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哭你。
这三个字席安听到过，在两年前，纪修空降队伍担任队长取代前任队长陆斯位置的时候。
战队成立三年，陆斯为战队操心三年，尽心尽力鞠躬尽瘁三年，刚开始跟着兄弟们挤在小仓库，一点点往上爬，后来终于凑够钱买了个地方作为训练基地。从日常训练的安排，到四处奔走拉赞助。他一个人担着整个队伍，哪怕再穷途末路再绝望的时候，都没有说过放弃。
没有背景的战队注定无法立足，受不住风浪吹打，没过多久并入JK。稳定发展半年后，眼看势头越来越好，逆光与各大合作方联合举办的第一次世界联赛打响揭幕战。
那一天，他们刚完成第一场逆光世界联赛常规赛，初战告捷，经理徐白面色难看，身后跟着一群管理层的领导，打断众人的训练。
“怎么了？这么热闹？是有什么会议要商讨吗？”席安摘掉耳机，还沉浸在训练带来的兴奋余韵之中。
“不……”徐白面色发白，未说出口的话跟个火球似的团在身体中，烧得人心慌难受。
这群人年龄不怎么大，一个个都算混过社会的，多少会点察言观色，这点异样润物细无声，很快消散空中那点不堪一击的闲适。
席安嘴角微笑登时淡下去：“怎么回事儿？”
他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那个穿着他们队服的人影身上。
“他是谁？”席安拔高音量。
“新队长。”陆斯的声音在席安身后传过来。
训练室窗户大开着，风一吹，掀起窗帘一角，耳机隐隐约约播放着系统提示音。
时间好像凝固，无形的藤蔓缠绕着人的心口。
露露干笑着：“开玩笑的吧，陆队。”
陆斯绕过众人，掌心落在纪修的肩膀上，把人从人堆里带了出来。
纪修的脸完全曝露在众人无可遁形的视线之下，他就站在那里，默不作声打量着这一群人，看不出悲喜。
“抱歉，没有提前跟大家说。”陆斯一直是个温柔的人。
“这是……什么情况？”席安与纪修的视线相撞，手里的易拉罐面目全非，碳酸饮料溢出，浸湿他的手。
“这位是接替我的队长，纪修纪队，大家一定要好好相处。”陆斯很轻松地说完这句话，坦然面对队友眼底的沉重。
“队长，你这是什么意思？”露露红了眼，他三两步迈过去，揪着徐白的衣领：“姓徐的，你安排的？”
陆斯的状态精力不如从前，这是在近期训练比赛中，所有人亲眼目睹。陆斯满打满算也才不过是二十一二，又不是到无力回天的地步，万一只是短暂的状态下滑呢？他明明还有机会不是吗？
在满身铜臭的高层眼中，他们的存在只有有价值和无价值两种，纯商业战队，利益才是至高无上衡量一切的标准。
“容我说一声，”一个领导站出来轻轻拍拍露露的手，示意他放开：“大家的努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你们也知道，陆斯状态很不好，咱们这次调动一是担心陆斯身体状况，二来眼下发展紧要关头，这不是怕你们受影响不是。”
“他怎么状态不好了？！”席安大声质问：“你说队长哪儿状态不好了？！”
混商界的人，阿谀奉承八面玲珑，什么话张嘴就来。只是他不是解说员更不是教练，嘴皮子磨烂也不一定能说出个所以然。
“别胡闹！”那人黑脸。
“怎么就胡闹了？队长退役总得给个说法！”露露不服气。
“给个说法！”
“给说法！”
“我跟着陆队一起走！”
“解约！陆队去哪儿我去哪儿！”
眼看着气氛愈发剑拔弩张，那人不再维持脸上虚假的表情，眼角挂着因气极不耐烦而七拐八拐的皱纹沟壑：“去！去解约！我倒是要看看合同上的违约金你们拿不拿得出来！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场面再度安静，鸦雀无声。
“就你们？！还把自己当个东西？！我告诉你们，没我们在背后砸钱，你们能有今天的风光？！你们能有今天？！换队长！这是安排，你们不听也得听！”
“你——”
嘭——
变形的易拉罐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线，前进方向正是那张满口厥词扭曲狰狞的脸，就在它即将来个“免费整容”那一刻，陆斯突然挡了上去。易拉罐前进方向被不可抗拒的因素扭转，砸在他的肩膀上，踉跄两步，勉强稳住身形。
