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若瑾看来,学会骑马不是一件难事,因为有顾成钧在。
他好歹也骑了这么多年的马,有经验有技术,想来应该是一位好老师,教她骑马绰绰有余。
不过,她还是高估了顾成钧,他教人骑马的方式,和他昨晚的举动一样,简单粗暴。
他竟敢让她一个人独自骑马!
带她走了几圈后,他便放开手,让她独自坐在马背上,还不帮她牵缰绳。
苏若瑾手握缰绳,手心冒汗,不由得想起小时候。
她爸教她骑自行车,然后偷偷放开后座,最后她摔了个狗啃泥。
“你就是这般教我骑马的?”苏若瑾斜眼看着马场中的人,他就不怕她掉下去?
顾成钧闻言有些想笑又忍住了,大步朝她走过去,拿过她手里的缰绳道:“你骑得很好,不必担心。”
这匹马早已认她为主人,不会伤到她,再者他一直在旁注意着,断然不会让她有事。
手里没有缰绳,苏若瑾松了一口气,嘴里仍旧道:“若是我摔下来,你得负责。”
顾成钧嘴角提起,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你不摔下来,我也负责。”
触到他的视线,苏若瑾微微垂眸,嘀咕道:“谁要你负责了。”
声音很小,吹散在风中。
学了两天马,顾成钧点头同意后,苏若瑾终于可以独自骑马上路。
两匹骏马并行前往城外。
城外一望无际,全是农田。
青川卫地处西北边境,军队三分守城,七分屯田。
除了戍守的军户外,其余军户需下地种田。
眼下是早上,趁着日头不大,地里全是忙碌干活的人。
苏若瑾在城外走了一圈,终于明白青川卫土地贫瘠的原因。
因为缺水。
此地没有河流,因而在西边修筑了一条水渠,农田灌溉用水全依靠这条水渠。
现在,这条水渠干涸了,没有一滴水。
苏若瑾站在水渠边,低头看着干涸的水渠,没有水的缘故,能看到渠底裸露的石头。
“为什么会这样?”她抬头看向顾成钧,“水渠怎么会没有水?”
顾成钧将她拉回来两步,才开口解释:“引入水渠的河流断流了。”
两年前,没有任何征兆,水渠的源头断流,导致周围地方无水灌溉农田。
“朝廷不管?”苏若瑾皱眉问,河水断流,影响甚大,朝廷应该想办法解决,但是眼下青川卫仍旧缺水,说明朝廷并没有管。
顾成钧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朝廷说,河流断流,他们也变不出水来。”
按照嘉丰帝不理朝政的作风,定是将此事推给其他官员,官员估计觉得麻烦,就推脱不管。
“不过,我们已经与其他卫所联合修筑另外一条水渠,最快两个月后就能通水。”顾成钧拉着她沿着水渠走。
新水渠通水后,再连接旧水渠,能灌溉更多农田。
只是水渠干涸,农田无水灌溉,地里的庄稼只能依靠雨水,收成自然不好,他们无法维持生活,只能被迫成为流民,离开此地,往他处谋生。
苏若瑾听他短短一句话,便已知青川卫艰难。
朝廷不管此事,也就不会下拨银子帮助他们修新水渠,只能由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但是一个卫所能有什么银子?只能勒紧裤腰带省银子。
看来除了青川卫有困境外,周边其他卫所也是同样如此。
沿着水渠走不远,到了顾成钧的授田。
这里只有五十亩,全都种上了庄稼,一排一排延伸开去。
苏若瑾蹲下看了一眼:“地里种的是什么?”
不怪她不懂,她唯二知晓的庄稼就是水稻和玉米,至于其他农作物,只在超市见过它们成熟后的样子,至于在地里长什么模样,她完全不知道。
“土豆。”顾成钧回道,她从未出过京城,不知道也正常。
“这些土豆什么时候收?”苏若瑾仰头问。
“月底。”顾成钧看着她,走了一段路,她脸上有些红,“到时候你也要来。”
“我也来?”苏若瑾站起身,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撸起袖子看了一眼手腕,她怕自己越帮越忙。
“没错,你也要来。”顾成钧盯着她纤柔白皙的手腕道,“谁让你是顾夫人。”
苏若瑾放下袖子,挑眉看他:“还以为顾夫人的待遇有所不同,不用干活,原来都一样啊。”
视线从她袖口上移开,顾成钧看向她的眼,低沉道:“顾夫人的待遇的确不同。”
“是吗?没看出来哪里不同。”苏若瑾错开他的视线,往回走。
顾成钧望着她的背影,几个大步追上她,片刻后才道:“昨晚就不同。”
苏若瑾脚下猛停,脑海里闪过书房的画面,唇上滚烫,立刻抬脚疾走。
走得太急,有些喘不上气,她低头往后扫了一眼,没见他追上来,于是放慢脚步,慢慢平复心跳。
到路边时,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顾成钧离她几步远,也不知他何时赶上来了。
近卫牵马过来。
苏若瑾摸着马腹,心里不由庆幸,还好这匹马不是很高,她能自己踩上去,否则又得让他抱上去。
“回去吧。”身后响起他的声音,顾成钧已走到她身旁。
苏若瑾点头,踩着马镫,翻身上马。
她还没坐稳,旁边冲出一个人来,拦住了马。
来人出现得突然,吓到了她,也惊了马,身下骏马仰头抬蹄,似是要跑出去。
好在顾成钧一直在她身后,他伸手抓着马嘴,安抚受惊的马匹,直至它平静下来。
同时,身后近卫冲上前,将拦马者压到一旁。
苏若瑾惊魂未定,偏头看过去,拦马的人是一名女子。
“如何?要紧吗?”顾成钧松开马嘴,将她从马上抱下来。
“无事,只是吓了一跳。”苏若瑾拍着胸口道,看了一眼拦马的女子,也不知她为何突然跑出来。
顾成钧仔细看了她一眼,只是脸上发白,并无受伤,松了一口气。
转头看向拦马者,他的眼里淬着冰,声音也带上了寒气:“你是何人?为何要拦马?”
