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发现吗?”
“尸体因?为长期浸泡已经高度腐坏,很难从外表看?出什么,但目前为止没有观察到口鼻部的蕈样泡沫,完整的皮肤上也没有受冷水刺激的反应,大概率是死?后入水。”
杨天歌指着尸体的腹部,过度的浮肿把原本?的衣服都撑破了,露出圆滚滚的、半透明的、像水球一样隆起的肚子,隐约可以透过混浊的液体,看?见里面漂浮着的器官。
“这种程度的是尸体出水后形成,大致的时间比目击的时间要长,恐怕在这之前就已经浮出。又因?为手部、足部的表层皮肤已经形成了手套状脱落,所?以粗略估计尸体入水时间有两三周以上。”
看?着脚边的尸体,杨天歌皱着眉头说:“但因?为腐坏程度太高,我们很难找到脱落的指纹。虽然可以通过DNA鉴定查找亲缘关系,但如果家属并没有向警局报失踪,情况对查明尸体身份很不利。”
“也就是说死?者很可能?是在死?后才被?抛入了珉江,并且因?为身上绑了重物,直到现在尸体才浮出水。”
祁寒沉吟着说:“这样一来,死?者可能?就不是单纯的溺水,而是被?谋杀抛尸——张楚,找到可以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了吗?”
“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个,大家伙在可能?的地方捞了半天,结果什么东西都捞了个遍,石头、水泥、电视机、砖头、连冰箱都有!”
张楚说:“东西再多都不顶用,关键是找出究竟哪个是对的。如果不能?想办法?筛选一下?,我们可就是实打实的大河捞针。”
祁寒看?向不远处,民警正在整理捞出来的可疑物品,零零散散地放在河滩上后,种类五花八门,俨然是品类齐全的地摊。
“珉江在汛期的正常流速应该是六百至八百立方米每秒左右,但能?够固定尸体的重物应该移动距离不远,很可能?就在抛尸点附近。”
“地图呢?谁把地图拿走了!”
民警赶忙把地图递过来,张楚立刻展开,指着上面的标注说:“这个叉是尸体的发现点,上游一公里就是电站,所?以可能?的抛尸点就在这段河岸,排除了被?监控覆盖的区域,剩下?的就只有用红笔圈出的地点。”
“这个思路是对的,和死?者有关的物品应该就在里面。”
张楚双手一摊:“这件事我自?己也知道!最好?你能?准确无误地把东西找出来。到时候如果把这些东西全送去?技术队,那帮小姑娘的白眼不得翻上天?”
看?着河滩上花花绿绿一大片的可疑物品,祁寒也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先让我检查一下?尸体。”
因?为长期的浸泡浮肿,面前的尸体看?起来就像一个畸形的巨人,粗略看?着竟然无法?清楚区□□份甚至是性别。
祁寒小心地把尸体翻转了一面,按着背部说:“尸斑很淡,符合水浮尸的特征,最集中?的区域是在上臂与腰背部,锁骨部分也存在部分尸斑,那尸体保持的姿势很可能?是仰躺、并且呈头部在下?的斜角。”
张楚摸着下?巴:“这就证明绑在尸体上的重物也应该是在上肢、并且靠近头部。”
杨天歌又补充:“还有一点,可以观察到的尸斑颜色都接近深红色,这证明死?者死?前的血液含氧量低,很可能?是呼吸衰竭猝死?或机械性窒息死?亡。”
祁寒仔仔细细地在尸体身上搜索了一遍,张楚开始有些着急:“我说你别摸了,都是无用功!我们把这家伙的裤衩都扒下?来了,还是什么都没有!”
“谁说什么都没有?你们看?这里究竟有什么。”
祁寒指着尸体手腕上的一处,但张楚瞪圆了一双眼睛,却也什么都没看?出:“合着你给我指的是皇帝的新证据?除了一点淤痕,我屁都没看?见。杨法?医,你呢?”
杨天歌也没看?出什么,但她干脆脱下?手套,直接碰上尸体的手腕,这个动作看?得周围的民警齐刷刷倒吸一口气。
“胶?”
