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碧莉在夜色中走近。
她的眼睛受过特殊的训练,能把他脸上细微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支起身靠在床头,面色因为发热而潮红,眼睛半睁半闭,带着迷蒙的水光,可他却用镇定的声音问她:
“伽碧莉,你在做什么?”
一如既往的清澈。
柏林用被子把自己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他想,虽然失去了力气,可他还有理智。
他凝视着伽碧莉,看着她缓缓走过来,锁链像蛇一样游过地毯。
她跨坐在了他身上。
随着身体的靠近,她柔软的身躯在轻薄的纱衣下若隐若现,他可以清楚地看到……
一切。
柏林很震惊。同时喉咙发紧。他伸出手想推开她,身体深处涌现的本能却冲刷着理智,试图打破最后的防线。
好像有一个恶魔在耳边低语:抱紧她,占有她……
伽碧莉抓住了他的手。
“你不喜欢吗,教父?”
她的神色迷茫又单纯,好像她把自己捆起来只是为了取悦他。
柏林看着他伸出去的那只手,手指上被套上了那枚送给他的钻戒。
他像被烫到一样缩了手。
“我不喜欢,”柏林将那一枚戒指取下来攥在手里,微微的痛感让他维持了片刻的清醒,“你现在把自己解锁,然后回房间去睡觉。”
伽碧莉像是没有听到。她的手指抚摸过他的脸颊,停顿在柔软干燥的嘴唇上,轻轻地揉了揉。
“教父……”她低低地呢喃,“或许我不应该叫你教父,你像一位神父。”
从她在酒吧第一次见到他的面容,到现在,他一直维持着那样安静的眼神。
清润,温柔,一尘不染。
哪怕如今他以一个狼狈而暧昧的姿势坐在床上,他还是露出了无奈而包容的神情,带着些许宠溺的语气说:“伽碧莉,快去睡觉。”
她把手掌贴上他的胸膛。他整个人都散发着谷欠望的热气,一经触碰,他震颤了一下,像受了惊一样往后躲了躲。
“伽碧莉。”
声音变得冷冰冰,他开始警告了。
伽碧莉看着他,心脏微微颤抖起来:药效已经强烈地发作了,为什么他还能保持理智?
她仍然伸出了手。
“教父,有时候我觉得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一点一点地扒开了被子,从他的肩膀抚摸到胸口,再往下到腹部,滚烫的身躯在她手下震颤,她长睫下的双眼凝视着他。
“这具身体……好污浊,它配不上你,它……困住了你干净的灵魂。”
伽碧莉太疑惑了。他的经历让人觉得不堪,他对她做过的事情也证明他并非良善,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有那样静的眼神?
柏林睁大了双眼。心脏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
他感觉自己突然走进了一间桑拿房,浑身裹在绵密的热气里,碎发被汗浸湿,贴在他的额角。
他很干渴,也很热,想摆脱,想驱散。
他在房间里迷茫地转头,发现身后伽碧莉凝视着他,眼神那样通透。令他尴尬地感觉到,自己不仅身上没穿衣服,连灵魂都完整地铺在她的面前。
锁链摩擦的声音响起,一双手拨开了他的湿发,捧起了他的脸。
“要怎样才能触碰到你的灵魂呢?”
柏林和伽碧莉的脸离得很近,他呼出的气喷在她的脸上,又返回来,连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滚烫。
“你够了,”他有一点生气,不知道生谁的气,“伽碧莉你、唔……”
伽碧莉吻住了他。
这种感觉很奇妙。
伽碧莉知道,他干净的让人不敢亵渎,可她是小精灵。
小精灵不仅喜欢偷东西,还喜欢把那样纯洁无垢的人拉下来,和她一起堕落深渊。
就像某个静谧的夜晚,森林深处突然传来小精灵欢乐而放肆的笑声,她把赤足伸入平静的湖水中,撩拨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而湖水,不能拒绝。
意识逐渐消退,本能翻涌上来。柏林一开始只是想把她的唇舌抵出去,可是不知道何时,它们开始纠缠,被侵略者变成侵略者,柔软和柔软相触,世界像蜡块一样在他面前融化。
直到他听见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声,摸到了一根冰冷的金属。
是一截锁链。
也许清醒,也许还没。总之他迅速地推开了伽碧莉,用那一截锁链将她牢牢地捆住。
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他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疼痛唤回了部分理智,可哪怕这部分理智都在告诉他:你的谷欠望在剧烈地膨胀。
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呈现出了一种谷欠望下的沙哑,他扭过头快速地说:“你快走,我状态不对。”
身体某一处传来难耐的酥痒和渴望,他开始急切地去撬那些固定在他床头的锁链。
伽碧莉没有说话。她像几个月前一样,身上缠满锁链,跪坐在床侧,安静地看着他。
那些锁链牢牢地固定在床头,他无力回头,对上了伽碧莉的眼睛。
那一刻,像是接收到了某种讯号,他读懂了她的眼神。
她在说,她不想走。
柏林不知道怎么,突然回忆起了自己遥远的校园时代。
那时候他在做作业的最后一题,想了很久没想出来,走神间看了好久同桌正在打的游戏。
“来一局?”