拦马女子本就害怕,被他冰冷的眼神一扫,顿时不停发抖,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苏若瑾见状,扯了扯顾成钧的胳膊,示意她有话说。
顾成钧看向她,脸上渐渐缓和。
苏若瑾上前一步,柔声问:“方才为何拦马?这般举动很危险。”
她本就清丽柔弱,加上柔软的声音,越发如柔水。
拦马女子愣愣地看着苏若瑾,她从未见过这般女子,与青川卫其他女子都不同。
对方一直望着她,她不由低下头,开了口:“我想求指挥使,让我家小子摸一下仙马。”
“仙马?”苏若瑾讶异道,“指挥使并无仙马。”
“有的。”女子激动地抬头,“指挥使骑的马就是仙马,带有仙气。”
仙气?
苏若瑾闻言嘴角抽搐,这不是她忽悠嘉丰帝的说辞吗?
她当时向嘉丰帝讨赏汗血马,嘉丰帝问她原因,她回答说汗血马是嘉丰帝的马,带有仙气,能保顾成钧平安。
“你说的仙马,可是指挥使骑的黑色汗血马?”苏若瑾生怕她想错,问了一遍。
“正是。”女子猛点头,往他们身后看,黑色骏马昂首看着她。
“为何要让你家小子碰仙马?”苏若瑾不解地问。
女子低声述说缘由。
女子姓林,是一名军户的妻子,他们有一个儿子,名叫石头。
石头自小体弱多病,前几天又生了一场病,久不见好。
她丈夫跟她提过,顾指挥使的汗血马是嘉丰帝所赐,带有仙气,是仙马。
林氏想着,既然是仙马,必定与仙人有关,若是她儿子能摸一下仙马,兴许病就会好了。
苏若瑾闻言,只是轻叹一声:“你儿子石头,他现在在哪?”
“在家。”林氏道,满含期待地看着她。
“带我们去吧。”苏若瑾笑了笑。
“多谢……”林氏顿住了,她不知要如何称呼对方,对方衣着华贵,容貌不凡,应该就是指挥使夫人,但是她不敢确定,以免叫错了人。
苏若瑾看向顾成钧,你倒是介绍啊,莫非要她自己开口?
他只是看着她,冷峻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缓缓张开:“她是我夫人。”
“多谢夫人。”林氏道。
苏若瑾错开他的视线,介绍就介绍,盯着她做什么?
回城后,去了林氏家,两进的黄土房,有些破败。
屋里还有一个老妇人,是林氏的婆婆。
林氏进屋后不久,抱出来一个小孩。
小孩五六岁,非常瘦弱,窝在她怀中,闭着眼,似是在睡觉,
林氏轻轻拍他,低声哄道:“石头,娘给你找来仙马了,是顾指挥使的仙马。”
石头慢慢睁了眼,眼珠转了一圈,视线停在前方黑亮的高俊大马上,他眨了眨眼,又看到旁边站着一个人。
顾成钧冷着脸,站在马旁。
石头有些害怕,在林氏怀中供了供。
苏若瑾略微无奈,伸手扯住顾成钧,他有些吓人,可别把小孩吓哭。
顾成钧往旁边走了两步,不敢离远,怕马惊了小孩。
石头终于摸到了汗血马,林氏非常激动:“你摸了仙马,病很快就会好的。”
苏若瑾叫来一名近卫,让他回府找李大夫。
生病还是找大夫,摸仙马是没有用的。
李大夫诊断后,直言小孩并无大碍,只是他本身体弱,恢复起来稍微慢了一些,过几日就能好。
对苏若瑾而言,这只是一个小插曲,石头身体好转后,她就抛诸脑后了。
不过,青川卫却开始流传仙马的谣言,只要摸一摸仙马,就能得到仙气庇佑,仙气能保他们平安。
“这是假的,做不得真。”苏若瑾放下账册,有些好笑。
“可外面的人传得头头是道,”白雾给她扇扇子,“他们不能摸指挥使的汗血马,就去摸近卫们的马。”
昨日胡海告诉她,他的马快要摸脱毛了,白雾想了想,忍不住掩嘴笑。
“叫李大夫来一趟。”苏若瑾眼眸微转,道。
这样的谣言不能任其发展,需得李大夫出面解释,石头的病是李大夫一直看着,他最清楚。
谁知李大夫听后,直摇手,面上有些惧色:“二少奶奶,老朽可不敢领仙气之功劳。”
“你可是大夫!”苏若瑾微微睁大眼,怎能信这种虚无的东西。
“那汗血马还是皇上赏赐的马呢。”李大夫婉转道,他可不敢与皇上挣功劳。
苏若瑾只好去找顾成钧。
顾成钧听后,看了她一眼:“随他们说去吧。”
“为什么?”苏若瑾不解,他不是不相信这些封建迷信吗?
