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杀夫

夙越峰迎来了久违的热闹。

作为清玄剑宗的主峰,同时也是宗内最大一峰,它巍峨壮阔却又时常显得空旷寂寥。

但今天是宗主封千寒的大喜之日。

即使封千寒依了其道侣的要求一切从简,低调置办,这一天依旧是高朋满座,宾客盈门,还有不少来自天南海北的修士不请自来,竟是让夙越峰偌大的主殿显得拥挤了起来。

来人中,有人是诚心道贺,有人欲借机攀附,还有的人,只是单纯想看看这位未来的宗主夫人。

天才剑修封千寒,年仅二百岁便修到了炼虚境,更是清玄剑宗建立以来最年轻的宗主,不仅相貌出众,性格也是温润有礼,没有一点宗主的架子。

谁不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配得上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

一身喜服的宗主微笑着接过众人敬的酒,一杯接一杯地一饮而尽,面上已是有点泛红。

远处,几个不懂事的散修小声议论:

“诶,你们看清他那道侣的脸了吗?”

“没呢,那红盖头能隔绝神识,以我化神期的修为居然探不进去。”

“看来那女人不是极美就是极丑,要不然干嘛这么藏着掖着?”

“美丑先不论,你们发现没?她修为居然只有金丹!金丹配炼虚,这可能吗?那女人该不会是狐妖,施了什么媚术——”

一股强大的灵压袭来,将几个散修的窃窃私语硬生生压了下去。

炼虚期的强大灵压让几人冷汗直冒,面如死灰,抬不起头。

几人完全没料到,看上去已经微醺的封千寒能将他们的议论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

“宗主,需要弟子请他们出去吗?”

封千寒面上的不快一闪而过,随即收起了灵压,重新换上了笑脸:“罢了,今天是本座大喜之日。”

询问的弟子了然,似乎早已料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兀自退下了。

宗主殿寝室内,一袭红妆,凤冠霞帔的路卿卿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为众人话题的中心,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激动与喜悦。

只因她马上就可以重返仙界了。

“小满,快来帮我把这劳什子拿下去,”路卿卿指着头上的繁重凤冠道,“这幅样子回仙界,要被他们取笑的。”

“吼呜!”一头半人高的雪豹闻言,慢慢化成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模样,向路卿卿小跑了过去。

“化了新娘子妆的姐姐真美,一会儿一定能惊艳所有人!不对,是所有仙!”她帮路卿卿摘下凤冠,散下长发,“姐姐,那我呢那我呢?小满该穿什么衣服飞升比较好?”

路卿卿轻笑:“契约灵兽都是以原形飞升的,不需要穿衣服。”

她又道:“算起来你今年才十六岁吧?到了仙界,你可就成最小的幼崽了,开心么?”

一提起这个,小满就笑弯了一双猫儿眼:“开心的不得了!十六岁就飞升,得羡慕死多少人和兽啊?不过这都是托姐姐的福!”

她俯身用头蹭了蹭路卿卿:“当年小满可不知道姐姐居然是仙界下来的真仙子,要不是姐姐,小满这辈子能不能飞升还不一定呢!就是...”

“嗯?怎么了?”

“就是...姐姐你真的舍得千寒哥哥吗?虽说你们以后在仙界还可以遇上,但那时他就是断情绝爱的无情道尊,完全不会记得你了...”

路卿卿伸出一只玉手轻轻摆弄梳妆台上的紫苑花。

他知道这是她最喜欢的花,特意摆满了一屋子。

细小的花瓣似一根根绒毛拂过她的指尖,痒痒的。

“舍得又如何,舍不得又如何?他是天帝钦点的下一任无情道尊,而我的任务只是将他引上无情道,仅此而已。”

路卿卿垂睫掩去眸中的闪烁。

小满还欲说些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没说出口。

路卿卿识海中适时地响起了那个苍老的声音:

【待今日事毕,汝可即刻重返仙界,届时吾将功成身退,望汝自珍重,有缘再会。】

“知道了,小六子。”

【吾名天道六号,而非小六子。】

“不管你是老六子还是小六子,都只是天帝的一道灵识而已,称呼重要么?”

路卿卿嗤笑,不过是天帝安插在她身上的一只眼睛罢了,还自称天道,真是不害臊。

【吾乃天道的一部分,并非天帝灵识。】

“哦?”路卿卿来了兴致,“那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天——”帝老儿?

她被噤声了。

天道六号的这个噤声,不仅是发不出一丝声音,更是连嘴都张不开。

每当她拿天帝啊,天道之类的话与他打趣时,它便是用这种方法让她闭嘴。

当真霸道。

路卿卿心中默念:我错了,不敢了,让我说话吧。

几息过后,噤声解除,她长吁了一口气。

“嘻嘻,姐姐又想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吧?”

小满对这种突发情况已经习以为常,幸灾乐祸道。

忽然,她的耳朵微微一动,与路卿卿对视一眼,化作一道流光钻入了路卿卿的灵兽袋。

下一刻,门被从外面推开。

不知是被红色的喜服所衬,还是因为喝多了酒,男人俊美的脸上浮着两团淡淡的绯红,原本谪仙似的面庞就多了一丝烟火气。

“千寒。”路卿卿回过头,微笑道。

“夫人。”封千寒关上门,扬手下了道禁制,走向她。

对这个陌生的称呼愣了一瞬,路卿卿走到桌几前,端起两个合卺杯,将其中一个递给他。

“为夫刚刚喝了很多酒,怎么刚一进门,夫人又要我喝酒?”

