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门外飞过一片灰扑扑的影子。
君玄琅眼疾手快,一掌打开了门,追出去,那道灰影行动敏捷,在楼梯口闪了闪就不见踪影。君玄琅跳下楼梯,踢碎了好几坛子酒,哗啦啦的液体漫了整个大堂。店老板、伙计、食客们各干各事,浑然不觉。
君玄琅一眼扫过,出掌掀翻了一张桌子,食客们被打得东倒西歪,仰面倒地,手中却仍然维持着端酒杯拿筷子的姿势,嘴巴一嚼一嚼个不停,看起来尤为诡异。
陆梧张着尾巴跳到外面,道:“不好。”
君玄琅走出来查看,只见长街尽头燃起了一片火光,通红通红,黑烟四散。料定是和陆蔺辰失踪有关,他二话不说抓起陆梧朝着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来到长街尽头,隔了几尺远,就看到一个白衣身影站在那片火光里。君玄琅不禁松了一口气,几个瞬步往前:“找到你了。”
“这里危险,我们先回去。”君玄琅正要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陆蔺辰却猛然捂住脑袋蹲下。
“怎么了?”君玄琅边柔声问道,边挑起眉毛打量这间着火的宅子。花草树木、风水格局、摆设饰物,都印证了这宅子的主人应当是修仙世家之人。
君玄琅想到了。这里,是陆蔺辰幼年时的家。
那个被屠满门的地方。
暗骂了一声卑鄙无耻,君玄琅正打算直接把陆蔺辰抱走,一个诡异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烫……好疼……不要杀我……救命啊……”
断断续续,凄凄惨惨,似乎是临死之前的人在拼命求救。这个诡异的声音不止一个,慢慢的,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如潮水一般涌入耳中。
“不,不是!我不要听!”陆蔺辰紧闭双眼,蹲在地上蜷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面色苍白,瑟瑟发抖。此情此景,是他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
君玄琅忙蹲在他身边,伸出手替他捂住了耳朵。缓了缓,陆蔺辰迷迷糊糊地道:“师……师尊?”
“是我。”君玄琅应道,正要抱起他,却瞥见火光大涨,从不远处的黑烟里伸出了一只烧焦的手,接着,两只,四只,无数只……原本紧闭门窗敞开,门槛、窗棂上扒满了一只只烤的焦黑干枯的手。密密麻麻,乍看令人毛骨悚然。
那些焦手行动敏捷,等完全爬出黑烟之后,才看清楚,仅仅是手,并不是走尸。君玄琅正松了口气,觉得不难对付,只见黑烟后又有东西出来了。
残缺不全的躯干、伤痕累累的大腿、一弹一跳的头颅,好像行凶之人是个趣味恶劣的孩童,将人砍得七零八碎,还做成了这样恶作剧般的玩具。
陆梧的尾巴不断耸动:“要死了要死了!这是什么愁什么怨!”这些不是梦魇凭空捏造出来的,而是存在于陆蔺辰脑海深处的东西。
所以君玄琅只觉得心中恶寒,怪不得陆蔺辰这般的人物,童年阴影也会跟随他一辈子,被灭满门,竟是这样的被灭满门,让一个年幼的孩子目睹亲人朋友如此凄惨的死状。
说不出是对凶手的愤怒,还是对将陆蔺辰拉来这里的梦魇的愤怒,君玄琅催动吾生剑,紫光大亮,干脆利落地将邪物逼退几尺,有些避不及的,登时被光芒碾成了碎粒。
“先离开这里。”君玄琅下意识去牵陆蔺辰,可摸了半天却没摸到,心中一紧,低头看去,身边的陆蔺辰又不见了。
这一次没找多久,陆梧站在他肩上,尾巴不停拍他的面颊:“快快快!他在外面!快看,卧槽,这个丑老头子是谁啊?”
陆蔺辰不知何时被移到了宅外。夜风吹动,他的白色袍子飞起又落下,两截宽袖翻飞,显得又瘦又空,孤零零的。
他面前,站了个形容枯槁的灰衫老头。
灰衫老头身形矮小,皱纹很深,眼睛鼻子挤到一块儿,嘴角下撇,眼中含泪,看上去十分哀伤。他指着宅子说:“看啊,快看啊!他们死的好惨,死不瞑目,不得安息。都是你的错,是你害了他们啊。”
陆蔺辰被定住一般,眼神迷茫,喃喃道:“为什么是我的错?”
灰衫老头道:“因为你是天煞孤星。没有你,他们就不会死。你看看,他们都是你最亲近的人,被砍成了一块一块,还不都是你害的。你的母亲为了救你,被一剑挖出心脏,你难道忘了吗?她好想你,好想你下去陪她,你怎么不去陪她?”
陆蔺辰道:“我应该去陪她么?”
