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茶馆里,说书人念完定场诗,将醒木往案桌上一拍,只听“啪”地一声响,便把茶馆内诸客的目光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各位看官,今天咱们说的是正是近来武林中发生的一件奇事。也不知各位是否有所听闻。近来沸沸扬扬流传着一件关于藏宝图的事,据说那藏宝图上写着几句话,各位可知写了什么?”那说书人咳嗽了一声,故意拖长了声音卖了个关子,“上面正写着,‘傅山之阴,涸泽之滨,巨人现世,江山易新,天下至宝,去夏迎今’!”
茶馆的众人中顿时发出了几声迟疑的惊呼,议论纷纷起来。
要知道,如今世道不太平,这种江山易新的说辞实在使得人心惊,更何况,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位皇帝名讳正为周珸夏,去夏迎今?这又是迎的谁?
于是立即便有人想起,在北面封地的一位王爷叫做周奕敬,敬与今谐音,更巧的是,这位王爷居心叵测意图造反的传言也早已经暗暗流传在了街头巷尾的暗下闲谈间,而这种几乎可以说是明目张胆的暗示实在是令人遐想。
当然,哪怕茶馆内议论纷纷,各怀心思,说书人也自然不会将此挑明,虽说这世道已显乱象,头顶上朝廷中那些所谓的大官望族一个个都满脑门专研着该如何站队保家财,或是在这浑水涉险以搏富贵,哪有心思来关心他这类小人物是否在谈论“国事”,但到底是祸从口出,他自是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眼见挑起了众人的兴趣,才继续向下讲去。
“虽说也没人知道这宝藏中到底藏了什么宝贝,但是围绕着这个藏宝图,可谓是发生了不少事端,在江湖之中搅起了一阵风波。各位可知那偃机门?这偃机门的神秘之处就先按下不表,只知这门中尽出宝贝,眼见那一切邪门奇异的珍宝都可能来自偃机门,而奇的是,前段日子,那偃机门中还冒出了一位真真神通广大的妖女。”
在这茶馆的角落里本坐着两位锦袍束冠的公子,桌上还坐着一只抱着桂花糕啃的小猴。这说书人这话才出口,其中那位身形较矮的少年人手便是下意识一抖,手中握着的茶杯都差点打翻了,还是小猴眼疾手快赶紧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打湿衣袍。但那两位公子只是相视一眼,什么都没说,且听将下去。
“听闻那位妖女乃是偃机门门主偃淮的独女,生得是绝色无双,可她娇花似的面容下却偏偏有副蛇蝎心肠,那端的是一个毒辣狡猾。几个月前,行风镖局接了一趟镖,所押的货便就是那藏宝图,谁知,竟是被那妖女中途夺走,而行风镖局的镖头疤面虎汪震也惨死于她手下,汪震死时七窍流血,也不知道是中了何种奇毒,哎呀呀,这汪镖头本也是响当当的英雄豪杰,竟就在此妖女的阴毒手段下一命呜呼了……”
茶馆中的一众听者自然有义愤填膺的,还有的人则重点在于关心妖女和藏宝图的去向。
“嘿,您这就问巧了,我也挺想知道她去哪了。”说书人一手握着扇子,往另一只摊开的手上一敲,说道,“可却偏生没有任何人知道,也是奇哉怪哉,或许这妖女真的有什么妖异的地方,竟是能上天遁地了不成?更有意思的是,江湖上还流传出了关于寻求这妖女下落的两份悬赏,一份不知是何人所发,赏金千两,另一份呢,各位看官可有猜出来的?嘿,另一份正是偃机门所发,说是只要能将这偃家大小姐平安带回,便许诺满足其一个愿望。也不知道若是真的有人寻到这妖女,到底会揭哪个榜……”
那说书人讲得唾沫横飞,角落里的两位锦衣公子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留下了茶钱离开了。
*
几日前,偃羽煦、修依和小猴从洞穴出来后,最先用她们包囊里所剩尚未遗失的一些银子从山脚下的村庄里买得了些普普通通的衣物和食物。食物虽然只不过些是乡野人自家售卖的汤面,几月不知盐味的偃羽煦却觉得堪比仙肴,碗口比她脸还要大的粗瓷海碗盛,她竟是一口气连吃了两碗才觉得饱,那卖面的店家都看愣了,上下打量了半天也没明白这么一个纤纤弱弱的小姑娘是如何往胃里塞下这么多吃的。
