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孽债

沉默了很久,祁寒终于缓缓开口了,虽然?他没有像上?几?次一样蒙混过关,却是提起了完全无关的事。

“秦检,其实?我小?时候也住在老城区,当时在大楼的夹缝中有条污水沟,大家懒得处理的东西都往那里扔,渐渐得连地面都看不见了,于是一年四季都闻得到腐烂的味道?,尤其是夏天?。”

祁寒垂下眼睛,缓缓回忆:“太阳一晒,里面湿淋淋的污水就?冒出一股臭气,但人们有时也在那里翻点废品换钱。有一天?,我在污水沟里看见了一件东西、或者说?应是该一个小?孩。”

“应该是小?孩?”

“当时有许多苍蝇停在上?面,都是那种绿油油的大苍蝇,似乎能?把人的鼻子都吃干净。走近一看,原来垃圾堆上?扔着个小?孩。”

祁寒伸手?,在空中勾出一个小?小?的形状,声音平缓冷静:“那东西像猫一样瘦巴巴的,肚子上?还有条脐带,手?臂里还塞了几?张纸钞。好几?个人开始为?那些钱争执,我趁着他们不注意悄悄偷走了它。”

童年的记忆早就?模糊了,但依然?有顽强存留下来的东西——声音、气味、色彩。

一些最直观简单的感觉往往会?深深地刻在脑海中,比如摸上?去柔软滑腻的蛆虫、无比恶臭的尸体、它那深陷下去的黑眼睛里似乎含着泪。

年幼的祁寒抽出钞票后,便把小?婴儿丢在路边,任由它睁着那双朦胧的大眼睛腐烂成泥——祁寒将无数的死亡作为?自己生存的养料。

停顿了许久,他一圈一圈地转着手?里的易拉罐,说?:“高局曾经说?过,如果我不能?成为?警察、就?只能?进监狱。我不喜欢被关在窄窄的房间里,那会?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所以我选择了前者——这就?是我的目的。”

检察官始终没有说?话,祁寒忽然?倾身,把他困在自己与栏杆之间,逼迫这个人与自己对视:“秦检,我用这些钱吃到了饱饭,所以我会?不可?怜那个婴儿,在那之后我也没有怜悯过任何东西。但我仍然?想提醒你一些事。”

秦遥怔了怔,说?:“提醒?我需要被提醒什么?”

“秦检,你是我见过最有吸引力的人,坚韧、强大而凛然?,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但火焰迟早会?熄灭,变成一地灰烬——现在还有回头的机会?。”

“没想到你还是个诗人。你还真是良心发现了,想劝我尽快抽身?”

秦遥笑了起来,微微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很高兴你能?这么直白地夸赞我。但我不像你,我会?为?了自己的愿望燃烧。”

检察官笔直地站着,微微仰头回视着他,那双绀红的眼睛如此灼灼,恍若真是一场扑不灭的大火。

祁寒没注意到自己笑了起来,他举起手?,小?心翼翼地拂过这个人略浅淡的鬓发,再往下,最后停留在脆弱纤细的脖颈上?。

感受着手?中跃动的脉搏,祁寒在检察官耳边低低地吐出字句:“你现在已经看见真实?的我了,我会?毫不在意地利用你、夺取你,然?后在你失去价值后把你抛弃——就?像那个死去的婴儿一样。即使是这样,你也不会?害怕吗?”

“明?确告诉你,我不会?害怕。而且害怕的应该是你。”

秦遥挑眉,伸出食指,抵上?祁寒近在咫尺的胸膛:“白痴,你以为?你现在挑衅的人是谁?可?是整个西南片区最优秀的年轻检察官。而且你也不是蠢蛋,无论你是一个怎样的混蛋,在真象被发掘之前你依旧需要我——按你的说?法而言,祁队。”

检察官慢条斯理地说?着,没想到这个听了几?年的称呼,由这个人吐出来却可?以染上?了这样的暧昧和潮湿。

他手?上?的力道?就?像羽毛一样,似乎毫无威胁性,但不知道?为?什么,祁寒感觉就?像被滚烫的枪口顶住了心口,心脏在胸膛里剧烈地跳动。

身体上?意料之外的反应让祁寒有些困惑,还没弄清楚这种疼痛究竟名为?什么,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嘎吱声。

两人神?经一紧,齐齐看向声源。庄老太太正弓着身子向着卧室小?跑,一边说?:“瞧我这个老婆子,竟然?打扰到你们了。别在意,你们继续、继续啊!”