他摇头:“不了,我还要把这个做完。”
“你做了多久了?”同桌呵了一声:“一直在看我打游戏,反正你也没心思做了,不如来一局。”
反正你也没心思做了。
反正……心驰荡漾。
“反正”是堕落的开始。
就像他现在缓缓解开伽碧莉身上的链条,再解开她的衣服。
他低声问。
“你想好了?”
伽碧莉没说话。她欺身,贴紧了他滚烫的身躯。
贴紧是另一个堕落的开始。
他看到她仰头,露出了雪白而优美的脖颈,半睁的水眸似忍耐,似渴求。
她颤抖着身躯说:“教父,抱紧我。”
他抱紧了她。
体内像似有一团火在燃烧,吻像温柔的雨滴落在她的身上。
他们一同于深渊沉沦。
……
柏林醒过来。
明亮的日光照进窗户。
他感觉自己像一块柔软洁白的毛巾躺在床上,身边并没有人,被子盖得很整齐,彷佛春梦初醒,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他抬起手,手臂上有几处抓痕,嘴唇上的伤口被舔到有些刺疼,再然后,他并没有裸睡的习惯。
不是梦。
他站起身。
昨晚的狂乱记忆深刻地留在脑中,他必须羞耻地承认,每一个细节他都还能够描摹的出来。
他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是占有了心上人之后的幸福和满足,还是被人强制激发欲望的厌恶?
他想,也许没必要,他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负责。
想起昨天伽碧莉滚烫的嘴唇贴在他的喉结上说“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了”,他无力地揉揉眉心,发现这句话差不多就承认了她犯下的罪行。
“系统,可以报一下数据吗?”
“爱意值97。”
“97?太高了……那等到满值,我会不会就……原地升天?”
“可以这么说。”
“不能多停留一会吗?”
“您可以理解为游戏,”系统难得解释,“游戏打出结局了就会自动跳回控制界面,顶多给你截个图,世界里没有存档功能。”
柏林沉默了很久。
系统又跳出来补充了一句:“当然,结局不一定是数据满了,也有可能是寿命到了。如果是后者的话,就要重新再来一遍。所以我建议宿主尽快刷满数据。”
他低头,注视了手指上的戒指良久,才换上一套衣服走出房门。
套房里散发着温暖而香甜的食物的味道,他走到小客厅,发现伽碧莉坐在落地窗旁。她穿着舒适柔软的衬衣,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几缕碎发滑落下来。
她正在喝咖啡。看到他,泛起一个甜蜜的笑容:“教父,早上好。”
如果他就此失忆,那他会觉得这是一个极其温馨的家庭,他的妻子正坐在阳光下向他问好。
柏林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把她的碎发拢到耳后。伽碧莉脸色微红,琥珀色的眼瞳闪着动人的光彩。
“教父……”
柏林坐下来,跟着她一起吃早餐。典型的英式,独特的做法。炒蛋滑嫩而香甜,面包散发着新鲜的烘焙香气,培根煎得刚刚好,边缘金黄而焦脆,连他讨厌的烤番茄都在招手引诱他——每一缕香味都踩在了他的喜好上。
再吃不出来他就是傻子。
“手艺很棒,”他注视着伽碧莉,“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早餐。”
“教父做的食物也很好,”她微笑着,脸颊上的红晕表明她现在有些害羞,“我也很爱吃。”
他低头,吃得很快,室内静谧,竟然有片刻的温馨。
吃完他站起来。
“我要出门一趟。”
“嗯?你要去哪里。”
柏林敢保证他看见伽碧莉的手缓缓向后拿住了什么东西。
“处理后事。”他简单地说道,凝视着她,“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伽碧莉顿了顿,良久展开一个笑容:“不用啦,我在这里等你吧。”
柏林点头,快步出了房间。
他路过酒店门口的时候发现,之前那个他高价聘请的“酒店经理”已经换成了别人,而他给黑人老哥打电话,机械柔和的女声告诉他“您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至于那些“手下”,他不熟,连联系方式都没有记住。
除了和黑人老哥失联,他对此没有感受到一点意外。
他再次戴上了“独具慧眼”,人群开始扭曲,糊成一团乱七八糟的颜色,但是只要是伽碧莉,那必然是清楚的身影。
她在吗?
