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很安静。
矮榻上的两人,四目相对,无人开口。
许久后,顾成钧才吐出一口气:“没错,我的确要去打仗。”
早料到她的反应会很大,眼下竟有些后悔,方才不应该告诉她的。
苏若瑾盯着他墨黑的眼,知道他没有在开玩笑,他真的要去打仗。
打仗岂是儿戏,刀剑无眼,防不胜防,一不小心,性命难保。
她咬了咬唇,轻声道:“非去不可吗?”
“诏令已下,君命难违。”顾成钧盯着她的红唇,不禁抬手,拇指按在上面轻轻揉捏。
她微微往后仰,看了他一眼,扯下他的手:“你是卫所指挥使,你去了胡哈尔,这里怎么办?”
“有丰付在,诸事由他做主。”顾成钧松开手,搓了搓手指,道。
苏若瑾蹙眉不解:“朝廷抽调西北边军,西北边防将会空虚,若是西坦趁虚而入,青川卫和西北其他卫所岂不是很危险?”
“大晋与西坦达成盟约,与胡哈尔交战期间,两国不得越过边境线。”顾成钧解释。
西坦也经常遭到胡哈尔偷袭,此番大晋讨伐胡哈尔,对西坦而言,百利无一害,两国自然而然达成盟约。
苏若瑾轻叹,如此说来,此番出兵,他非去不可。
她斜斜倚在榻上,随口问:“什么时候出发?”
顾成钧看了她一眼,她靠在榻上,灯火下的脸,温暖柔和,一时竟不忍告诉她。
苏若瑾触到他的视线,疑惑地看着他,又问了一次:“何时出发?”
顾成钧错开视线,沉声道:“明早。”
苏若瑾豁然坐直,上下打量他,不可置信道:“倘若我今晚没来找你,你打算何时告诉我此事?”
他竟然明早出发,若非她来找他,岂不是等他离开后才知晓此事?
顾成钧抿紧双唇,闭口不答。
苏若瑾不禁有些气恼,站起身,慢悠悠道:“既然顾指挥使明早出发,时候也不早了,早点歇息,妾身先告退。”
顾成钧嘴角微扯,一把握住她的手臂,抬头看她:“生气了?”
苏若瑾甩了两下,没能甩开他的手,低头扫了他一眼,并不言语。
顾成钧嘴唇动了动,本就没打算瞒她,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以往此种情况,他只需差人回府说一声,便随大军出征,毫无顾虑。
眼下她在府里,此事理应由他相告,只是临到头,却不知如何开口告诉她。
幸而她提出回京的事,他才能开口告知,回京也好,京城比这里安全。
苏若瑾从他的欲言又止中,看出了一丝意思,轻声道:“时候不早了,你赶紧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
顾成钧抬头看着她的眉眼,站起身拦腰将她抱起,声音暗哑:“陪我躺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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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已熄灭,清冷的月光投进窗格,带来一丝亮光。
床上两人相依而卧。
苏若瑾窝在他怀中,眼睛盯着地上缕缕月光,神思不属。
顾成钧抓着她的发丝在手中把玩。
安静的夜,怀中响起轻柔的声音:“什么时候能回来?”
苏若瑾微微侧过来问。
拿着发丝的手顿住,他松开手,缠上她的腰,低声道:“暂时不知。”
怀里的人再没声响。
顾成钧低头看了她一眼,只能瞧见她侧脸的轮廓。
他盯了一会,声音低沉:“倘若……”
只说了开头,余下的话,在嘴边饶了几圈,未能说出来。
苏若瑾侧耳听,也没听到他接下来的话,只感到腰上的手越发用力,抬手碰了碰他的手,催促道:“倘若什么?”
“没有倘若,睡吧。”顾成钧声音有力,拍了拍她的手,道。
他原本想说,倘若他回不来,她便找个好人家嫁了。
可转念一想,若是他没能回来,她克夫之名岂不是要跟着她一辈子?
因而没有倘若,他必须回来。
苏若瑾隐约猜出了他的意思,想了许久,快睡过去时,轻喃一句:“你可得回来。”
模糊间,似是听到他嗯了一声。
天未亮,顾成钧早已起身,准备妥当后,走到床边看了一眼。
苏若瑾仍睡着,窝在被子下,犹如睡着的猫。
他弯腰,在她唇上亲了两口,转身出了书房。
府门前,近卫已在等候。
几人策马回了军营。
军营内,兵马早已点齐,只等他来后出发。
此次出征胡哈尔,朝廷从青川卫抽调两千精兵,其余则留守卫所驻防。
天色亮了一分,两千精兵出了城。
他们疾行往西,三日后需与其他卫所将士会合,最后再与大军会合。
此番征讨胡哈尔,顾成钧早有所料,只是没想到,此次挂帅印,任总兵官的人是右军都督杨远。
杨远是总兵官,众将士需听他指挥调遣。
顾成钧手抓缰绳,面色铁青,周身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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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若瑾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坐起身,扫了一眼,没有看到顾成钧的身影,想来他已经出发。
视线收回,落在床头,枕边摆着两封信,夹着一张字条。
她拿起字条,是顾成钧留的。
枕边的信,一封交给赵之航,另外一封寄回京城,给公公婆婆,解释她回京的事,不过并未透露真相。
她嘴角提起,将字条仔细收好。
起床没多久,白雾敲门进来伺候。
今早在主屋,没瞧见她家姑娘,她便直接来了书房,姑娘真在这里。
苏若瑾看了她一眼,嘴角扬起:“收拾行李,过两日回京。”
“回京?”白雾手上的帕子掉落盆中,无比震惊,怎么就回京了?