秦遥这才注意到彼此之间的距离称得上?暧昧,忙不迭地把祁寒推开后离开阳台:“奶奶,你小?心点!”

祁寒没追上?去,而是靠着栏杆站着,那股没来由的痛苦仍然?残留在胸膛中。

一夜无梦。

“……经过检测,玻璃碎片属于老式的白炽灯,其中的两片有邓锦远血液残留。”

钱莹莹按下翻页键,指着照片说?:“同时尸检显示,尸体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有一些整齐的表皮划伤,而且这些伤口都没有愈合。杨法医会?就?这一点作出详细解释。”

被点名的杨天?歌只能?放下手?里的吱吱,不情愿地解释:“尸体手?上?那些的伤口虽然?有炎症反应,但很微弱。这证明?这些伤口的形成时间不长?,甚至可?能?是在形成不久,血液就?停止了流动。”

钱莹莹用力点头,激动地合拢手?:“结合邓宏的证言,我们可?以得出一个崭新的结论。大概在案发前的两小?时内、也就?是邓宏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邓锦远实?际上?是在楼梯间摔伤!”

“真是完全的大逆转啊,那当时的具体情况到底是什么?”

“根据现有证据推断,邓锦远为?了安灯泡爬上?了损坏的人字梯,因此失足摔下一层。这时的他只是晕厥了一会?,很快就?站了起来。”

翻到下一页,钱莹莹继续道?:“但是,因为?受伤、或者被绊倒,邓锦远很快又再次摔下楼梯。这一次比较严重,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颅骨骨折。而第?二次的坠落地点就?是邓志一家的楼层,我们从附近的墙壁取样中检测出了邓锦远的DNA。”

吴楠点头,总结道?:“我们现在可?以确定邓锦远实?际上?是沿着楼梯跌落,最后的落地点是楼下的邓志家门口。这样一来,邓锦远紧接着跳窗自杀的行为?就?很不自然?。总结这些新情况,市局决定正式对此案立案侦查。”

张楚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摇头:“没想到真还立了案。既然?案发现场都完全变了,祁寒,接下来的侦查的方向又是什么——祁寒、祁寒?我去,他怎么睡着了?”

张楚看见祁寒闭着眼睛没反应,干脆伸手?要去拔他的睫毛。

结果还没碰到祁寒,他就?被抄住了手?腕,一拉、一抛,又直接上?肩一摔,眨眼之间就?被重重砸在了地上?,引得桌子上?的水杯都一震。

吕柯被吓了一跳,刚想上?去拉架,就?被淡定异常的周海拽住了:“别管他们,这俩人就?那个样。”

果然?张楚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我去你大爷的祁寒,痛死了!你是在钓鱼执法吗?”

“你太吵了,我是在思考。”

祁寒这才睁开眼睛,伸手?按着胸膛:“我问你,心率不齐会?是什么疾病的症状?”

“光一个心律不齐能?看出什么,你还要说?更多的症状。”

祁寒说?:“主要是心律不齐,呼吸急促,有时候还会?胸闷头疼。”

张楚这才露出惊讶的表情,上?上?下下地打量祁寒:“你这种怪物?一样的人还会?生病?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能?看见,那再说?具体点,让我们都开开眼界!”

“怎么具体?”

“比如通常什么时候会?出现这些症状?”

想了想,祁寒很认真地回答:“在见到一个人的时候。”

一瞬间,办公室的所有人都露出见鬼的表情,众人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敢吱声。

最后还是吴楠用力咳嗽了一下,岔开话题:“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是不是应该去找九年前住在邓志隔壁的那家人?”

吕柯问:“为?什么要去找他们?”