她在。
身后一直跟着一位提着环保袋的中年妇女,身材微微发胖,相貌普通平常,在人堆中根本记不住也认不出来。
她的伪装技术总是让他惊叹,神乎其神。
脑中突然闪过一幅画面,好像他也是这样走在路上,路过一家服装店,店铺光亮的玻璃上倒映出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提着环保袋,走的不紧不慢,正在马路斜对面。
他站住了身。
那幅画面他没有经历过,是原主记忆中的。
他唤醒原主记忆的时间很巧妙,一般都是接触到特定的事件或者那件事情的主人公的时候。也就是说,在他还没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原主曾经在这样的情景下见过易装的伽碧莉。
他伸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从后视镜里观察,那位中年妇女过了马路,转了个弯,走进了一家大型超市——
并没有跟上来。
“先生去哪儿?”
“殡仪馆。”
司机开得不慢,去殡仪馆的路上车很少,大多是私家车,而伽碧莉没有驾驶证,她不会开车。
怀着略微沉重的心情,他见证了李献仁和梅夫人的遗体火化过程。
李献仁的几位下属和梅夫人的几位学生到场了,他们分别在不同的大厅。一个制造了炸弹,另一个被炸死,最后却共同消失在同一个殡仪馆。
同样,并没有太多人为他们送葬。一个不得善终的教父,和一个犯了罪的导师,都有那么点耻辱。
李献仁的骨灰最后落到了他的手里。名义上,他是他唯一的儿子。
他安葬他的时候,有些希望伽碧莉还跟着他,看她父亲最后一眼。
他买了两束花。
一捧白色剑兰,另一捧红色玫瑰。分别摆在李献仁的墓前,和带回了家。
伽碧莉今天格外安静。她接过玫瑰,浅浅地向他一笑,把花装进了花瓶里。白色的裙摆在他面前打了一个旋,像一朵幼嫩的花。他想起李献仁的死,突然上前抱住了她。
“有一件事情我要向你坦白,”他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我知道你怪李献仁抛弃你们母女,但是其实当年……”
“嗯?”
柏林突然很难说出口。
他不知道是“他犯了比李献仁更加严重的错”这件事伤人一点,还是“李献仁已经被你弄死了”这件事更加给她带来痛苦一点。
今天不是坦白的时机。可是他已经错过一次了。
“当年是我,”他还是说了,“是我骗了凯蒂姑妈。”
一旦第一句话说出口,接下来的事都不难了。
他完完整整的把他所记的告诉了伽碧莉。
“对不起。”
他怀着深深的歉疚。
伽碧莉好像有一点忡愣,她凝视了他很久,最后露出释然的笑容。
“我不怪你的,”她微笑着,把脸埋进他的怀中,“教父,只要你别离开我。”
别离开她。
他怎么控制得了。
柏林有一瞬间痛恨自己,可他还是低下头亲吻她的发心。
“嗯,我不会离开你。”
……
97的爱意值已经摇摇欲坠了,那99呢?
心惊胆战?
不,他很平静。
平静地趁伽碧莉睡着的时候走到外面打个电话,也许是拨黑人老哥那个停机的号码,也许随便挑一个声音好听的销售,放空地听对面吹半天的售楼广告。
或者还有一个很趣味的玩法。
找到伽碧莉藏在各种各样的犄角旮旯里的监听器监视器针孔摄像头。
反正第二天爱意值就又会掉到97或者98。
当然,有时候懒得动脑筋,就假装发脾气,不吃任何她做的东西。
好吧,这个方法不要轻易尝试,因为那些食物不管是看上去还是闻上去,都能无限制地激发他的食欲。
这样的时光看上去很无聊,其实温暖又平静,以致于他接到一个陌生的短信时才惊觉,这样的生活已经过去两周了。
来信内容很简短,没有几个单词。
“小心。否则命不久矣。”
他凝视着这一条短信,心里无比清楚发信人是谁。
那个手机停机的黑人老哥。
自从李献仁和梅夫人相继出事后黑人老哥就失踪了,柏林猜想,会不会伽碧莉也想对他下手所以他先逃了。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可是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还要回头发这样一个信息给他?难道他并没有跑远,就潜伏在他们身边,以为伽碧莉想要害他?