苏若瑾笑了笑,拿起盆里的帕子,拧干水细细擦脸。
白雾看着她,犹豫了片刻后问:“我们回京了,指挥使大人怎么办?”
指挥使大人看起来这般凶,肯定会派人打断她们的腿,他舍不得打姑娘,定会来打她和青霂。
腿上开始感到隐隐作痛。
苏若瑾忍不住笑了起来:“瞎想什么,二郎他随军出征,我待在这里也无事,回京一趟。”
白雾闻言更加震惊,指挥使大人要去打仗?这可如何是好?刀剑无眼,姑娘怎么不劝着?
苏若瑾也不多解释,只交待她收拾行李。
离开前一日,她去找了一趟傅沾。
她要回京,傅沾早有所料,只是没想到她的动作这般快。
“此番回京,傅公子可要与我同行?”苏若瑾问。
他见过欢意楼的那名女子,若是他能一同回京,兴许能将人认出来。
傅沾稍显犹豫,似有难言之隐。
苏若瑾也不催他,耐心等着,此人不远千里,从京城来到碧水县,又从碧水县辗转到青川卫,其中必有内情。
“我若是离开了,学堂里的孩子怎么办?”许久后,傅沾开口,下了决心。
苏若瑾笑了笑:“傅公子不必担心,此事已有安排。”
顾成钧对他并非完全信任,又让人找了一位老先生,眼下快到青川卫了。
傅沾道:“如此这般,我跟顾夫人一同回京。”
此番回京,苏若瑾轻车简从,只让白雾简单收拾了一些行李,想着以后还会回来,故而没有带走其他东西。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这次离开,下一次回来,却已经是好多年后的事。
为了方便行事,她和两个丫鬟换上男装,没有选择马车,而是骑马上路。
骏马飞驰,踏着露珠,迎着朝阳,一路向东。
日出日落,不知不觉,九日过去,离京不远。
天色渐暗,城外小镇,苏若瑾牵马而过,寻找落脚的客栈。
寻了两处,客栈都已住满人,寻到第三家才有两个空房间,不过价钱也比平日贵许多。
苏若瑾扫了一眼厅堂,一楼坐满了人,每个人脸上都很激动,热火朝天也不知在谈论什么。
她看向店掌柜,疑惑道:“平日里都有这么多人吗?”
小镇不大,理应没有这么多人才是。
掌柜道:“往日可没这么多人,多亏了欢意楼,小镇才会有这么多人。”
“欢意楼?这与欢意楼有何关系?”苏若瑾诧异,同时看向赵之航和傅沾,他们二人也看着她,脸上满是意外。
他们三人知道武定侯世子与欢意楼女子之间的牵扯,此番回京,也是为了追查此事,眼下还未入城,便从旁处听到了欢意楼的事,能不令人意外吗?
掌柜笑着解释:“想来几位公子刚才外地来京因而不知道,这欢意楼要选花魁,他们都是奔着花魁去的,想一睹花魁的风姿。”
“用得着如此吗?”苏若瑾不解,又不是选状元,只是一个青楼的花魁而已。
掌柜道:“听闻欢意楼来了一位姑娘,美若天仙,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是花魁人选,众人便是奔着她去的。”
眼下城门已关,他们没法入城,只能在镇上留宿。
苏若瑾心内感慨,京城果真与别处不同。
远在千里之外的西锤边境,将士奋战沙场,而京城依旧繁华热闹,没有受到战事影响。
不由想到顾成钧,也不知他眼下如何。
一路上也关注大军的消息,可惜什么也打探不到。
苏若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青霂睡在外间,听到动静,不由进去问:“姑娘可是睡不习惯,要不婢子出去问店家要软和一些的被褥。”
苏若瑾翻了个身,看着她:“不用了,只是想到明早就到京城,有些近乡情怯罢了。”
青霂笑了笑,帮她掖好被子:“回京后,就能见到侯爷夫人,又能逛脂粉铺子,还有首饰铺子,姑娘应该高兴才是。”
苏若瑾嘴角弯起:“回京是应该高兴的。”
也不知她独自回来,公公婆婆是什么反应。
翌日清早,众人早饭后,骑马离开客栈。
一个时辰后,到达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