“如果邓锦远当天?在楼道?坠落,他们一定会?知道?些什么——不过这件事我已经提前让彭子乐去处理了,估计下午就?能?完成。”

“难怪现在我都没见到彭哥,原来是去执行秘密任务了!”

祁寒转而拿起尸体照片:“关于刚才的问题你们也都想一下,集思广益。”

一时间,除了祁寒以外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坐立不安,最后还是张楚一拍桌子,兴致勃勃地说?:“果然?!心率不齐、呼吸急促——祁寒,怎么想你都他妈是谈恋爱了吧!”

其他人纷纷向这位勇士投去敬佩的眼神?,有人更是对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是问你们接下来应该是什么侦查方向。”

祁寒把照片往桌上?一拍,说?:“谁去物?证科调九年前邓锦远自杀案和碎尸案的物?证?我马上?要用。”

“我去!”

吕柯很激动地举起手?,没一会?就?颠颠地抱回了两个箱子。

把箱子中的证物?逐一放好,祁寒又拿起照片,目光扫过桌面——头饰,项链,戒指,手?机,沾血的零钱,钥匙……戒指、只有一枚戒指。

祁寒低声说?:“少了东西。”

“少了什么?我怎么没看出来,况且这一大堆到底有什么用?”

张楚一点也摸不着头脑,他完全没发现这满桌子的东西里有什么值得研究的。祁寒摇了摇头,说?:“邓锦远的尸体上?少了什么——看这个。”

他拿起了其中一个物?证袋,里面是一枚沾着血迹的金戒指:“在碎尸案发生之前,邓锦远和姚佳佳已经订婚,这就?是姚佳佳所戴的戒指,而邓锦远手?上?应该有相应的男戒。”

钱莹莹惊讶地掩住嘴:“原来这是对戒!而且邓锦远的手?上?的确有戒痕,但没有戒指。”

“如果尸体上?并没有,搜索现场后也没发现,那恐怕就?是掉在什么地方了。”

祁寒放下物?证袋,用手?机拍了张照片:“我会?带人再摸一遍现场。张楚,接下来需要你以现场为?中心,搜索半径一公里心底的金银首饰店,选择那些九年前已经开设、并且会?收购旧金银的店,询问他们有没有收过这款男戒。”

张楚瘪着嘴,异常为?难:“都已经九年了,还能?找出什么!况且如果邓锦远只是不小?心把戒指丢了、又被随便一个人捡了,我们又该怎么办?”

祁寒摇头,解释:“而自己的未婚妻下落不明?,邓锦远不会?轻易摘下这枚戒指。当时的现场没有其他人经过,可?以先不考虑其他人顺手?牵羊的可?能?。况且戒指即使是被人捡到,大概率也会?换成一笔现钱。”

张楚噎了一下,认命地点头:“行,我懂了,如果半径一公里没结果,就?继续扩大范围——我看你就?是一条路走到黑,结果让我也要陪着你乱跑。”

祁寒微微弯起唇角:“这才对。吴楠,麻烦你还要和我去一次老城区。”

在邓宏家中,一提到戒指的事,他便颤巍巍地从柜子里摸出了一把钥匙。

“锦远出事后那天?,我就?把这间屋子锁上?了,开门的钥匙只有这一把,让我好好藏着,保证谁也进不来。”

邓宏开了门,弓着背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片刻后捧着一个丝绒盒子走出来:“我那儿子抠门,当年却花了一大笔钱买下这对戒指,一枚戴在佳佳手?上?,一枚戴在锦远手?上?。两个人都是戴上?就?从不取下,说?是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打开盒子,里面只放着一张当年购买对戒的□□,祁寒展开□□看了眼,又让吴楠拍照后发给张楚:“在看见有人跳楼后,你第?一时间就?冲了上?去,当时你看见邓锦远手?上?的戒指了吗?”

邓宏摇了摇头:“其实?我当时我也奇怪这个。当时我这双眼睛还没坏,在警察来之前我还仔细在旁边找了找,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作者有话要说:张楚:吓吓吓吓死人了!铁树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