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丫鬟看起来年纪要比林语稍长些,因为刚送到屋里来,她对此人也不熟悉。
林语房里的头的丫鬟普遍都呆不长时间,要么因为一些小事情被林语大发脾气赶出去,要么因为看多了林语平日里苛待丫头总想着被换到别的房里去。
“你真是这么想的?”林语问。
“奴婢真是这么想的,也希望姑娘能这么想,别自己为难自己。”
“你倒是想得比我周全。”
“姑娘说笑了。只因奴婢已经出嫁了,这深院侯门很多事情其实和寻常人家也差不多,所以比姑娘更懂些罢了。姑娘天资聪慧又才貌双全,奴婢哪里比得上呢。”
“姑娘还是对自己好些罢,将这粥喝了暖暖肚子,打起些精神来。老太太也只是一时气急,也过一阵子气儿也就消下去了,并不是真的要赶姑娘出侯府。”
林语的目光清明了些,似乎身上的伤也没那么疼了。
毁了婚约又怎样,即便没能和镇北王结缘,她林语再胡闹最后也嫁到了吴府去。
虽说吴时序不成器,但吴耀将军是股肱之臣,朝廷里的一员大将,再怎么算也比嫁给那什么也不是的李家好——自以为有些钱,连上侯府提亲的胆子都有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吴时序不成器,也都是因为那个听之任之毫无作为的许氏,日后待吴将军回来了,再好好管教也不迟。
至于老太太,终究是要面子的人。为了顾忌侯府的脸面,不可能因为她的一个错误,就让她不风光不体面地嫁出去了。
林语终于吩咐道:“把粥端来。”
“是。”
莲儿立即将那盛着粥的碗小心翼翼端来,见着有些烫,“姑娘慢慢喝,小心烫。我见姑娘身上还有伤,要不奴婢来喂吧。”
林语摇摇头。
她勉强撑起腰,抿了一口,“等我喝完这粥,你就去跟老太太讲,说我知错了,只求老太太原谅,也愿意亲自向李家道歉。”
莲儿听完展颜一笑,随即点了点头。
老太太让林语跪了一整天,听林语说知道自己错了,便放她回房了。
老太太年纪也大了,平日里真真儿懒得管这些事情。自巫蛊的闹剧结束,她的身子骨早就大不如以前,夜里还断断续续做些噩梦,总梦到些过去经历的那些事情。平时她回忆起来总有些记不大清楚,在梦境里却连秋毫都清晰可见。
都说清官暖断家务事,林安时偏偏是个不会管家事的男人。吴氏虽有些主见,但过于孝顺和恭谦,一句话也不敢违逆老太太,大事儿都等着老太太一锤定音才肯放心去做。
纵然她不想管,懒得管,也得担起这个责任。
自从将林默接回来,她本就不是狠心的人,但林语闹出这一系列事情,她越发觉得林语在侯府不可久留。
虽巫蛊没有证据,但老太太还保持着身为女人独有的微妙的直觉。
但同时她也心安起来,这心安便是来自于林默。林默作为侯府的亲生丫头,她是眼见着这孩子虽没有经历什么风浪竟也如此孤拔地飞速长大——变得成熟起来,逐渐拿得出主意,扛得住事儿,镇得住人。
她的决定是对的。
……
老太太虽然暂时放过了林语,可江荀没打算放过吴时序。
他吩咐李玉盯紧吴府,等吴耀将军一回来,便向他亲口告知此事,诉说他的罪行。
李玉身上其他的差事结束了,一时间空闲下浑身不适应,板凳儿没坐热就想起来晃晃,没事儿就蹲在吴府附近转悠,就等着吴大将军回来,他好过去说一通然后跟江荀回去交差。
等了几日,他在吴府这边顺便也将吴时序和林语的事儿了解得七七八八,回去就跟江荀说了。
江荀皱了皱眉,没想到这个吴时序这么能折腾,一会儿搭上姐姐,一会儿搭上妹妹,越发觉得吴大将军对这位小公子实在是纵容得无法无天。
李玉从他的表情里猜到了这位王爷的想法,更是将事情在吴大将军面前浓墨重彩得描绘了一番,直说得这位大将军横眉倒竖,胡子气得吹了起来,当场去了吴时序常去的那间酒楼揪人。
那吴时序还醉生梦死着呢。
一帮酒友怂恿他成婚前多多出来潇洒几番,万一取得是泼辣的婆娘,日日管着他,恐怕以后就见不到酒楼勾栏里这些细皮嫩肉俏丽的小娘子了。
他想了想林语的脾气,觉得有道理,便一不做二不休,将酒楼几乎当成了自己第二个家,身边姑娘走得跟流水似的,一时间花红柳绿,莺歌燕舞,好不快活。
直到他那威严的父亲提着剑进来找他。
吴大将军剑一横,眼睛一瞪,那一众小娘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纷纷散去,留下百花丛中那一位吴公子来。
吴大将军二话不说,任由吴时序两条腿跟面条似的拖在地上,在吴时序一干酒肉朋友的脸皮子底下,提溜着他的衣领,将他生生拎了回去。
一会去,便是直接丢在放了冷水的浴桶里,强行让他醒酒。
吴时序哪里受得了军营作风的一通折磨,冻得他吱哇乱叫。
吴大将军本以为吴时序只是引诱侯府二姑娘做了床笫之事,害的侯府违了李家的婚约,谁知道李玉将他半路劫走侯府大姑娘的事情也抖了出来。
先是冷水,再是棍棒,吴大将军被这位不孝子气得牙咬切齿,恨不得将他送去宫里做个太监。
这一通下去,弄得吴时序哭天抢地连连讨饶,直以为要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许氏只得立在不停地抹眼泪抽抽搭搭道“早说让你收敛收敛”,一边拉扯吴大将军袖子柔柔弱弱道“这逆子已经知错了,主君你就饶了他吧”。
吴将军一边用板子狠狠打吴时序,一边道:“你知不知道侯府大小姐是镇北王的未婚妻!连这种蠢事也做的出来,我看你这猪脑子里大半是浆糊!作孽啊,把你生下来!”