封千寒嘴角噙着笑,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上了路卿卿握杯子的手,将酒重新放在桌几上。

路卿卿:“此酒非彼酒,这可是我们的交杯酒。”

“不着急,”封千寒直视她:“夫人把我昨天交给你的东西放哪里了?我想看看。”

“好,我去取。”

路卿卿走向梳妆台,拿起一个紫色玉盒:“你说要我今日过后再打开,我便没有打开过。”

封千寒打开了玉盒,露出里面的两条吊坠。

一大一小,两条红水晶吊坠。

他取出小的一条,撩起路卿卿的墨发,帮她戴了上去。

封千寒的声音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喜欢吗?”

路卿卿抬手抚摸凉凉的红水晶,长睫轻颤像扑闪的蝶翼。

“嗯。”

“喜欢就好。”

封千寒拿出大的那条,笑盈盈地看她:“夫人也帮我戴上。”

路卿卿拿起吊坠,将链条攥得手上骨节发白。

她将吊坠悬停在封千寒脖子上方,顿了顿,最终帮他戴了上去。

“天色不早了,我们早点歇息吧。”

封千寒举起了自己面前的酒,又将路卿卿面前的递给她。

眼看封千寒的薄唇就要碰上合卺杯。

“等一下!”路卿卿道。

“怎么了夫人?”

封千寒的眼里依然满含笑意,眸中倒映着她红妆的容颜。

“这酒——”

【汝不想重返仙界了吗!】天道六号噤了她的声,在识海中怒吼。

路卿卿:知道了,给我解开,我跟他说。

噤声被解除。

“这酒太烈,慢一点喝。”

路卿卿说完,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

封千寒也随即仰头饮尽。

路卿卿本有很多话想说。

她想说对不起,不要怪我。

想说日后有缘,我们仙界再会。

但看着男人此时依旧温柔似水的眼眸,她竟是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口。

【是时候了,动手。】

路卿卿识海中苍老的声音又响起。

是啊,处心积虑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为的不就是重返仙界吗。

他们还在仙界等她,她还在犹豫什么?

路卿卿心念一动,一把通体漆黑,闪着寒光的断情剑...

没有出现在她手中。

怎么回事?她剑呢?

【快动手!】

“别催我!”路卿卿在心里烦道,重新聚起灵力,试图召出断情剑。

却发现她聚不起灵力。

她猛地看向封千寒。

他依然噙着笑:“夫人?”

路卿卿大惊:是他!他把酒调换了,他早就知道!

天道六号久久不语。

随后缓缓开口:【看来此法不通,只能采取非常手段。】

路卿卿:什么手段?!

【与他假戏真做,再弃之,让他对情字绝望,遂成无情大道。】

路卿卿:当初你根本没告诉过我还有什么非常手段!我不管,我已经一切照你的吩咐做了,他没中招是他的事,放我回仙界!!

【大业未成,汝不得归。】

路卿卿险些气晕。

封千寒逼近。

“夫人在想什么?”

路卿卿对天道六号怒道:好,你们不仁,就休怪我不易!我要跟他和离,这个破差事你们爱找谁找谁去!

路卿卿仰头直视近在咫尺的封千寒:“我要——”跟你和离。

她被噤声了。

“嗯?”

封千寒嘴角微微上扬。

路卿卿:我×××你个狗天帝!让我说话!

【大业未成,不可妄语。】

路卿卿:好,我不说和离了!不说了!给我解开!

噤声被解开后,她深吸一口气:“我要——”跟你分手!

为什么分手也不让说?!

天道六号沉默不语。

路卿卿气得喘粗气,脸上由于过激升起了一抹淡红。

噤声被解开后,她怒吼:“我求你快点——”休了我吧!

这次居然没被噤声。

但她的嘴被一双滚烫的薄唇堵上了。

片刻后,“好,我给你。”封千寒嗓音微哑,一双被情.欲浸染的眸中倒映出路卿卿震惊无比的脸。

不是,不是那个要,你听我解释。

没人听她解释。

路卿卿只觉眼前天翻地覆,随后身体陷入柔软的被子里。

红色的帐幔垂下时荡出的微风让床头龙凤红烛的火光一跳。

【非礼勿视,吾将沉睡,祝安好。】

路卿卿狂怒:不行!你不能睡!快帮我想想办法!!

路卿卿能感觉到她识海中那个声音彻底陷入了沉寂。

呵,狗天帝靠不住,她还能靠自己。

当初被罚下人间时,天帝将路卿卿的修为封印到了合体境。

但天才如她,短短数年,她就已经修到了大乘境,金丹什么的都是给别人看的。

路卿卿一掌猛击封千寒的胸口。

在他洁白的胸膛上留下了一点点红色手印。

哦,对了,她灵力还被封着。

被她自己下完毒自己喝下的酒封住了。

“调皮。”

封千寒低头看了一眼胸口上的红痕,笑道。

“该罚。”

他的语气像在教训挠了主人的猫。

路卿卿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一进门就要下禁制。

原来不是她处心积虑算计他,而是他早已算好了一切。

但他绝对没有算到,他们再次睁眼是在七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