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玉轩只能在一旁干瞪眼,林安影额头泛出一层薄汗,没过多久,衣服也湿透了。他身子微颤,眉头紧锁,嘴唇一张一合,喉咙发出咕噜咕噜声音。
整个人的面色迅速苍白下去,摇摇欲坠。池玉轩瞧得心惊,可师父师姐却坐在一旁喝茶看戏。
池玉轩忍不住了,“他这样会死的!”
紫轻道:“你这是在质疑我和你师父?这林安影是师父看上的弟子,资质极佳,可不是师弟你能比得上的,若是连这点小挫折都承受不住,师父又岂会看中此人?”
池玉轩急得抓耳挠腮,“师父,可这位林公子并不愿意……”
老人瞪他一眼,“你这徒儿怎么这么不省心,胳膊肘往外拐?能当我的徒弟可是天大的好事,还有人不愿意?你且瞧着,这林安影现在不配合,往后得了我的武学,自然会感激我。”
说罢摸摸胡子,满意点头。紫轻给他斟上一杯酒,老人仰头将酒灌入喉中,“好酒好酒。”
紫轻笑道:“徒儿对幻术颇有研究,如今林安影已陷入沉睡中。”
老人挑眉,“你会让他瞧见什么?”
紫轻以袖掩唇,“徒儿虽不能控制他见到的一切,但却能引导他。我这次选用的花草,混合出来的香气,会让他心绪不稳,神情紧张,他沉睡这十几日,见到的应当会是让他心神破碎的事情。”
老人点头道:“好,好,这些日子过去,他不仅会变得更加适合习武,心性也会有所改变,这段日子别给他吃太多,不饿死就行。”
紫轻道:“那是自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池玉轩呆呆站在原地,他瞧了眼痛苦不堪的林安影,心中一片凄凉。师父师姐说不会有事,说林公子是天纵奇才,可他只瞧见林公子很难受,林公子从来养尊处优,更无习武经历,真的不会有事吗?
老人瞧他一眼,面带不满之情,紫轻见状便道:“池师弟,你可莫要坏了师父的好事,师父人好,师姐我可不是心善之人,若你做了错事,我会代替师父,将你逐出师门!”
池玉轩抿唇,不再说话,只是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整个人像呆傻了一般。他猛地皱眉,江湖人士难道都是这样的吗……他离开大符,跟随师父云游四海,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
林安影只觉得胸口有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眼前的场景光怪陆离,一会儿处在深山老林中,有无数奇形怪状的猛兽跟在身后追逐自己,一会儿又沉入湖水中,水中巨大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
他告诉自己这是一场梦,他很想醒来,可是鼻尖满是怪异的香气,眼皮子怎么都睁不开。
一直在逃跑,一直处在恐慌中。林安影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看见了宋以铎,宋以铎在案前写字,眉眼如画。
林安影走过去,对方抬头,眼里却全是陌生。
铺天盖地的酸涩感在心中弥漫开来,林安影转身离开,长长叹了口气,他揉揉额头,告诫自己,这只是一场梦。
突然间天旋地转,林安影又回到了汽车里,手上握着手机,耳边传来停站播报。他往窗外看,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热气扑面而来,再睁开眼,林安影猛然发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的他还是个孩子,去乡下老家玩,清澈的溪水流淌着,他踩在水里,蹦蹦跳跳。
不小心滑倒磕到石头上,额头磕破了,流了点血,哇哇大哭着回去,姥姥看见了,心疼地摸着自己的脸。
突然白光一闪,林安影站在一座巍峨的宫殿前,漆黑的夜里没有一颗星星,也没有月光。屋子里昏黄的烛光摇曳着,林安影慢慢走过去,层层纱幔下,坐着一个漂亮的女人。
女人眼里似乎盛满了整个星空,她冲林安影轻笑,招招手,“快过来。”
林安影走过去,女人把他抱在怀中,声音轻柔,讲着过去的故事……林安影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泪,有些犯困。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女人在纸上写着什么,小脑袋伸过去,林安影跟着读了起来。
声音出来那一瞬间,林安影猛然发现,他成了一个小孩子,说话都奶声奶气的。女人伸手摸着他的头,“乖孩子。”
又一瞬间的场景变幻,他坐在凳子上,满桌子的美食,满屋子的婢女。另一个华服小孩走过来,那小孩眼睛很美,面上却没有任何笑容,他定定地看着林安影,林安影也看着他。
那小孩仿佛机器一般,冷漠开口,“我母亲说,我不能和你说话。”
林安影皱眉,“可是你和我说话了。”
小孩捂着耳朵,啪嗒啪嗒跑开了。
林安影在原处坐了许久,这是一场梦,可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这不是他的过去,那只能是原主的过去了。
女人写在纸上的那段话,深深刻在林安影的脑海里。他走到桌子前,案上放着一本书,林安影拿起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林安影终于看完了整本书,他捂着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起身走了几步,突然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有人在喊:“醒醒,快醒醒!”