顾成钧沉默不语,只是看着她。
他在军中开了口,若是谁能打赢他,就可以摸汗血马。
为了打赢他,将士们铆足了劲,这几日的操练非常努力。
被她盯得久了,最后他还是开口解释。
苏若瑾觉得有些荒唐:“他们真的相信有仙气?”
“相信。”顾成钧点头,看着她,“即便仙气不存在,他们也相信。”
苏若瑾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他们需要一种信仰。
青川卫的人,这些年过得辛苦,被困境压在尘埃下,好不容易听闻有“仙气”的存在,于是紧紧抓住了它。
兴许他们也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但是万一呢?
想通了,苏若瑾轻轻靠在书桌旁,笑了笑:“你说,若是我将皇上赏赐的粳米,赏给其他人,皇上会不会砍我头?”
上回嘉丰帝不仅赏汗血马,还赏了百石粳米,全都运到青川卫了。
“为什么要赏给其他人?”顾成钧走到她面前,问。
“当然是为了激励他们干活。”苏若瑾解释,偏头看了一眼,看到桌上的兵书,似是想起什么,微微站直。
他们相信仙气的存在,无论她怎么解释也没人听,只好顺着他们的意。
卫所这么多人,肯定有懒散之人。
若是她将粳米作为奖励,奖赏给卫所勤奋的人,其余人会不会更加卖力干活?
毕竟,粳米也是嘉丰帝所赐,也是带着仙气的。
顾成钧看着她,想说她不必如此做,只是看着她的眼,她的唇时,便没有出声阻止。
苏若瑾想到了,就开始琢磨,若要将粳米赏给其他人,需得经过嘉丰帝的同意,要是弄得不好,还会被责罚,而且她要怎么问嘉丰帝?
顾成钧道:“这有何难?”
苏若瑾抬眼看他:“你有办法?”
“青川卫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上呈奏报,我写在里面即可。”顾成钧解释。
苏若瑾顿时眼前一亮,两人低头商量,拟好奏报内容。
很快,奏报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以往这些奏报,都会有官员先看一眼,若是特殊才会专呈嘉丰帝。
京中官员看到青川卫的奏报,脸色古怪。
除了一贯的禀报青川卫情况外,还加了一小段感谢嘉丰帝的话。
话中言明卫所中有个小孩,因着仙气的原因,病好了,在此遥谢圣恩,最后婉转透露,想将粳米赏给卫所里有功劳的人,也让他们能感受皇上的仙气,万望圣上允许。
提到仙气,官员们不敢隐瞒,送成上去。
嘉丰帝出关后,看到了奏报。
他拿着奏报的手,有些发抖:“朕的仙气又仙灵了!”
他无比激动,兴奋的嘉丰帝又想赏赐丹药,但是想起来,他曾经说过顾成钧他们二人不能拿到丹药,念头一转,赏赐了其他东西。
顾成钧不是老说青川卫人少吗?让流民去青川卫,让他们去开荒;
苏若瑾说要将百石粳米作为赏赐,他身为皇上是如此小气之人吗?给他们再赏几百石粳米。
下地种田应该需要农具吧,赏!
嘉丰帝赏完了,舒坦了,回去继续闭关。
朝中大臣,眼睛瞪圆,不敢置信,怎么又赏,没完了?
上回他们也夸皇上有仙气,非但没得到赏赐,还被骂了一通,怎么偏偏只赏顾成钧夫妇?
大人们非常不服,暗中唆使其他卫所,学顾成钧夸皇上有仙气。
谁知嘉丰帝一个字也不信,愤怒地扔了奏报,当他是傻子吗?
他为什么赏顾成钧,也不看看顾成钧娶了谁,娶的可是苏若瑾,有克夫之名的苏若瑾,现在顾成钧还没死,说明他的仙气还在顾成钧身上!
愤怒的嘉丰帝,又责罚了拍马屁的卫所,当然这是后话。
眼下,赏赐圣旨快马加鞭到了青川卫。
苏若瑾听后呆若木鸡,看来她对嘉丰帝的了解还不够深,还以为会被责骂,谁知竟还得了赏,莫非她头上闪着玛丽苏光环?
同时她又非常头疼,下令流民前来青川卫,可按照青川卫目前的情况,他们无力接受这么多的的人。
“我是不是闯祸了?”她呆呆地问顾成钧。
顾成钧看着她,嘴角轻提:“没闯祸,相反,你干了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