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这么一个插曲,但这一天修依与偃羽煦还是玩的挺愉快,像是所有烦恼忧虑都可以被彻底抛弃在脑后。等晚上看过花灯,她们才准备回客栈去。
路过河边时,偃羽煦注意到醉江楼楼主的那艘巨大的游舫依然还停在河面上,被缤纷的彩灯装点着,内里却似乎是寂沉沉的,没有任何生气。
她于是又想起了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楼主,很奇怪,当她回忆起时,却并不怎么觉得那是个危险而会使得她避之不及的人物。
等回到客栈,她发现偃世诚还没有回来,也没有捎来口信来说他手中的事是否已经解决,或许是被什么绊住了?偃羽煦想着,等明天若是还没有消息便再去寻。
依旧是准备沐浴睡觉。
偃羽煦摘下束发的簪子,如瀑的长发倾泻在背后,她正用梳子一点点把头发梳顺时,听见了敲门声。
店家小二给她送来了一碗姜汤,是修依叮嘱店家给她煎的。
“李公子叫你定是要喝了,喝完姜茶发汗睡一觉病好的快哩,若是嫌辛辣就多吃几颗蜜饯。”小二将汤碗放下,絮絮叨叨地说到,“您不要白费了李公子的一片心意呀。”
“知道了。”
等小二出去后,看着姜汤,偃羽煦笑了一下,却是难得没有那么抵触。实际上到了晚上,她已经觉得没怎么不舒服了,胃口也已经好了许多,她自己都快忘记了这件事,修依却依然记挂在心上。
她本想喝,但触碰了一下汤碗,还烫的很,想来是刚刚在炉子上煎好端过来的。于是她便先把碗放在一旁晾凉,先去做别的事了。
结果一放,她却是把这碗姜茶给忘了。等沐浴完、做完各种七零八碎的杂事,她才又看到桌上放着的那碗孤零零的姜茶。
她心中哎呀了一下,端起碗,发现果然是已经凉透了。正犹豫着还要不要喝,突然嗅到着姜茶的味道似乎有些许不对劲。
姜茶本身的味道很重,辛辣味直冲鼻子,然而在这股味道下,还掩盖着另一种轻微的味道,飘忽不定的,想要细嗅时又似乎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药师曾教导过她一些皮毛药理,对于常见的药材也有些许了解,然而这股味道她却是陌生的,至少不在她所认知的有助于伤风感冒调理身体的药材之内。
而药师也曾叮嘱过她,若是不知晓的东西,就不要随意触碰入口。
所以,这姜茶中多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何人所加?
偃羽煦沉吟着放下碗。
她自然不会怀疑修依。这碗姜茶虽然是修依叫店家替她煎的,但实际上修依并没有在旁看顾整个过程,于是在煎药,送药的过程中,都有无数的机会时间可以在里面添加它物。或许是黑店?但也不像,更有可能的是之前为了藏宝图而来的那些挥之不去的苍蝇蚊虫再次找上门来了。
想到这,她下意识想去检查一遍藏宝图。她刚刚沐浴完换过衣服,已经把那把匕首放在了枕头下。
这时,她突然听到了重物被惯到墙壁上的闷响,以及随之而来的女子的呼痛尖叫,其中还隐约夹杂着令人不安的低沉喘.息。
偃羽煦一惊,这声音正是从修依的房间传来的。
发生了什么事?她顾不上许多,便立即飞身出了房门,冲入隔壁客房。
修依屋内的灯火尽是熄灭了,一片漆黑,她粗暴地推开了房门,走廊上燃着的纱灯映入了房内,使得她隐隐约约屋内的情景。
屋内,修依的大半个身子依然陷落在阴影里,此时,她正把一个女子按在墙上,一只手掐着对方的脖颈,另一只手正紧握着却邪剑。那女子身量不高,双脚几乎已经离地了,喉咙里几乎发不出声音,正痛苦地胡乱抓挠挣扎着。
听到开门声,修依下意识地扭头看了过来。
偃羽煦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修依那张总是温润平淡的面孔上露出如此冰冷而暴怒的神情,仿佛身体里囚禁着的野兽,即将要冲破而逃。
然而下一秒,那张愤怒的面容在看到她之后便变换了。修依松开手,那女子滑落在地,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着,然而她却没有多倾神一眼,而是踉跄着想要往偃羽煦这走来。
还没走几步,她便脚下一绊,差点摔倒在地,却邪剑都没拿稳,叮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好在偃羽煦及时扑了过去,将她搂抱住了。
修依沉重得像被铅灌满了。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偃羽煦慌张地问到,她抱住修依后,才发现修依身上的薄衫几乎都被冷汗浸湿了,而体温却是高得吓人。
“煦儿……”修依紧紧攀着她的肩膀,修长清瘦的五指几乎要陷落入她的肉里。她强忍着痛,听着修依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过分,然而语调却像是带着古怪的钩子般,抓挠着人心。
她的脑子嗡地响了一下,猜测到了什么。
这时她才想起来去看一旁那个倒在地上的女子,那人她们下午才见过,是戚菱柔。
偃羽煦的心瞬间便腾起了一簇火,她空余出的手捡起了一旁的却邪,剑锋抵在了戚菱柔的咽喉上,“是你?你给她下了什么药?!”
