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卿卿好不容易才把封千寒打发出卧房,却发现他早已把成堆的卷宗挪到了客厅批阅。
两人之间就隔着一道墙,她本想在床上躺着看书,如今却要做贼似的警惕。
一开始她把头蒙进被子里看,却总感觉随时会有一只大手突然伸过来掀她的被子。
后来她光明正大地看,却总是被客厅传来的窸窣响声吓到,草木皆兵。
路卿卿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怕,不过是偷看他几本书而已,他难不成还能活剥了她?
低头看看自己只剩条肚兜的上半身,哦,还真能。
无奈之下,她以提前视察十二峰为名义向封千寒提出出门的要求。
结果他说:“不是刚刚才说要多休息,把我赶出来了吗?怎么现在又要出门?”
“……”
路卿卿觉得没有精虫上脑时的封千寒头脑清晰得可怕。
但她身负重任,要练剑要看书要修炼,还要争取早日飞升回仙界。
已经睡了三天,她可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给他甩个入睡诀,路卿卿突然想起什么,试探地问封千寒:
“那天……你是怎么找到我和你师尊的?”
明明没有人能给他解开入睡诀,他是怎么醒来的?
醒来后又是怎么恰好在那个时候赶到的?
封千寒睫羽轻颤,抬起眼冲路卿卿咧嘴笑了笑:
“凭借本能找到的啊。”
路卿卿蹙眉道:“我没在开玩笑,认真回答我。”
“是真的。”封千寒收起了笑,神情认真地看着她。
本能?
看着眼前男人似乎不掺半点虚假的神情,她突然产生了一种把一肚子疑问全部倾倒出来的冲动。
路卿卿红唇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几乎到嘴边的疑问转了个圈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罢了,既然已经决定不要再喜欢这个人,又何必去了解那么多呢。
以前他对她的示好视而不见,以后他将成为无情道尊,断情绝爱。
无论从前还是将来,他们都不会再有瓜葛。
“这样啊。”路卿卿敷衍道。
“卿卿,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的?”
封千寒坐在摞得高高的卷宗后面仰起头看她,双眸被烛光衬得熠熠。
几乎让路卿卿有种她问什么,他都会如实回答的错觉。
如果是在以前,即便明知是错觉,她也一定会为他能这么认真地等着她问话而欣喜吧。
想到此处,路卿卿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这是种她很讨厌的感觉。
“没有。”
路卿卿冷冷回答,转身准备回房。
“卿卿?”
把封千寒的唤声丢在身后,路卿卿听不到似的往卧房走去。
身后果不其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她的胳膊被牢牢拉住了。
封千寒柔声问:“卿卿,怎么了?”
路卿卿觉得自己可能是上了年纪,到更年期了。
明明可以老老实实地按照天帝给的剧本扮演好封千寒道侣的角色,然后送他上天。
今天却不知怎的,她的心性仿佛又回到了初到仙界之时,易怒易烦躁。
路卿卿猛地甩臂想要甩开封千寒拉住她的手。
果然,他的手就像长在了她身上一样,纹丝不动。
这让她更加恼怒,她直接回身直视封千寒,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冷漠,是压抑着的怒火。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
“按理说你没必要跟我做戏到这种地步,怎么,你是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封千寒的个子比路卿卿高出一个半头,她此时虽是不得不仰视他,整个人却有种不容小觑的气势。
路卿卿突然的情绪变动让封千寒的脸上出现了那么一瞬间的惶然与无措。
但很快他重新摆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嗓音依旧温柔:
“卿卿,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
“好好谈是吧?”
路卿卿冷笑了一声,此时她脑中涌现出无数个问题想要好好问一问封千寒。
那些曾陪伴她度过孤寂百年的问题,那些她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忘掉的问题。
她深吸了口气稍稍稳定自己的情绪,最终只用强忍颤抖的声音问出了一句。
也是曾经最困扰她的那个问题:
“你当初,为什么要在我面前寻死?”
事实上何止是寻死,整整百年里,路卿卿都以为他是真的死了。
那一天,鲜血染红白衣,他就那样神情漠然地看着她的泪水夺眶而出,然后化作火焰消失无踪。
那一幕曾是伴随她百年的梦魇。
封千寒的眼神有了那么一瞬间的闪烁。
沉默良久,他收起了笑容:
“卿卿,我说过等时机成熟,我会一一向你解释,所以你能不能……先相信我?”
