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轻蹲着身子用木棍疏通着堵塞的炉底,在一顿噼里啪啦的操作下,终于捣出一小堆陈年旧渣,碳渣疏导出来的瞬间,烟尘废气也袭了云轻一脸。
“咳咳……”
云轻开始猛地咳嗽起来,一旁的顾隐心中一紧,脑子里哪还有别的想法,他伸出手想帮云轻拍背顺气,却在看到自己手上脏兮兮的沾染污渍后,作了罢。
他捡起一片的蒲扇,把烟尘往外扇:“云轻,你……还好吗?”
“咳……没事没事。”云轻扔掉手里的木棍,拍拍手略显欢快道,“顾隐,你快试试,这下应该就好了!”
“嗯。”顾隐重新引火、烧炭,果然,这次浓烟没那么多而且碎碳很快便燃起来了,漆黑的炉子内渐渐亮起温暖的火光。
顾隐把煎药用的瓦罐放到炉子上,洗干净手后又添了两碗水,让它们先烧着。
自认为解决了一个难题,云轻不禁有些得意:“顾隐,这还是我第一次做这种事呢,我厉害吧?”
闻言,顾隐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正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一只胳膊惬意地支在石桌上撑着脸,眼睛弯弯地注视着他。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世界只余月下娇俏的少女,以及,
炉火噼里啪啦的声响和他胸腔中那如擂鼓直跳的心脏。
他重重点头,然后看着云轻的眼睛认真答道,“厉害……云轻最厉害了。”
看顾隐一脸正经地回答,云轻收回手臂噗嗤一声笑得肩膀轻颤动起来,头上仅有的那支固定发髻的金步摇也随之晃动着好看的弧度,步摇下方坠着的净色琉璃更是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顾隐,你笑了!”
少女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指着他的嘴角惊奇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笑,真不容易啊!”
他笑了吗?顾隐怔了一下,然后伸手摸了摸唇角。
那里确实扬起了一个弧度。
“顾隐,”娇俏的声音突然靠近,顾隐抬眼便是少女那双圆溜明亮的大眼,才发现她竟趁他呆愣之时来到了他的身边,她近距离认真地看着他的脸,然后带着笑意道,“你以后可以多笑笑。”
顾隐因少女的突然靠近而钉在原地,闻言,他呆愣道:“……为什么?”
自从母亲死后,他已经许久未曾笑过了。
“因为你笑起来很好看啊!”云轻不假思索地答道,“就是脸上的肉还是太少了些,显得干瘦,而且……”
“而且……什么?”
“就,你脸上有灰……哈哈哈,顾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真的很像一只小花猫啊!”说到这里,云轻又控制不住地笑了出来,实在是脸蛋上几道灰痕的反派过于好笑了。
谁能想到,将来那个阴狠残暴的大反派,竟然还会有这样可爱的一面呢!
顾隐连忙用袖口去擦脸,不过却忽略了袖口上的烟灰,比起脸上更是只多不少。
于是小花猫变成了小黑猫,云轻捂着肚子笑得更大声了。
看少女在他面前毫无形象地笑得花枝乱颤,顾隐竟起了逗弄少女的心思。
“云轻你还笑我,你脸上也有东西。”
“啊?哪里?”云轻一听果然不笑了,甚至把脸凑到顾隐面前让他帮忙指出来。
顾隐:“……”
少女脸上哪里有污渍,不过他话都说出去了,只好硬着头皮随手指了个地方,“这儿。”
“额头啊?”云轻想伸手去擦,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对着炉子一顿操作,这手怕是更脏,于是她对顾隐说,“我记得你刚刚洗手了是不是?”
顾隐不明所以地点头:“嗯,洗过了。”
“那你来帮我擦脸上的灰。”
顾隐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啊?”
“啊什么,我刚刚帮你弄那炉子,手好脏的。”云轻根本没想那么多,噘着嘴假装不满道,“怎么?你不愿意帮我?”
顾隐慌忙摇头:“不是……我没有不愿。”
“那快来呀,别耽误时间。”再耽误下去,系统可就要醒了!