戚菱柔明显已经被吓傻了,躲都不知道躲,语无伦次地说,“我,我不知道,我,是别人给我的,是叫百春散,他说他说用了李公子就会爱上我,但,但是她为什么为什么,是女人……”
果然。是那种下作的药。
偃羽煦心如乱麻。
药效似乎开始上来了,修依半睁的双眼越发的迷蒙,眼角都几乎染上了桃红色,只是她心智坚韧,才一直强撑着,可如果不立即处理,她也不可能再撑多久。
在冷水里浸泡可能会有缓解作用。偃羽煦一眼看到了摆在房间角落的浴桶,她们洗完澡后的水不会立即撤去,而是等明早她们外出时店家才会进屋收拾。
她正想到这个念头,灵光便又是一闪,多问了戚菱柔一句,“你是把药下在哪里了?”
“浴桶里……”
偃羽煦忍不住骂了一句,抱起了修依便往她自己屋内跑。
然而刚刚进屋,她便发现了不对,屋内的灯被熄灭了。
屋内有人。
她本能地把修依护在怀中,横剑一挡,叮当一声,一柄飞刀被弹开。
那是一个一身夜行衣的男子,屋内明显被翻找过了,见她突然回来,也不见惊慌,举起武器便向她袭来。
对方使用的武器很古怪,非刀非剑,而是一种类似长刺的物件,又细又长,却极为坚韧。偃羽煦怀中抱着修依,而且还是在非常状态,若是按常理来说,她此时早该焦头烂额,然而很奇怪的是,她的意识却是格外的清明坚定。
她已经使惯了沉重的石剑,此时多了份负重对于她反而使得她更容易找回了在崖下练剑的记忆。她凝视着敌人,就像凝视巨石。
她要保护修依。
敌人沉默不语地前刺后突,长刺在她面前似乎结成了一张巨网,而他本身,则是一道随时消逝的黑影,被刺的巨网所隐藏了。
她一时找不到敌人在哪。
怀中的修依呼吸愈发沉重,却紧紧咬着嘴唇,强迫着自己不发声,她不希望给偃羽煦带来更大的干扰。
专注。偃羽煦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混元剑法的招式如流水般从她头脑中流过。她突然感觉头脑从未这么清醒过。
混元剑法的第一层,名启。第二层,名双生。而第三层,名为审独。她突然明白了这第三层剑法的含义。
见招拆招,若拆不了呢?那便只有使自己变成那个无法攻破的招式。
她一招一式地舞出,像是自己习剑练式时一般,甚至没有去注意对方在哪,尖刺在哪,然而巨网却毫无征兆地破裂了。
月光下,她看到了黑衣人露出的惊恐的双眼,和剑光一闪后他脖颈上多出的一道血痕。
在那人倒下去的瞬间,偃羽煦立即意识到,屋内多了更多的人。
都是一模一样的黑色夜行衣,以细长的尖刺为武器,相似的招式,仿佛同一个玩偶投射出来的不同倒影。
在围攻之下,偃羽煦终于支持不住了。她心一横,寻得一个空挡,直接从开着的窗户一跃而出。
身后的黑影依然在追,偃羽煦尽力地奔逃着,却一时不知该逃往何处。而怀里的修依像只焦躁不安的猫,发越发显得沉重了。
这时,偃羽煦看到了河岸边,巨大的游舫上依然闪烁着的彩灯。
一时,她突然地便想到了一个近乎荒谬的主意——去找醉江楼楼主。
而尽管荒谬,这却是她头脑中所浮现的唯一念头。她也顾不得再犹豫考量,飞身跃上了游舫,随意选了一个舱房门闯了进去。
船内正有几个侍女正在清扫卫生,她的闯入顿时带来了一阵慌乱,然而很快她便见到一个熟悉的瘦高身影,张厌。
“偃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张厌对她的突然出现也明显很惊讶。
“我需要帮助。”偃羽煦这样回答。
*
那些黑衣人果然没有追到这里来。
也不知为什么,明明这里也并不是什么安全之所,偃羽煦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张厌去向楼主通报情况了,她被安排在一个简单的会客室里。她随意找了一个位子坐下,修依仍然被她抱在怀里,不敢放开,她已经精疲力尽了。
也许是因为一路奔逃,冷风吹袭,修依的意识似乎又勉强回笼了些许。偃羽煦只能庆幸,戚菱柔所下的药大约是药效不算特别强,或是剂量不算太多。
然而这并不代表修依就没事了。
偃羽煦低头,看见修依的发梢都已经被冷汗浸湿,黏在了眼睛上,她伸手想替其佛开,却被抓住了手腕。
修依平日里总是手脚冰冷,而此时,手心却烫得如同一团火。这不像修依。
“煦儿……”修依在喃喃轻唤着,更多的话语模糊不清,头不安地在她肩膀上蹭着,像是一只猫。这不像修依。
然而这样的修依却让她觉得胸腔里有蝴蝶在忽闪着翅膀,无法触摸而无法摆脱。
“修依,修依,修依……”偃羽煦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只能慢慢地轻喊她的名字。
没过多久,楼主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