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又一传说

庙外一片澄净月光,将藏在柱子后面之人的影子拉得长长,清晰无比地投射在地面上。君玄琅眯眼道:“出来。”

地上影子动了动。接着,一个颤抖的身影从柱子后面绕出,脚步小心翼翼,神情尴尴尬尬,慢慢挪动了出来。

百里十三语气不善地喝道:“你这个人是干什么的!鬼鬼祟祟的想做什么?”

那人似乎十分害怕,立刻摆着手说“不是的不是的”,却不敢靠近半分,像是随时要转身拔腿狂奔。百里十三正气不打一处来,见状,当即闪身到外面,提了他的领子抓到庙内,一把扔在地上。

“哎呦!”那人捂住臀部,从地上跳起来,“有话好说,你这位小公子怎的如此粗鲁?”

众人这才看清楚,是一个二十来岁书生模样打扮的青年。生的面皮白净,秀眉秀目,唇红齿白,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不禁风感,说话也是十二分的娘里娘气。

见所有人盯着他看,书生畏缩了下,双手抱肩道:“你……你们看我做什么?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嘤嘤嘤……”

众人:“……”怎么有些熟悉的感觉???!

君玄琅打量着他,突然说道:“哦对了,你也是来找人的吧?”

书生闻言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警惕:“你,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人的?”

君玄琅微笑道:“观你面相,和那位小姐甚是般配。”

少年们纷纷一脸怪异地扭头看他,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而那位书生摸了摸脸,卸下防备,神情欢喜道:“燕燕,你们见过燕燕?她在哪里?”

君玄琅但笑不语。

书生见众人不理会,眉头皱了皱,嘟囔了一句,转身自个儿在庙内寻找起来。“燕燕你是不是生气了?所以躲着我?燕燕,燕燕,你快出来呀,我回来找你了……”

“别叫了!”百里十三见书生在庙内四处走动,晃得他心烦意乱,没好气道,“她不见了。你这么乱转是没什么用的。”

书生一听,脸色焦急道:“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怎么不见的?”

百里十三被他问得愈加心烦气躁,恶声恶气道:“不是你抛下她了么!现在又装什么深情!”

书生大受打击地退后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忽然双手捂脸,低泣起来:“不,不是这样的……你们误会了……并不是我想抛弃她的……”

百里十三大概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一个大男人被他不痛不痒地骂了一句,竟然就哭了???!他几分惊吓,几分恶心,不自然地道:“你,你哭什么?!还是不是男人?!”

书生道:“是不是男人很重要吗?是男人就不能哭了么?”

百里十三:“……”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君玄琅与陆蔺辰对望一眼,走到他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我们也有两个人不见了。你若是不怕,可以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寻找。”

书生擦干眼泪,抬起头道:“我不怕的。我和你们一起找吧。”

君玄琅点点头,对少年们道:“我们把庙内、还有附近地方都再找一遍吧。”又转身对书生道,“你和我们两个一起。”指了指陆蔺辰。

书生点头道:“好的。”

众人分好工后,一拨少年走出千金庙去外面寻找,另一拨和君玄琅他们留在庙内,在各处细细检查搜罗起来。书生在庙内走了一圈,看见那一连串的僵尸,又当场吓得面色惨白,差点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君玄琅抽空戳了戳怀里的陆梧,仍旧窝着不动装死。他挑了挑眉,和陆蔺辰一人一边,将书生夹在中间,站在神台之下打量着神女像。书生拍了拍胳膊上的一层鸡皮疙瘩,说道:“不是找人吗?你们在看什么?难不成雕像里还会藏着人?”

陆蔺辰瞥了他一眼,道:“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书生勉强笑了笑:“你可别吓我,我这个人不禁吓。”

陆蔺辰道:“是不是吓唬人的话,把它弄开不就知道了。”说着,拔|出了手中的长生剑。

书生赶忙拦着他:“别别,你们还真敢啊。你们不是皇城周围的人吧?不知道千金庙的传说?”

君玄琅听他话中有话,示意他说下去:“但闻其详。”

书生瞅了瞅四周,压低声音道:“原来你们还真不知道。怪不得这么大胆。听说过情咒么?这座千金庙不是为了供奉谁,而是镇压一位被情咒害死的女子的怨气!”