云轻微微低着头,示意他开始,事到如今,顾隐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手心因紧张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顾隐把手在干净的衣襟处擦了擦,然后颤巍巍地伸出去碰了碰云轻的额头。
那细腻温热的触感,顺着相连的皮肤直达心底,掠出一阵悸动。
顾隐呼吸一滞,看向少女那精致的眉眼,眼睛下方是相距不足一寸的面纱。
只需他轻轻一勾便能取下。
被那冰冰凉陌生的指尖触碰,云轻心底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她颤了颤长睫督促道,“顾隐,你,你快点哦。”
顾隐敛去眼底的情绪,用拇指轻轻地在云轻额头抹了一下,然后快速地收回手指:“好了。”
“好了?”云轻眨眨眼,接着又想到了什么,连忙低头拍打着自己的裙摆,“我身上呢?有灰吗?”
顾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没有。”
“那就好。”云轻呼了一口气,省的系统待会儿看到了又问她,她解释不清。
一个小插曲儿的功夫,炉子上的水已经烧开了,在咕噜噜地冒着气泡。
“顾隐,水烧开了。”云轻指着顾隐身后的瓦罐提醒道。
顾隐闻言回头,用抹布掀开盖子,然后把一旁的草药倒入其中,不同于生炉时的笨拙,此时的他动作利落又熟练,显然之前就经常做着这种事,以至于达到熟能生巧的地步。
云轻想起了宋怜。
在宋怜重病垂危的那段时日,年纪尚小的顾隐应该就是如此,为她日夜煎药,在唯恐失去至亲的痛苦与折磨中祈盼她的病能快快好起来。
“顾隐,你生病了?”云轻看着他忍不住问道。
“不是我。”顾隐摇摇头,“生病的是和姨。”
“啊……?”云轻挪动步子到顾隐身旁,关怀地问,“和姨生了什么病?严重吗?”
“不清楚。”顾隐又摇头,盯着眼前火红灼热的碳火,不知联想到了什么,“今日我看她一直咳嗽,她说自己只是偶感风寒,过几天就好了,不必花那冤枉钱去看病。”
所以他就用自己这个月的月例上街为她抓了药、买了碳,又去找了个别人弃之不用的炉子。即使这个月没有高明的克扣,他的月例也还是太少了,只能给和姨抓最便宜的药,买最劣质的碳火。
“放宽心,顾隐。”云轻看顾隐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和姨喝了你的药,准能药到病除!”
顾隐回头冲云轻弯了弯唇瓣:“嗯。”
云轻捕捉到这一丝笑意,眼睛亮了起来:“对,就这样,多笑笑心情才会变好嘛。”
心情变好了,才不会长成未来那个大变态!
少女明显对于他笑或不笑这件事很执着,自己稍微露出一点笑,她比谁都高兴。
可她说错了。
他一个长期生活在阴暗角落的人,笑起来怎么会好看呢?明明是她自己笑起来好看才对。
她都不知道,她的眼睛一弯起来,天边泛着濯濯清辉的圆月,也不及她半分耀眼。
“好啦。”云轻站起来,理了理略凌乱的裙摆,“顾隐,我要走啦。”
说罢转身就要走。
“慢……着。”不知是这个深夜煎药的场景令他回想起自己的母亲,还是如何,顾隐下意识的想挽留,他想让少女再多待一会儿。
云轻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是还有什么事儿吗?”
“……”顾隐不知如何张口,也没有什么借口当做挽留。
“若无事,我就走啦?”看他沉默着,云轻试探着问。
却见顾隐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向她走来。
云轻认出那物件是她半个月前在普罗寺求的平安符,前些天才发觉自己弄丢了,没想到竟落在玖兰院了。
云轻笑着接过:“我的平安符?原来竟被你捡到了。”
“嗯……云轻要保管好,切莫再弄丢了。”那枚还残留他体温与气息的平安符,如今正被她的玉手握着,顾隐盯着他,道,“弄丢会不灵的。”
“嗯!我会好好保管的。”云轻把那小东西放入怀里,冲他挥手,“我回去啦,晚安哦顾隐。”
与之前每次目送云轻离开时的背影一样,顾隐在她清丽的身影彻底消失与视线内后,轻轻说了句“晚安”。
然后一个人孤独地坐到炉子前,闻着那又苦又涩的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