先不说伽碧莉为什么要害他,以他对黑人老哥行为的预测,如果真是那样,一根筋脑子老哥极有可能是直接冲上来跟伽碧莉拼命,而不是给他发这样一封语焉不详的短信。
还没思考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他就先在伽碧莉的房间里发现了梅夫人的小皮箱。
显然不是为了纪念。
小皮箱里曾经瓶瓶罐罐很多,现在被清理过。他缓缓打开,里面的试剂被码得整整齐齐,他一眼注意到了最中间的一排透明液体。
液体有不同的颜色,但是大多透明,略微有些粘稠。彷佛还能让人想起这些液体是怎么从蛇的毒牙中喷身寸出来,然后进行过滤和提纯,装进这样的小瓶子里密封起来。
全是神经毒素。
柏林直起身,感觉到大脑有些眩晕。
不是镇定剂,不是安眠药,是神经毒素。
十毫克就能致死的毒素。
这种性质很稳定的毒素不会轻易蒸发或者变质,如果减少了,唯一的解释就是使用了。
一股怒气从心中生出来,柏林“啪”地合上小皮箱,转头正对上站在门口的伽碧莉。
她靠在门上,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的眼瞳幽深,面无表情,没有一丝窘迫还是惊慌。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他走过去,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用了吗?”
伽碧莉仰起头看他,神色终于变了变。她的嘴唇微颤,最后还是紧紧地闭上了。
用了。
柏林简直失望至极,他干脆问:“安东尼在哪?”
安东尼是黑人老哥的名字。
“安东尼?”
柏林怀疑自己看错了,伽碧莉好像有一瞬间的迷茫。
“哦,他还活着,”伽碧莉说,抿了抿唇,小心地看他一眼,“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我知道他还活着。”
柏林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她,他们之间沉默了很久。
他转过身,想把那个小皮箱先处理了,身后传来伽碧莉的声音。
“这些试剂都是危险药品,不能扔垃圾桶。”
“你也知道是危险药品?”
柏林压抑住嗓音,可是嘲讽和怒火还是克制不住地满溢出来。
他怒极反笑:“那我干脆直接提着它走,我们一起到外面去!”
“不……”
伽碧莉冲上来从后面抱住他。
“你不能走,不要离开我。”
这个场景其实很熟悉。
有一次他做的比较过火,几乎废掉了伽碧莉整一个监视系统。那一天夜晚她就跑到他的床上从后面抱住他,眼泪渗透进了他后背的衣服。
他记得那个时候他转过来,吻了吻她的额角,把她像小宠物一样搂在怀里哄。
“我给你一个婚礼吧?”
他提议。
伽碧莉眼角还有泪,却笑着抱住他的脖子,亲昵地说:“婚礼也只有我们两个人啊。所以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是啊,只有他们两个人。
是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把戒指摘了下来,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伽碧莉,你不懂爱。”
哪怕爱意值到达了99,他还是没能教会伽碧莉真正的爱是什么。
她放开了抱着他的双手,拾起了那一枚戒指。
“不……”
柏林注视着她,眼神清醒而安静。
伽碧莉看到他那样的神情,突然颤抖地笑了起来。
“爱?爱是什么?”
她走上前,仰头看着他,眼眶通红。
“你可以告诉我吗?教父?你,你爱我吗?”
柏林深深地看着她。
“爱。”
“爱?爱吗?”
她迷茫了。
爱是这样的吗?是这样的眼神吗?像个虚无缥缈的……神……旁观者……还是什么东西。
“爱是泡沫……阿芙罗狄蒂,爱神,掌管着美丽的爱情……可谁知道她是从泡沫中诞生的呢?所以爱是……泡沫……”
她紧盯着手中的钻戒。
“……永恒吗?也不过如此!”