灰衫老头道;“应该啊。你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不仅可以陪她,说不定她还会重新活过来。”
陆蔺辰低头看自己的手,似乎在认真思考怎么才能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
君玄琅再也看不下去,冲过去飞起一脚,灰衫老头没有防备,立即被踹倒,脑袋搁在他的脚下动弹不得。
君玄琅微笑骂道:“不是我说你,你年纪一把,却老不正经,用这种奸诈狡猾、卑劣下贱的手段欺负小孩,羞不羞耻?
灰衫老头挣扎了几下,没用,破口大骂:”你这不是在说我是说什么!年纪轻轻的,欺负我一把老骨头就很有脸面吗!我吃这个臭小子干你屁事啊!哎哟哎哟,赶紧把你的脏脚挪开!混蛋的狗娘养的……”
君玄琅脚下用力,一面继续微笑:“为老不尊,教坏子孙,不过看你样子像是个断子绝孙的,倒是不用担心。骂吧骂吧,继续骂啊。”
他狠踹几脚,灰衫老头的脑袋被踩进地面,陷进去一个坑。
“不要过来!”这时,身后陆蔺辰忽然大叫一声。
君玄琅一怔,立刻回头望去,灰衫老头狡猾得很,趁他放松警惕,一翻身就像只地鼠一样钻进砖缝里了。君玄琅没心思去追他,因为此刻陆蔺辰那边的境况更糟糕。
一个年轻妇人趴在地上,五官姝丽,却七窍流血,发髻凌乱,身下蜿蜒一道血痕,从大门拖到了陆蔺辰脚边,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捉住他的脚踝。陆蔺辰往后退了退,被她拉住的手绊了一跤。
那妇人抬起脸,陆蔺辰瞳孔骤然收缩,眼底仅剩的清明刹那间褪了个干净。
“母……亲?”
妇人支起上半身,胸口血淋淋的,原本是心脏的位置空洞洞,透过去还能看到宅子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孩子,我好想你,你怎么不来陪我?来陪我好不好……”
她声音凄惨,无限眷恋。陆蔺辰怔了怔,道:“好。”
陆梧咬着他的衣角往后拉:“喂喂!你是不是傻!她分明是个假的,还看不出来啊!”
陆蔺辰呆呆地举起双手,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把刀,想了想,他扯开衣襟,皱着眉思考在哪里下手。刀子正要落下,忽然间紫光一闪,陆蔺辰手中一痛,竟是手里的刀被踢飞到一边。接着,那道紫光又闪现,妇人尖利的声音响起,噗嗤一声化作了白烟。
陆蔺辰大惊失色,扑过去扒拉着砖缝:“母亲!你不是要我陪你吗!你在哪里?”
君玄琅一把拎起他的领子,毫不客气在他左右脸各拍了一下:“喂,该醒醒了!那个东西怎么会是你的母亲?你母亲拼死也要救你,就是想让你活下来,替她那份也好好活着!怎么舍得让你去陪她?记住,你的母亲想让你好好的活着!不要再傻了!”
不知是巴掌的作用,还是呵斥的作用,陆蔺辰眼中的清明又回来了。
陆梧在一旁摇晃着尾巴:“你作死吧!敢对男主又打又骂,大结局等着被踩成渣渣吧!”
“师……尊?你真的是师尊吗?”陆蔺辰回过神,又变得什么都不信了。
君玄琅举起缠着白布条的手,道:“当然是真的。你看,这么丑的东西都没摘下,除了我,没人会带着的。”
陆蔺辰:“……嗯。”
君玄琅将他甩到背上,准备先带他回客栈。陆蔺辰双臂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脑袋也渐渐靠在了他的颈间。然后,君玄琅感觉后颈被一股温热液体濡湿。
他对陆梧说:“真的惨了!辰帝哭了,被我们看见了!我们大结局真的会被灭口吗!”
陆梧:“……我什么也没看见。”
陆蔺辰趴在他的背后,双臂越拢越紧,却没发出一丝抽泣。君玄琅担心自己现在就被他掐死,笑嘻嘻地问:“哎呀,又怎么了?”
陆蔺辰沉默了会儿,说道:“……他们都离开了。”
君玄琅道:“过去的就过去了,也没什么办法。至少现在,你看看我,我还背着你,你掐我掐得老紧,我想离开也没办法离开。”
换作平时,陆蔺辰肯定担心他疼放开了他,可此时,他反而搂的更紧了,浅淡眸子深沉几分,说:“你不要离开。”
君玄琅被他搂的窒息,忙哄他:“好好好,我不离开!我永远也不离开,不抛弃你!快把手松一松,否则我现在就被你掐死了!”
得到保证的陆蔺辰似乎松了口气,手上力气轻了几分。他眨了眨眼,颜色极浅的瞳孔倒映着一个紫色身影,那个人笑嘻嘻的,晃得他幽深清冷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片天光。
陆蔺辰往前倾了倾,额头触到了君玄琅发上系着的冰凉金玲,发出细微的声响,他郑重地重复一句:“你不要离开我。你答应了的。否则……”
哈哈,辰帝是在威胁?君玄琅挑眉:“否则怎样?”
陆蔺辰默了默,道:“我会很生气。”
君玄琅应道:“放心。我不会抛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