林安影感觉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身子,脑袋里仿佛有无数东西搅动,耳边的人声越来越清晰。林安影努力睁开眼皮子,池玉轩的脸在眼前放大。
“……”林安影张开嘴,虚弱得说不出话。
池玉轩眼睛通红,他抹抹眼睛,“你没事吧。”
“我……”林安影听见了自己虚浮的声音。
池玉轩眉头皱成一团,赶紧送来水和点心,“你昏睡了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林安影伸出手,登时大惊失色,曾经胖嘟嘟的胳膊瘦了好几圈,白嫩的皮肤失了血色,瞧上去有些可怕。
池玉轩急匆匆道:“你快吃点东西,师父他……唉,说什么没事的,可这一个月过去,你瘦得不成人形了,这个样子别提习武了,能不能活下去都不好说!”
紫轻师姐硬说没关系,她有把握,可后来怎么都唤不醒林公子,他瞧见师姐平静无波的眼神里有瞬间的慌乱。她不敢告诉师父,只说这是正常情况,池玉轩想跑过去和师父说一说,却被师姐拦下。
师父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要出门,紫轻师姐说是要帮师父对付歹人,也跟着一同离去。诺大的地方,只剩下他和林安影。
还有……
林安影在池玉轩的搀扶下爬起来,他瞧见了铜镜中的自己,这回可不止减肥成功,这是把肉都减没只剩下骨头了。
他现在的样子太过可怕,池玉轩像做错事一样垂下头。林安影张张嘴,有气无力,“不关你的事。”
“我想出去……”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宋以铎还在江南吗?他想起梦中那人满眼的陌生,林安影心道,若是真忘了他便一个人逍遥快活去。
池玉轩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我带你出去。”
林安影皱眉,“你……”若被那老人和紫轻发现,池玉轩肯定没好果子吃。
池玉轩道:“我看不下去你这模样了,就让我做一回劣徒吧,我对不起师父师姐,但我一定要送你出去,紫轻师姐住的地方十分奇特,若她不愿意,外面人是绝对进不来的。”
“可……”
池玉轩道:“你不必担心,师父师姐这几日刚好出门了,而且……”他瞧了眼边上。
林安影顺着池玉轩的目光看过去,瞧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秦送雪一袭白衣,站在一旁,冲他点点头。
“书柔找不到师父,又急得很,便求我帮忙。”
秦送雪道:“我说要给师父送一份大礼,师父听了很高兴,并未有多少怀疑,便让我进了紫轻的住处。”
“我在这边等了几日,终于等到好机会了。”
林安影多说一句话都会晕倒,只能点点头。秦送雪道:“我护送你离开。”
说罢,又看向池玉轩,“你也要一起走吗?”
池玉轩呆坐半晌,“我已经对不起师父了,若跟着走了……”
秦送雪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林安影才是师父想要传授毕生绝学的人,那你跟着师父也没用,你帮他出去,师父不可能不会怀疑你,你怕是什么都学不到了。”
池玉轩张张嘴,“那我不是连累师姐你了?”
秦送雪道:“书柔是我师妹,我这是帮师妹的忙,谈何连累。况且书柔的意思也是皇上的意思,我作为户部侍郎的女儿,自应帮着皇上。自古恩义两难全,必有取舍,我今日做出这一切,自然已是叛离师门的劣徒了,我并不是什么好人,也没多少善心,我知道对不住师父,可我还是这么做了。”
说罢她衣袖一挥,将林安影卷起,纵身一跃。秦送雪微微皱眉,太瘦了,轻飘飘的,师父师姐未免太狠了些。
这样做真的对他有好处,真的能让他学成绝世武功吗?
池玉轩躲在屋子里,他看了眼离去的两人,眼睛闭起来,他不能走,他做了这种事,得等着师父回来教训自己。
也不知走了多久,秦送雪才将林安影放下来,林安影睁开眼睛,这儿是一家客栈。
秦送雪道:“我已飞鸽传书师妹,皇上和师妹马上赶来。”
林安影愣了片刻,宋以铎还未回京吗?
秦送雪道:“紫轻住处离江南十分之远,且那地方机关重重,又设有障眼法,若不知其中奥妙,根本不会知道她的住处在何地。”
“你身子太虚,我只能就近将你放下,这些日子你好好养着身子,等皇上过来。”
林安影看着自己皮包骨似的胳膊,半晌说不出话来。秦送雪唤来店小二,店小二将热腾腾的鸡汤送进来。
林安影喝了一口汤,总算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他皱眉,梦里的一切依旧清晰,那女人笔下的字字句句,书中的墨水香气,仍然停留在自己的脑海中。
林安影摊开手,失了会儿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