“又是这句话?”
路卿卿冷笑出声:
“你以为所有事情都可以像一把断情剑那样简单么?让我相信你,凭什么?凭你当初对我的冷漠与无情?”
“我不是……”
封千寒想要解释什么,路卿卿静静等了他半晌,发现他好像并没有继续的意思。
预料之中的结果非但没有让路卿卿感到失望,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她其实有点怕封千寒解释出个所以然来,怕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样只能让她百年间所做的一切努力前功尽弃。
她缓和了语气开口,像是对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精疲力竭的收尾:
“不解释也可以,反正我早就不在乎了。”
路卿卿快步回到床上背朝封千寒躺下,大红的婚被从脖子盖到脚。
双人婚被足够大,包裹住她一个纤瘦的身躯还绰绰有余。
她微微弓着身子,抱住蜷起的腿。
像受了伤的野兽回到自己的巢穴,无声地舔舐伤口。
身后的男人静静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路卿卿几乎要忘了那里还站着个人。
终于无言地转身离开。
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唤回了的路卿卿的思绪,她从储物耳坠中拿出一颗乳白色的丹药。
小小的,散发着柔和光泽的“忘忧丸”。
当初她因为封千寒的死伤心欲绝的时候,她哥哥冉恒尝试了无数种方法安慰她无果。
最后他拿着这乳白色丹药对她说,这是吃了就可以忘记一切烦恼的忘忧丸。
本着对炼药宗师无条件的信任,路卿卿毫不犹豫地吞下丹药。
丹药入口甜甜的,仅此而已。
冉恒丝毫没有拿着糖丸哄骗妹妹的愧疚之心,他笑着哄她说:
“卿卿你看,那位仁兄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你就走了,说明他根本就不在乎你嘛,你这个样子,伤的只会是你自己,和关心你的那些人,不如就试着忘了吧?”
听完这句话她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是啊,人家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过,从头到尾只是她一厢情愿而已。
她在他心里恐怕连一个朋友都算不上,又有什么资格为他伤心呢。
见妹妹这样,冉恒慌了神,以为自己哄人不成反而叫她更加难过。
他欲再讲一遍那些已经重复了千万遍安慰人的话语,却只听她含着泪笑着对他说:
“这忘忧丸,很管用。”
“我的哥哥果然是全天下最厉害的炼药宗师。”
路卿卿攥着这颗名叫忘忧丸的糖豆。
直到被天帝委派这个任务前的百年里,她就是吃着无数这种糖豆,告诉自己要忘记的。
她跟冉恒讨要了很多,每当想起封千寒,她就会下意识地拿出一颗含在嘴里。
说好了她去人间的那一天,冉恒要带着很多忘忧丸来送她,却不知为何那天他没有出现。
也许是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也许是百年里她成熟了不少,她吃忘忧丸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一开始她并不知道封千寒就是那个男人,只是觉得他长得有他七分像。
长相相似,性格却截然相反,一个像烈火一个似寒冰。
她们结为道侣只是因为路卿卿当初提出的一个赌约而已,她赢了他就要娶她。
路卿卿并没有想过他可以答应这种荒谬的要求,与他成婚再杀他的任务,她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的。
出乎她意料的是,封千寒只是笑着对她说了一句\"好啊\"。
得知封千寒的真实身份后,路卿卿本以为她会将百年里忍受的所有孤独与痛苦化为怨恨,对他恨之入骨。
但果然像哥哥说的那样,不爱就不会恨,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已不那么在乎他了。
因为不在乎,所以可以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跟他扮演一对恩爱夫妻。
可以对他笑,可以对他撒娇,甚至可以跟他做很多夫妻间才能做的事。
却不可能真的去爱他。
被路卿卿捏在手里的忘忧丸还在发着淡淡的光,她向指间注入灵力,乳白色的糖丸瞬间化为齑粉,不留痕迹。
只余空气中一抹淡淡的香甜。
好像,如今不需要这种东西,她也可以控制住自己不去想他了。
不想,不在乎,不爱。
路卿卿相信在这一点上,封千寒也一定跟她是一样的想法。
各取所需罢了,无需想太多。
想必睡一觉起来,她又可以看到身边熟睡的封千寒。
然后两个人又可以若无其事地扮演好一对夫妻,一如他们一直做的那样。
可她这次彻底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