她突然冲上去,拉开了窗户。流丽的光芒一闪,她把戒指从酒店的顶楼抛了下去。
柏林的眼中滑过一丝心痛。可他不能跟着发疯。
他平静地回望伽碧莉。
“也许我们都应该静一静。”
……
柏林走出了套房。
他最后的记忆是伽碧莉靠着墙壁蹲下来,喘着气。
门被他“啪嗒”一声合上。房内没有动静。
柏林下楼,走出了酒店。
酒店的员工仍然友好地和他打着招呼。他们好奇地往他身后看了看,发现那位和老板形影相随的美丽女孩并不在。
柏林也知道不在。如果平时身后一直有一个人默默地注视着你,有一天她不见了,这是一种很明显、很容易感知到的变化。
他沉默地走到了大街上。
还是没有。
他想她也许在,只是更加隐蔽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到中心广场。现在不是周末,大太阳的下午,广场很空旷。
平时用过晚餐他和伽碧莉就经常来这里散步。很多人认识他们,都是因为伽碧莉那次强烈的偷瘾留下的后遗症。幸好他们互相之间并不认识,各自都以为他们是“捡到戒指”的好心人们,有人甚至还好奇又羡慕地和他们说:“你们人缘真好。”
现在已经是盛夏了,日光真的很烈。他想如果伽碧莉在的话,不应该让女士站在这样的太阳下面暴晒。
他招了一辆出租。同样地借着后视镜往后看,发现空旷的大街上什么都没有。
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戒指也被丢了。他知道戒指里面有一个极其微型的追踪器。
可是它都不在了。
他在出租车里坐了很久。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心里很空,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一样,是一种很茫然的、不知所措的空荡。
“哥们你去哪啊?怎么回事啊上车还发呆?”
身前传来出租车司机极其不耐烦的声音。
柏林回神,愣了一下才说:“医院吧。”
“什么医院啊?”
这次柏林沉默了更加久的时间,就在司机不耐烦地快要转头把他给踹出去之前,他轻轻地说。
“最近的医院吧。”
……
柏林没想到他在别的住所住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候,反而是黑人老哥先找上了门。
“安东尼?”
他面容憔悴,看上去清减了不少。
“阁下,你还没事,真是太好了。”
柏林把他请进门。
“我没事,”他回答,“有人为难你了吗?”
“您指小精灵吗,”黑人老哥垂着头,看不清神色,“我也没事。”
“其他人呢?”
这一回他抬头,迷茫地问:“什么其他人。”
“其他……兄弟们。”
“咦?他们出差了啊。阁下忘了吗,暑期是黄金季,他们会到各个州去出差,替您监管产业的情况。”
“哦。”
看来都没事。
他也没事。一个月前的全身体检证明他身体极其健康,没有任何不良症状。
那些神经毒素他全都当作梅夫人的遗物交给大学了,的确有使用的痕迹,但是如果不是在他们身上……
那会是谁身上?
“阁下?阁下?”
“嗯?”
柏林回神,对上黑人老哥关切的眼神。
“您还好吧?”
“我很好,你刚刚说什么?”
“哦,我说,我能不能跟在您身边。毕竟,我认为您需要保护。”
柏林笑了。
“我很安全。”
黑人老哥递给他一个不认同的眼神。
他从西装口袋了拿出了一封信函。
“阁下,在您门口的时候我习惯性地查看了您的信件箱……发现了这个。”
柏林接过,是很简单的一个信封,打开是一张优雅的试映邀请函。
上面写着影院和片名,烫金色的“维纳斯之海”。
维纳斯,阿芙罗狄蒂,爱神;维纳斯海之花,伽碧莉,他的……女孩。
谁送的?毋庸置疑。
她知道他现在住在哪,她也许正在观察他。
他怕自己可能会产生厌烦这类的情绪,但实际上是,拿到邀请函的瞬间,一种难言的、隐秘的喜悦泛涌上心头。
他表情自然地把请柬收好,对上了黑人老哥黑白分明的眼睛。
“我可以跟着您去吗?阁下。”他瞳仁很黑,柏林可以看见他的眼睛深处有一丝急切的渴求:“我可以站在门口等您,不会打扰您的……我可以跟着您吗?”