解决完最要紧的事,偃羽煦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去寻她义兄偃世城。她心中其实一直惦念着那日阿碎和阿缺是否逃脱了追击,虽然她刻意引开了黑衣侏儒,但若是后面还有其他别的人转而去追她们那该怎么办?于是在隔了几个月后,她再次赶往了她之前没有抵达的目的地。
偃机门在燕京附近的一个小城中设有据点,外表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店铺,售卖着一些平平无奇的小玩意儿,实际上偃机门售往北地的大部分暗器机括都是通过这个通口,偃世城就主要负责看顾着这边的经营。
这回她们顺利地到达了这个据点,却得知偃世城早已经离开了。
在偃羽煦说出自己的身份后,店铺里的伙计明显一惊,然后连忙殷勤地给她们端茶递水。他说起几个月前,阿缺和阿碎姑娘突然慌张无措地闯入店里,说她们把大小姐给弄丢了。当时他们派出了几乎所有安插在燕京附近的人手,在偃羽煦不见的地方寻了几天几夜,然而却没有寻到她的任何踪迹。百般无奈下,偃世城只好带着自责不已的阿缺与阿碎赶回淮上,回偃机门向偃淮报告此事。
结果老门主听闻此事打击颇重,偃世城便也干脆留在了淮上,照料偃机门的诸多事务。
偃羽煦听此不禁内疚起来,她连忙拜托伙计向偃机门传回一条她如今平安的消息,然后便启程往淮上赶。
当然,她离开时,还是挺不客气地带走了不少钱财与实用的武器,还牵走了两匹良马。
她们一路南下,为了行走方便,还专门扮作了男装,沿途进城歇息吃饭,却不想在茶馆中听到了这么一出。
“我可没杀那劳什子汪震,也不知道是哪个藏头缩尾的龟儿子把这锅硬是赖我身上了!”一身男装打扮的偃羽煦本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可从茶馆出来时的她气得脸都涨红了,总是盛着柔软笑意的酒窝也彻底消失不见,她怕自己再留在茶馆里会气得把那说书人揍上一顿。
她刚刚听闻此事时,还是愣了几愣才反应过来那所谓的汪镖头正是她几个月前设计骗来藏宝图的那个疤面汉,她当时与阿缺阿碎用心观察了一日,知其好色莽撞,才定下的那番圈套,当然,她可不觉得这汪震算什么磊落的英雄好汉。
但当她听闻其早已惨死时,还是不禁吃了一惊。
“莫生气。”修依软言安慰,但到底还是流露出了丝担忧,“许是后来追杀你的那批人做的,我们还是要多加小心,那些人对藏宝图还是没有放弃。”
偃羽煦下意识地拉低了斗笠的帽沿,这是她刚刚随手在一旁的小摊贩那买的,虽然和她一身打扮并不相配,但多少能隐藏些许行迹。蹲在她肩头的小猴学模学样地用爪子在脑袋上一扒拉,什么都没扒拉到,于是干脆乖乖用爪子捂着了眼睛,直把烦闷的偃羽煦给逗笑了来,才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松开爪。
只是偃羽煦的笑容只是闪了一瞬便又快速熄灭了,她停下脚步看向修依,那双总是闪烁着光芒的眸子隐藏在斗笠的阴影之中,无法看清,“我如今就是个大麻烦,你听刚才那人所说的,我就是个阴险毒辣的妖女,和我挨上便有无尽的倒霉事,你不该跟着我,你应该回清灵派去。”
修依认认真真地伸手,把那过于宽大的斗笠边沿往上抬了半分,好与她对视,“可是你不阴险毒辣呀,也不蛇蝎心肠,他们不知你。你明明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偃羽煦觉得自己的嗓子突然哽咽了一下,明明重点不是这个吧。她其实原本并不多去在意所谓的妖女之称,反正偃机门也从未有过什么好名声,可当修依这么认真地去反驳时,她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许鼻酸。
“可我会招惹很多麻烦,还有很多危险。”
“所以我才要跟着你,你一个人走,我放心不下。”修依说,“若是遇上危险我可保护你,把你安全地送回偃机门后我再离开。”
偃羽煦望着修依,沉默了许久。她其实偶尔有些困惑,修依为何会对待她那么好,或者说,对待所有的人是否都如此温柔。但她又忍不住任性而理直气壮地去享受那份善意。
这时,街旁突然一阵骚乱,一个小贩狼狈地滚到了她们俩前,两旁摊子上摆着的东西叮叮当当滚落一地。
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