若铩羽而归。

与此同时,鱼龙之心玉佩被陶家少爷们捧在手心,送到了叶钦所在的包厢内。

仁义礼智信们再一次忽略沙发上的钟晁,围在叶钦身边:“妹妹妹妹,送给你。”

“喜欢吗?不喜欢我们再搞别的。”

叶钦看着眼前熟悉的玉佩,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她在一瞬间明白了钟晁的小花招,也不得不感慨,为什么男人如此幼稚?

“多谢。”

叶钦不是矫情的性格,道谢后大方接下来。玉佩一入手,她就明白这只是一个仿制品。

显然,仿造的人下了功夫,整个玉佩的玉质浸润,雕工也好,但,假的就是假的。

收起玉佩,叶钦沉吟片刻,想到自己没有见面礼给这些男孩们,抬头问道:“有没有朱砂和符纸?”

陶家人眼睛一亮,连忙点头:“有有有!”

作为陶弘景的后人,清静真人的家属,家中怎么可能没有常备这些基础的物品?

带头大哥陶怀仁颤抖道:“……妹妹,你该不会送我们……”

几分钟后。

在叶钦百分之百成功率的加持下,大批符篆出现桌子上。只有长辈们才有福享用的符纸,就这样被堆放在一起,任他们挑选。

叶钦与钟晁一起,带着玉佩的线索离开。

陶怀仁喟叹:“不愧是小堂叔口中千年难遇的天才。”

小堂叔没有从下一辈的子侄中挑选徒弟,而是找了一个外姓小姑娘继承衣钵,陶家不是没有怨言。但在此刻,在实力碾压下,统统都化成了灰飞。

“你们这群臭小子,不要光占妹妹的便宜,要懂得爱护她,知道吗?”大伯陶景在得知这一切后,忍不住笑骂道。

都是年轻人啊。

·

叶欣若无法得到vip包厢的客户信息,但不代表叶钦无法从拍卖行得知她是玉佩背后的卖家。

“果然。”

果然是这个东西。

就好像一张拼图被拼出了最重要的部分,一切变得清晰可见。

“他们伪造了假的玉佩,代表着一定见过真的那个。”叶钦说,“那么,真的在哪里?”

把握住了最重要的线索,钟晁眼中若有所思,不慌不忙地说:“不着急,他们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叶欣若的车停在医院停车场,并吩咐随行的秘书将东西搬进病房。

叶重枢病房里,叶欣若的父亲——叶家老二爷叶天南微微皱眉:“进展如何?”

“鱼龙之心被人拍走了,但是玉祥阁不愿意透露买方身份。”

这结果想必在叶天南的料想之中,他微微点头:“将消息放出去就好。”

“东西买回来了?”

叶欣若转头看病房里,除了她带回来的葬器之外,其他人也想方设法在别的地方搜刮了不少古董。

病床上,叶重枢面部发白,脸上显示出一种不正常的惨淡。

“真要用这些强行唤醒爷爷?”叶欣若问。

叶天南:“不然呢?你爷爷不醒,交接手续办不了,我们就这样一直被架在火上烤。”

望着床上虚弱的老人,叶天南心中生出一丝狠意:“何况,你不想摆脱这样的生活,自己做主吗?”

叶欣若沉默了。

“可是……”

从小到大,叶重枢在叶家人心中都是神秘的、危险的、无所不能的。随着叶欣若长大,一边想要逃出叶重枢的掌控,另一边,又折服于对方强大所带来的安全感。

这一次叶重枢倒下,给二房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会。可就这样就能扳倒老爷子,让对方退位让贤吗?

一切是不是太过简单。

叶天南见女儿还在犹豫,忍不住低声说:“傻丫头,你还想让他继续做恶吗?你要继续当他的爪牙吗?!”

叶欣若一个激灵回过神。

“何况,用这些东西的确能够让老爷子醒过来,我们是在救他,不是吗?”叶天南在“救他”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好!”

叶欣若重重地点头。

父女两人锁了房间,将买来的古董按照一定的规则分布,然后在叶重枢的案头燃了一炷香。

如果叶钦在现场的话,她会第一时间认出来,这个布局燃香,都不是为了将煞气导入叶重枢的体内,而是……

香点燃后的第二分钟,病房里的烟感报警器疯狂作响。

病床上,叶重枢蓦地睁开眼睛。

“爸爸?”叶天南小心地唤道。

叶重枢没有说话,只是眼珠子动了动。叶天南见状,心中生出了一丝狂喜。用葬器中蕴含的“气”来唤醒叶重枢,果然会使对方身体丧失大部分的功能!

换句话说,他们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病人家属在么?”病房门口传来敲门声。

是烟感报警器的声音引来的护士。

“有,稍等。”

叶天南和叶欣若连忙收拾了瓶瓶罐罐,灭了香,前去给护士开门。

“你来得正好,刚我爸好像醒过来了,麻烦叫医生过来看看。”叶天南强势地不给护士问话的机会。

“……小心。”护士惊恐地瞪大眼。

一瞬间,叶天南仿佛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背后的动静。

一个人朝他扑了过来。

下一秒,他觉得自己胸口一痛,仿佛在灌风。再然后,他失去了意识。

·

叶钦和钟晁接到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已经被警察封起来了。

周围护士在窃窃私语:“听说是那家的病人发狂了,不但伤了自己的儿子,自己还逃跑了。”

主治医生正在和警方交流最新的情况:“叶天南暂时脱离危险,叶重枢的病例我们也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调阅。”

病房里的血迹还没清理干净。

就差一点点,叶天南就会和现实阴阳两隔。

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几乎失去体征的病人会忽然醒来,还会暴起伤人。最重要的是,在房间里没有找到叶重枢的作案工具。

用当事人小护士的话来说,叶重枢伤人的东西,是指甲。

加上在病房里发现的葬器和香,主治医生们像是在看一部恐怖电影。

“……是特殊案件。”一线将案情反馈给上级,然后等来了对方的回复,“这个案件将会交给特殊安全组,你们负责协助安全组同志们的工作。”

当天下午,特殊安全组进驻。

带队的据说是安全组的功勋老将,曾经立下无数功劳的“白鹄”。

医院里。

“我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白鹄。”

这一次,不光是叶欣若,就连叶钦都忍不住骂了一句“卧槽”。

叶大禹收好自己的证件,带着属下走进了病房。

作者有话要说: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