柏林叹了一口气。
“我会很安全的,”他说,“但是你真的想跟就跟吧。”
*
那场电影……或许试映中的电影还不能叫这个名字,它还不算一个成片。但是在它的第一帧开始播放的时候,柏林就知道,如果他能待在这个世界上很久的话,他也许会一遍一遍地看那些动人的瞬间。
维纳斯海之花是一位妙龄女郎。
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很多,但是看到伽碧莉出场的一瞬间柏林就明白,为什么亨利金会因为选角而烦恼那么久,最后用了一个非科班的演员。
气质,演员演不出那种气质。
她的气质纯净,却更像一种撩拨。当她甜美的笑容绽放时,所有人都会有一刹那的失神。
并非惊艳,而是失神。
维纳斯海之花的容颜和伽碧莉的渐渐重合。
柏林一眨不眨地凝望她,像是把什么重要的东西找回来了一样。
她有时会靠在经营的花园咖啡的栏杆上,眺望海的另一端。
她琥珀色的眼瞳泛着浅淡的忧伤,这种忧伤并非年轻女孩的那种,浅薄的、为生活中的一点点不如意而露出的忧伤。相反,它埋得很深,并且转瞬即逝,令人不禁想这个女孩是有多么跌宕起伏的身世,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有极其强大的意志。
白天,大部分情况下,她很可爱,看上去甚至有一点粗心。
经常忘记客人点了什么餐,或者把东西送错,手忙脚乱地道歉,并且贴心地送出自己做的小甜饼作为礼物。
大家会对她露出善意的笑容。
可谁知道她聪明到可以把所有她听到的话全部记下来,一字不漏的记下来,然后提取出她最想要的信息呢?
那样一个纯洁天真的女孩居然是一位特工。她美丽、机敏、善于利用人心,游弋在各方势力的边缘及中心,把自身利益最大化:十足十的两面派。
本色出演。
即便是这样,即使最后观众们都看清了她是怎样一个人,他们仍然对她怀抱着巨大的同情及善意。在她完成最后的任务之后,大家都希望她可以脱离这一片苦海,到达她常常眺望的、那个纯洁光明的彼岸。
她真的做到了。
邮轮迎着美丽的落日,渐渐驶向大陆彼岸,屏幕渐渐黯淡。
又忽然亮起。
观众群突然出现了小小的骚动。柏林坐直了身子,紧紧地盯着荧幕。
没有结束。
他们看着她迷失在人潮中。快节奏的、冷漠的、众人行色匆匆的城市,好像和她的理想之地所去甚远。
他们看着她努力地尝试着在新城市的生活,可是怅然若失的时光越来越多,情绪和心态逐渐崩溃——
她渐渐地又开始眺望她来时的方向。
是的,亨利金还是把最后一段放了上去。
柏林不知道其他的观众是怎么想的,他在心中重复着“不,你也可以在这里顽强的扎根,一旦你熟悉了这一片土地,就又可以像在维纳斯海一样如鱼得水”。
可是,这难道不就是一个循环吗?而且,她真的能把维纳斯之海忘记吗?
他清楚而无力地感知到了结局。
虽然不是太意外,看到影片中伽碧莉义无返顾地跳了海他的心脏还是狠狠地震颤了一下。
彷佛她就在他面前,以这种极烈的方式被海浪卷走,化作一片泡沫。
他突然站起来。他想见到伽碧莉。不知道为什么,那种空茫的感觉比上次更加强烈,他内心深处有一种慌乱和渴望,需要什么来使他恢复平静。
他突然想起有一次伽碧莉趴在他的胸膛上,脸颊泛起酡红,像是害羞或是渴求,在他耳边轻轻说:“填满我。”
而现在他需要见到她,见到她才能填满他。
他这一刻才意识到,他和伽碧莉都不是完整的。
是,伽碧莉对爱的认知产生了部分扭曲,他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以为自己可以保持清醒。可是他们在更高的层面是一样的——
他们对爱都极其渴求。
他匆匆交上了问卷表,飞快地走出了影院。
夏季快要结束了,夜晚的空气不像白天那样燥热,影院外面的风有一点凉。
黑人老哥站在门口的阴影处,差点和夜色融为一体。柏林没有发现他,直接走出了大门,目光落在影院门口长长的、宽阔的台阶上。
台阶上站着一个人。
她背对着影院门口站着,双手背在身后,好像是在等谁。
黑色的无袖连衣裙,长卷发扎了一个马尾,松散地披在肩上,雪肤在静谧的夜晚亮的发光。
她转过头来,琥珀色的眼睛像是倒映着星辰,容颜一变未变。
当然,一个月怎么会变。
可柏林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她向他露出一个很浅的,又很快乐的笑容。
柏林也扬起了微笑。他脱下身上的西装,拎在手里,快步地走下台阶。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扳机扣响声,他脚步顿住,还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回头——
一声枪响在耳畔如惊雷一般乍起。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各位小天使的支持!!!
欢迎大家的评论和留言,有红包雨XD
明天我的肝还好的话也许会双更?
喜欢我的话请持续关注呀~mua~~~
_________感谢在2020-04-0922:09:57~2020-04-1101:4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339282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念长生2瓶;33339282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