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有薄雾流动，松树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林小雅接下土地后一直在心里规划，因为承担了厍鸣的监护人义务，再搬到这里是不现实的事情。
林小雅不得不承认，厍鸣家的生活很便利，家里很多设备都是智能化，林奶奶哪怕坐着轮椅，也不太需要他人的照顾。
虽然这里空气更加清新纯净，但条件还处于上个世纪，家里两个轮椅使用者，光是门前的台阶上下就成问题。
房子属于朱伯庸的一个亲戚在管理，林小雅发现就是之前租给她们房子的房东，拿钥匙时，林小雅还在思考怎么解释，结果人家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
好像把什么麻烦终于丢了出去。
又一个亲戚。
林小雅将房子重新打扫了一遍，暂时充作休息日放松的地方。
“小雅，这房子太旧了，我让人过来重新盖一座。”厍鸣推着轮椅出来，手里正甩着一根抹布，林小雅给他找的活络，他还干得挺认真，丝毫没有委屈的样子。
林小雅阻止他的想法，见厍鸣没听进去，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招个工程队的样子，林小雅强势地唬他，“这块地现在是我的，要做什么必须经过我的同意。”
果然，厍鸣不再争辩。
林小雅好笑地摇头。
“那你准备在这块地上干什么？”厍鸣指着河湾附近，他的地林小雅没收，本想耍赖，可这个方法对林小雅越来越不奏效。
但一想到两块地挨着，他又觉得挺美。
“先看看其他业主们是个什么想法，如果分歧太大，可能也只能这样。”林小雅有些遗憾。
这一整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靠着湿地公园，菁华园一些业主觉得这里修个商业街最好。
他们还期待着。
厍鸣没多说什么，他不关心其他妖怪想干嘛，只关心林小雅想干嘛，昏庸的模样跟其母亲一模一样。
林小雅推着厍鸣转了一圈，原先的田野、小树林都保留下来，只是太久没有耕种，荒废了。
她指着一处明显有耕种过痕迹的地，“之前租住这里我和奶奶种了些青菜，长势不错。”
林小雅一家原本生活在岭城南部的县城里，那里是大山深处，四季分明，气候湿润，鸟语花香。
母亲是一所中学的老师，在职工楼的后面分得一洼菜地，临着河，所以林小雅从小也懂得一些种植。
“四五岁那年，我种了一些种子下去，天天问什么时候发芽，我妈被问烦了说至少一个月，这个时间对我来说太久了，就耍赖假哭，她当时在备课，对着屁股就是几巴掌，那好像是我第一次挨打，太震惊了，结果把整个职工楼的家属都哭出来，他们以为我妈虐待儿童……”
林小雅轻轻地笑。
厍鸣觉得很有趣，他没见过母亲，只在血脉传承里看见过她的影像，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人，立在龙翼城的城尖，马尾高高束起，手里拿着一柄巨大无比的漆黑弯刀。
他觉得自己的母亲若是打起孩子，应该蛮凶残。
“然后呢？”
哭得昏天地暗，林爸爸将林小雅抱起来，仔细问过她种了什么，有没有浇水，还记得位置不？
林小雅回答得很清晰。
林爸爸摸摸她的头告诉她如果好好照顾这些种子，三天后就会发芽，如果林小雅好好去跟妈妈道歉，并且好好睡觉，说不定还能结出果实。
林小雅很干脆去道了歉，也乖乖地去睡觉。
之后每天林小雅都用心地照顾种子，防止被林奶奶踩坏，她从河边捡来石子围住，并且插棍绑了红绳。
三天后林小雅来到埋下种子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林小雅失望地撅着嘴，林爸爸提醒她，有些事情不要看表面。
她动手将泥土刨开，渐渐露出一颗颗彩色的玻璃珠。
“爸爸，我的种子变成漂亮的珠子了。”
林爸爸逆着阳光摸了摸额头的汗珠，露出微笑。
“珠子是你爸爸在晚上偷偷埋进去的。”厍鸣不明白林小雅为什么被骗过去。
“我过了几年才知道。”
“你不生气？”
“不生气，一直到现在我都相信只要努力，一定能种出美丽的玻璃珠。”
“厍鸣，你不相信童话吗？”林小雅反问，目光细细密密地落到他的脸上。
厍鸣知道童话，在他看来，那不符合妖界常识，也不符合人界常识，但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
“我不知道要怎么去相信童话。”
林小雅有点明白他的意思，“我们都知道童话是骗人的，但还是依旧去相信，因为童话是心中的某个希望或者是憧憬。”
“我爸在我年幼时告诉我只要努力就能收获漂亮的玻璃珠，即便知道是假的，但努力能实现梦想的这个道理却根植在我的心中，所以，以后不管遇见什么困难，哪怕我暂时没有方向，也明白努力的重要。”
厍鸣细细品味林小雅的话。
有种细细的暖流从心中流过。
厍鸣眼中透出奇异的光，如果说之前喜欢林小雅还是因为第一眼、味道或者温度。
但这一次，厍鸣感受到林小雅身上一种奇异的力量，它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吸引着厍鸣，让厍鸣为之痴迷。
像蜜糖之于山熊。
像宝石之于潜龙。
“走，我们去集市买点种子。”林小雅没注意到厍鸣的变化。
她并非故意要告诉厍鸣什么。
只是在日常的接触中，察觉到厍鸣性格里的冷漠，仿佛与生俱来，但他给她和奶奶的印象又是温暖的。