“哦?”君玄琅露出一副感兴趣的表情。

于是书生继续说:“两百年前,皇城里有一个大官的女儿,本来许给了一家门当户对的世族公子,谁知她不知中了什么邪,偏偏爱上一个穷酸书生,甚至抛弃父母兄弟和他私奔。你们也知道,两百年前还是前朝的时候,风气没现在开放,这件事闹得满城皆知,令她娘家颜面尽失。这位小姐一私奔,相当于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回皇城了,回去就是一个死字。不是被流言蜚语逼死,就是被家里逼迫自尽。”

“所以呀,即便她私奔之后,从锦衣玉食、绫罗绸缎蜕变成粗茶淡饭、麻布衣裳,也是咬咬牙坚持不敢回去。而那个唆使她私奔的书生,穷酸劲儿倒是没变,可对她的态度却不同往日。因为千金小姐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好处了,便每日冷眉冷眼,后来变本加厉,酗酒、砸东西、打骂都是家常便饭。你们想想看,原本一个被人伺候着长大的闺秀,私奔后,不但日子过得紧巴巴,还要各种操劳家务,每天还要被男人打骂,这过的,可不是一个生不如死吗。”

“后来,镇子上的居民们不知怎么的,都知道了她是私奔的,对此很是唾弃。于是她平时不敢轻易出门,因为她知道,自己一出去,就会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有的小孩子受了大人挑唆,还会向她吐口水,就连从前同情她被男人家|暴的女邻居,暗地里也骂她是一个骚|货。而穷书生对此毫不在乎,因为居民们只会骂女人,对于男人,他们向来觉得这是一种风流,是本事。”

“这和卷轴上记载的不一样啊?”书生讲到一半,一个声音忽然冒出来,吓了他一跳。回头看,只见原本四散的少年们不知何时聚拢过来,露出一张张津津有味听故事的脸。

书生拍了拍胸口道:“你们真是吓死我了。什么卷轴?”

一个明黄色卷轴递过来:“就是这个。前辈说,上面写着千金庙传说几个字。”

书生拿过随意翻看了看,道:“它说是就是么?这种话本子多了去了,皇城路边摆摊的五文钱一本,你们报我的名号,还可以省一文钱呢。”

君玄琅道:“你什么名号?”

书生眨了下一只眼睛,思索片顷,忽然压低声音对他说:“我只告诉你,你不要对别人说。我叫,冥言焉。”

君玄琅觉得此名甚是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垂眸思索。一旁,陆蔺辰皱了皱眉,他盯着冥言焉凑到君玄琅耳边说了几句话,浅淡眸子立时结起了一层薄冰,幸而冥言焉说完后就保持了一个恰当距离,他眼中的寒冰才逐渐融化,化为一道浅淡光晕隐藏在眸子里。

冥言焉将卷轴收拢到袖子里,轻咳一声道:“这东西也不知道是被谁落在这里,容易误导人。对了,我刚才讲到哪里了?哦,是那位千金小姐被一整个镇子里的人嘲笑欺负。”

他继续说:“后来有一天,千金小姐终于受不了丈夫的家|暴,一怒之下拿起菜刀砍死了他。砍完后,她突然和发了疯一样,一路尖叫嘶吼着奔到了镇子口,然后,一头撞在了刻着枯岭镇几个字的碑石上,当场血溅三尺,气断身亡。听起来很恐怖对不对?恐怖的还在后头呢。她死之后,因为生前积怨太多,怨气不散,整个小镇被她折磨得不得安宁,短短几年时间,枯岭镇几乎就没有人口了,死的死,搬离的搬离,很快就变成了一座空镇。据说,在晚上,路过镇口的人,还常常能听到里面传来女人被打骂的哭嚎声,尖尖利利,好不凄惨!”

“后来,枯岭镇路过一位高人,见里面怨气弥漫,还有扩散到别处的威胁,找出了原因,就是那位千金小姐的阴魂在作祟。他重新收敛了她的尸骨,而在这过程中,发现了从她碎掉的头盖骨里掉落出一条红色小蛊虫,名为情咒,当即大为感慨,怜惜她也是一个可怜的被害之人,没有作法令其魂飞魄散,而是将她的尸骨放置神台之下,建造了一座神女雕像用来镇压,希望她有一日能跳出魔障,重新入轮回道。喏,神女像就是我们现在眼前的这座。”

众人不禁随着冥言焉一指往上看去。陆蔺辰也看了一眼,道:“什么叫做情咒?”

冥言焉随口道:“歪门邪道的东西,你们这些正道子弟当然不知道了。”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自己好像说的太多了,改口道:“哎呀,民间老一辈流传的东西,大约就是降头的意思,给谁下咒,谁就会死心塌地爱上那个下咒的人。那位千金小姐就是被下了情咒,否则怎么会看上个穷酸书生。至于话本子里写的什么小姐公主妖艳女鬼爱上普通男子,都是些穷酸书生意|淫出来的……你们这些小朋友当然不知道了。不过你们可千万要记住,以后有喜欢的姑娘,可不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陆蔺辰听到小朋友这个词,眉尖微微一抽。冥言焉又嚷道:“当然,遇到喜欢的男人,也不可以这样做!哈哈哈哈哈……”

冥言焉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到少年们纷纷扭头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冥言焉被看得浑身不舒爽,瞪大眼睛道:“你们这样看我做什么?我和燕燕是真心相爱的!我可没有唆使她,也没给她下咒!”