吴时序见境况危急,不得不乖乖承认了先前想要绑架林默的事情,但为了在吴大将军面前减轻自己的罪行,把林语主动勾引自己的事情说出来了。
吴大将军见他还想着推卸责任,更加生气,“你还把错推给人家姑娘?!”
“孩儿句句所言真实啊……”吴时序从凳子上滚落下来,死死抱住吴大将军的腿苦苦求饶,“父亲别再打我了行不行,孩儿知错了。”
“你知道个屁的错!今日非要打到你长记性为止,把你这几年的混账事儿算个清楚!”
吴大将军虽然生气,但不是那种生起气来就昏了头的人。虽说他不太相信自己这个混账儿子说的辩解,但还是留了个心眼。
*
“哥哥你总算回来了。”吴氏颇有些欣慰地将吴大将军迎入侯府,引着他去寿安堂见老太太。
她僵着许多天的脸总算有了些微微的松弛,心道这事情总算能有个了结了,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妹夫呢?不在家?”
“他在寿安堂陪老太太呢。”
“老太太身体可还好?”
吴氏在他旁边默了片刻,轻叹了口气,“本来身子骨算硬朗,之前病了一场,后来夜里总说爱做噩梦,想来是不如从前了。不过精神倒还不错,偶尔还能出府逛逛。”
“这事儿也都赖我家那孽障!我近几年不怎么归京,没怎么好好管他,你嫂子那脾气哪里镇得住他,越发混账了。”
吴氏安慰他道:“哥哥别太自责。自古家国难双全,哥哥也为了江家的王朝的安稳,为了黎庶的安危,没什么值得懊悔的。”
她没有告诉他林语是妹妹的孩子。
当初吴耀将军建议父亲将妹妹关在家里好好反省,后来妹妹偷逃私奔后,吴耀大发脾气扬言道他再不认这个妹妹。
吴氏想要去找也被他阻止了,说吴家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后来妹妹的临终托付,她也依然没有告诉她这位脾气刚烈、古板正经的大哥。
“这次本来是要带着你嫂子一起来提亲,但你嫂子这一阵子伤了神,胃痛复发,我便没让她再出门。”
“大哥能亲自来府上一趟就已足够,这一段时间也劳烦嫂子了,她肯定也被折腾得不轻。”
吴耀将军快步走入寿安堂,先向老太太施了个礼。
“末将这次来是提亲,彩礼清单已经找人连夜拟好,不久便送入侯府,请老太太放心。”吴耀将军递上一张红色的单子。
上面一干聘礼种类齐全,数量丰盛。
老太太点点头,面容温和,“难为你特地跑一趟,也算是给侯府留足了面子。”
“老太太折煞末将了,侯府与吴府本就是一家亲,林语名义上也是我的外甥女,这话倒显得生分了。再者,我那孽子也没少给侯府惹事,简直给吴府丢脸丢尽了。”
吴氏和林安时听这话,注意到了“名义上外甥女”这几个字,忍不住看向吴耀将军。
老太太也注意到了。
吴氏:“大哥晓得二丫头不是亲生的吧。”
吴耀点头:“我已知道此事,这次来侯府也是想确认此事。”
“吴耀将军可是有顾虑?还是说觉得她的出身配不上吴府?”老太太微微皱眉,眉心拧出几道细纹。
吴耀将军沉着声音道:“我听我家那孽子说是这二丫头给自己下了药,主动引诱的他。”
“末将以为这外甥女的德才品行有待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