这是一种十分矛盾的现象。
林小雅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他这个样子，或许是家庭，或许是经历。
但是能够温暖，为什么不一直温暖下去。
那是一种宝贵的能力。
就像她，内心的伤痕也在慢慢好转。
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以及对未来的憧憬。
林小雅将曾经种上的菜地收拾出来，种上韭菜、萝卜和茼蒿，等奶奶腿好后可以经常过来活动一下。
整理得差不多，两人坐在河边休息，林小雅指着河流蜿蜒的方向，“你看那里建一座阁楼怎么样，一眼望过去都是绿油油的原野，多美！再过几个月，这里的草又会慢慢变成黄色，便又是不同的景致。”
在林小雅的想象里，那是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蜿蜒的小河，河边就是她梦想的家。
“以后我有钱了会把第一件作品修在这里。”大约是心情太好，林小雅罕见地说出心中的豪言壮志。
这是她的秘密，连奶奶都知道的不太详细。
她甚至跟厍鸣详细描述河流是什么样子，原野有多大，阁楼是两层，门厅有一盏小油灯。
厍鸣认真听着，微微眯着眼睛。
他喜欢这样的小雅，说起梦想时，眼里有光。
他想，他再一次知道怎么去接近林小雅。
突然，树林里传来公鸡的打鸣声。
林小雅有些发愣。
“怎么呢？”
林小雅露出古怪的神色，“之前我在这里养了几只鸡，走的时候送人了，其中有只大公鸡，白色的，大红冠，特别凶，打鸣声特别嘹亮，就像……”
“刚才那只？”
林小雅点头，“它越狱呢？”
“我们去看看。”厍鸣好奇地像个孩子。
两人绕过半人高的围墙，在树林里走了一会儿，在一截树桩上看见一只大白鸡。
林小雅拉着厍鸣，“果然是霸王鸡。”
“你们叫它霸王鸡？”厍鸣笑得灿烂。
两人捉了好一会儿，霸王鸡左躲右闪，最后扑腾着翅膀飞到树梢上，然后冲着下来两人一阵挑衅地叫。
“我的菜地保不住了！”林小雅沮丧地说，早知道霸王鸡逃了回来，她肯定不会种菜了。
“我想办法捉住它？”一只鸡而已，他只要嗷一嗓子，这只鸡估计会吓死。
“不了，这片地挺大，散养吧，看它能长出什么花？”
厍鸣看了眼霸王鸡，雄赳赳的鸡身已经带着淡淡的妖气，应该是他第一次入林小雅梦境时散出妖气被这只鸡给吸收。
也算他们妖族的一份子了。
厍鸣一向对同族幼崽大方，冰蓝色的波纹化成一枚小弹丸射入霸王鸡的体内。
霸王鸡喔喔叫了两声，突然目光一利，哗哗扇动起翅膀，它突然觉得努力一把就可以飞向九霄！
林小雅看着在树梢晃个不停的霸王鸡，很担忧它会掉下来，那样子实在有些好笑，就像一只猴站在树上摇晃。
看了一会儿，它始终抓得牢牢的，林小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林小雅回到小区走了一会儿揉了揉眼睛，又走了一会儿，再次揉揉眼睛。
厍鸣发现不对劲，“眼睛不舒服？”
不是，她的幻觉又出现了！
一群兔孩子猫孩子还有看不出是什么的孩子，呜啦啦一大片跑过去跑过来。
其中一个咬着另一个尾巴，嘴里嘟噜着，“等等我，等等我！”
突然一只有着猫耳朵的孩子跑到林小雅面前停下，对着厍鸣行了一个礼，漂亮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小雅，“林小雅，今天你有带巧克力吗？”
林小雅从口袋里掏出几枚巧克力球，“不要吃得太多，记得刷牙！”
这个孩子跟她很熟，有一次林小雅巡视完小区坐在椅子上吃巧克力，不知道怎么被这个孩子看见，从此这孩子就找她要巧克力。
一开始林小雅不给，担心孩子过敏或者家里不同意。
这孩子就特别调皮，给林小雅送了几次蛤、蟆做交换，林小雅就屈服在蛤、蟆的淫威下。
蛤、蟆可是直接送进她的口袋里。
软绵绵的触感实在太恐怖了。
一路走过来，遇到七七八八个孩子找林小雅要糖果吃，林小雅就像变魔法似的，总有掏不完的糖果。
等她发现旁边有点安静时，果然厍鸣的嘴已经微微撅起来，“你，不会是想吃糖果吧！”
这个小区他最小，为什么不能得到林小雅的糖果？
林小雅掏出一枚蓝色的圆球糖果，很大一颗，递给厍鸣，“这是我最喜欢的，专门留给你。”
果然，厍鸣的脸上露出笑容。
“为什么他们都要向你行礼？”林小雅有些好奇，却并不惊讶，她曾经看见不少孩子向小区里的一些人行礼，不过那些人都是年长的人。
像涂教授就经常得到孩子们的礼遇。
“因为我比他们都厉害！”
厍鸣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林小雅，刚才，他看见林小雅捏了捏一只猫妖幼崽的耳朵，说明林小雅又能看见妖怪了。
她的世界观开始能接受他们了。
那她能看见自己的真身吗？
厍鸣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天的夜空很晴朗，明亮的月亮铺满整个小区。
这样的月光下，他身上的银鳞一定美得惊人。
厍鸣羞答答地垂下眼睛，希望林小雅能看见他最美的一面。
林小雅走了几步回过头，厍鸣并没有跟上来。
弓着背坐在轮椅上，形象分外没气质。
“你鞠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是累了？”林小雅返回来推他。
厍鸣震惊，什么叫鞠，他哪里是鞠！
他明明在展现自己最得意的银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