“队长！”席安大喊。
“行了，”身体的疼痛让陆斯大脑更加清醒，他的声音因而更加冷静：“这么胡闹是想被禁赛吗？大家服从安排。”
“凭什么？”席安胸口起伏，陆斯被退役这件事像铁棍卡在齿轮中央进退维谷，他根本来不及思考。
“凭你们还有未来，凭你们还有梦想。”陆斯说。
桌上的蓝色小型电风扇不知好歹嗡嗡作响，每转一圈就要出一声怪音。这电风扇已经有五年高龄，身体零件出现了问题，以前露露还能开玩笑说是专属BGM，眼下这声音让人愈发烦躁，克制不住扑上去挥拳。
“可是队长！”露露歇斯底里。
“没有可是。”陆斯毫不留情打断，阴影下看不清他的神色：“退役，我是自愿的。”
自愿的？当初前胸贴后背，泡面都是奢侈品啃着馒头咬牙坚持，鼓励他们振作的是陆斯，一遍遍描绘未来的也是陆斯；比赛被对手完虐之后露露泣不成声，他也不曾离开；在一次次失败之后，陆斯更不曾放弃！现在苦尽甘来，眼看着苦苦坚持的梦想就要实现，这时候轻描淡写一句：我自愿的？
“放你妈的屁！”席安忍不住上前，腥红着双眼，仅存的理智一点点燃烧殆尽：“这狗屁地方我们不呆也罢，我们转会一起走！”
“转会？！看看哪家出得起这钱！”那领导冷笑。
临头一盆冷水，从头到脚，透心凉。
“俱乐部没把他打包卖了已经仁至义尽了！”
陆斯千思万绪，他原本沉重的心在那一刻猝不及防破裂，脸上自然而然带出一抹释怀的笑：“我真的是自愿的，退役也挺好的。”
在场的人都明白，陆斯的退役根本无关自愿与否。如果他跳槽，JK剩下的几个弟兄一定会不计较一切后果跟着他走，陆斯不会允许自己毁掉大家一起千辛万苦铺好的路。
“好什么好，有什么好？！”席安粗暴地抓着他的肩膀。
“那当然挺好啊，”陆斯笑笑：“回家继承家产。”
陆斯说新队长能力出众，夸得天花乱坠，跟每个人告了别。转身的时候，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到他身后的行李箱。
“替我把路走下去。”
他走得很决绝，不曾停留一步，更不曾回头看一眼。陆斯怕自己多停留一秒，就会击溃好不容易建立的决心。
纪修的空降“名不正言不顺”，不足以服众，更是得罪不少人。
席安跟纪修就是从这开始结怨。
席安是JK摇钱树，身价最高，天赋最强的全能型选手，他能给俱乐部带来的利益无可估量。哪怕这颗摇钱树时不时会狂风暴雨，也没人会去折断。他也只能狂风暴雨，没有动摇大地那本事。
陆斯走后，紧接着便是新队长纪修召开的小会。
自然不会有人参加。
“pk吗？”纪修说了那天第一句话：“赢了，队长这职位我让给你。”
“让？”席安冷笑：“你说错话了吧。”
纪修挑眉。
“是还回来。”席安说。
席安的名气圈内都有知晓，锐气正盛，这段时间个人SOLO更是没有输过。纪修这个来路不明的“关系户”单挑席安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那时候露露对纪修的评价只有四个字：不知好歹。
“行啊，”纪修勾着嘴角，那弧度落在席安的眼底无异于是挑衅和揶揄：“虐哭你。”
那时候他怎么回答来着？
“爸爸会给你递纸巾的。”
那场比赛席安记忆犹新，从定好的BO3到BOn，一场又一场，他的自尊心和骄傲被纪修碾压粉碎，直至连捡起的勇气都没有。
在那之前，席安是众人口中天之骄子，不败神话。
在那之后，席安成了黑子口中常说的手残，垃圾，被籍籍无名自己瞧不起的关系户完虐。
纪修言出必行，身体力行给席安上了他一生难忘的课程。
“没哭。”比赛之后，纪修钳着他的下巴，尽管声音没什么波动，却好似一把尖刀毫不犹豫戳着席安的自尊，戳得稀巴烂鲜血直流：“出乎我的意料。”
席安撑着自己不落泪，却在凌晨克制不住崩溃，躲在基地角落，想念着陆斯。
纪修无孔不入，他准确无误出现在席安面前，递上一份纸巾。
虚伪至极！
回忆不怎么美好，席安闭闭眼，把脑子里的回忆驱散。
“好啊。”席安审视着眼前的人。
两年过去，纪修的长相几乎没怎么变，或许是因为他身上从不存在稚气，所以也不曾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