少年们还是一脸诡异地看着他。

冥言焉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喂喂喂,我可是长得很好看的!而且我喜欢的是女人!我对男人没兴趣的!你们这样看我,我,我……嘤嘤嘤。”

“我们对男人也没兴趣!”少年们似乎有些被膈应到了,一脸恶寒地转过头去。

闻言,君玄琅轻笑了一声。冥言焉转头看他:“你笑什么?”

君玄琅神色悠闲地抱起双臂,道:“既然故事讲完了,也该把人放出来了。”

冥言焉愣了一愣,茫然道:“你在说什么?”

君玄琅眸光如凉水地盯着他,缓缓问道:“一人分饰两角,不会串戏么?”

冥言焉轻轻啊了一声,眨了眨眼睫,随即摸摸自己的嘴角:“嘿,那个,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

君玄琅道:“不多,刚好。”刚好暴露了他的身份而已。

冥言焉被揭穿,也不多狡辩什么,握着手中卷轴,与君玄琅眼神交锋了一片刻,忽而微微一笑。这似乎就是一个信号,君玄琅立刻挥手退散少年们,瞬步挡在他面前,一只手按在了吾生剑上。

少年们还没搞清楚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回过神就发现自己被推离到了庙门外,一头雾水,探头探脑地望向庙内,可门前却矗立着一道紫色屏障,进不去。于是只好大喊:“前辈,发生了什么?”“刚才怎么回事?”“好像是……是那个书生有问题……”“……”

千金庙内,君玄琅双目紧盯着跳到神台之上的冥言焉。此时,他已经换了一副模样。不再是瘦弱的书生,而是一位身形修长的白衣翩然公子。眉目俊美,鼻子高挺,唇色殷红,只是皮肤过于苍白,白得几乎没有血色,接近病态的颜色。这种肤色,是鬼界一族特有的。

冥言焉伸手扶了扶头上的黑色冠冒,问道:“奇怪。你是怎么察觉的。我感觉自己演的挺好的。”

君玄琅微笑道:“你都说了,是你自己感觉。”

冥言焉笑意一僵:“给个面子会死么?”

君玄琅道:“你本来就已经死了,还用得着面子么?一人分饰两角,很好玩吗?”

冥言焉收起脸上笑意:“这都被你发现了。看来,我的确演的很糟糕。”

君玄琅道:“废话少说,把百里家的两个弟子交出来。”

冥言焉不紧不慢道:“不要着急嘛。其实,从你们进来的时候,我就给你们设置了三个关卡的。第一个,百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第二个,白绫僵尸迷阵。”

第一个指的就是那些故意诱|惑人的勾栏女子,但这个阵起的名字是什么鬼???!君玄琅腹诽之下,挑眉看他:“所以,第三个?”

冥言焉缓缓道:“第三个,就是众里寻他千百度。你们要是能找出来失踪的两个弟子,我就让你们安全离开。”

君玄琅冷笑了一声,道:“就算我们找不到,你貌似也做不了什么吧?”

冥言焉原先都是语带三分笑,可一听到这话,眼神彻底冷下来。“你什么意思?”

君玄琅手指摩挲着吾生剑剑柄,从容不迫道:“这第三个,恐怕不是找人的问题。而是,你想把我们引开,好去找你的那条白绫,对不对?”

闻言,冥言焉冷着脸,瞪了他一片刻,瞪得眼睛酸了,才泄气般地放下浑身气势,一屁股坐在神台上,道:“好了好了,不和你们玩了。真不好玩。要不你拔剑和我打一架吧,赢了我,我就告诉你他们在哪里。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哦。”

君玄琅盯着他,手指在吾生剑剑柄上转动,看起来好像在思考要不要这样做。这时,一只微凉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敷在他的手背上。君玄琅转头,陆蔺辰正抿着唇角看他,摇了摇头道:“师尊,不可以。”

君玄琅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告诉他自己不会拔剑的。陆蔺辰一直对他拔剑受反噬的事情耿耿于怀,所以他在他眼前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况且君玄琅也察觉出来,冥言焉似乎想把他往动用吾生剑的方向引,就像是早就知道他的弱点一样。心中了然,望着他露出一个微笑道:“为什么要和你打一架?我们只要比你耗得久,等到天亮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