她捻着手指,迟疑地吐出了这个字,祁寒点头:“就是胶,很可能?是透明胶带捆绑后留下?的胶痕,手腕部位还残留有一些黏性。”
张楚立刻反应过来:“胶带!当时的尸体应该是被?胶带捆绑住了手腕,但因?为浸泡时间过长,胶带就自?然脱落了!那绑在尸体上的重物应该是——能?背在背上的包!”
“为了不让作为重物的包脱落,才选择绑住了尸体的手腕。立刻筛查书包、双肩包一类的东西,特别是具有一定重量的。”
祁寒立刻布下?命令,众人很快就找出了类似的物品,一件件筛查后,他选择拎起了一个颇为沉重的学习书包。
手中?的书包足有几公斤重,肩带部分几乎完全崩线,只要轻轻一拉就会立刻断裂。
祁寒想要拉开书包,却发现拉链动弹不得,最后一剪开布料,才发现里面的确满当当地装着书本?,缝隙之间却填充了水泥,让柔软的纸张变得比石头还要坚硬沉重。
“好?家伙,这是秤砣吧!”
张楚吃了一惊,把书包翻来翻去?的查看?,最后在小小的角落里看?见一个用针线绣出来的名字:“金玲。”
重复着这个名字,祁寒皱起眉,张楚似乎也和他有相似的感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似乎是在哪里听过——妈的,想不起来了!”
“什么想不起来了?给我也看?看?!”
彭子乐凑过来,也盯着这个名字思索了片刻,突然一拍手:“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宋文雅的独生女?儿吗!”
“我记得宋家现在有四口人,老大宋文雅、老二?宋文敏、抱养来的老三宋文鸿、还有那个当律师的老幺宋文季。”
张楚扳着手指逐一数过,说:“宋文雅的丈夫的确叫金全,他们的女?儿就叫金玲,现在好?像是在一家服装店工作!”
“如果这些书是金玲的,那这具尸体不就是失踪的宋国泰?”
彭子乐说完,两位副队的表情都凝重起来。
正是在两个月前,宋文雅向警方报案,称家中?的保姆刘慧娟为了遗产毒杀自?己的父亲宋国泰,并且蓄意在珉江抛尸。
当时市局在珉江搜索了大半个月,却连宋国泰的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捞到。在关键的尸体缺失的情况下?,刘慧娟却突然投案自?首,亲口承认了所?有罪行。
张楚瞪着尸体,半晌后才说:“妈的,果然是个大麻烦,能?不能?把它?给弄回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现,散伙去?吃饭得了。”
“河漂自?己都上岸了,怎么还有回去?的道理。”
祁寒按着发胀的眉心,说:“法?院都判了,几个月都没影的尸体竟然自?己跑了出来,还是在距离案发现场几公里的地方。”
杨天歌跺了跺脚,厉声催促:“说够了没?快把尸体拉回去?做尸检,再等一会腐败可就更严重了!”
“你这位杨法?医,每次对待尸体比对老公都热情!尸体肯定会拉回去?,但你们各位不是大多还没吃早饭吗?”
说着,张楚顺势提高声音:“这样,除了负责送尸体的人,其他人跟着我去?吃早饭——我请!”
忙碌了一早上的众人纷纷欢呼,只有杨天歌不耐烦地摇头,眼睛都没抬一下?:“就一顿早饭有什么好?起哄的,等会还要做尸检,我不去?。”
任由大部队浩浩荡荡地离开,杨天歌只顾着把尸体装上车,一抬头,却看?见祁寒也站在一旁:“真?难得,大名鼎鼎的魔鬼副队也会有这么魂不守舍的模样,不会昨天真?发生什么了吧?”
法?医的眼神如同巡视着一个精巧却无解的谜题,祁寒下?意识摇头,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检察官那柔软的唇。
轻松让自?己机械一般精准的思维坍塌殆尽的不是枪炮、也不是威胁,竟然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触碰。
他伸手碰了碰嘴唇,这片皮肤除了更加脆弱、更加苍白外,并没有任何的特别之处,却被?人类附加了所?谓亲吻的功能?。
“杨法?医,你能?亲我一下?吗?”
祁寒说,杨天歌先是晃了晃头,确定不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后,表情立刻从惊愕然后转为难以言喻,秀气漂亮的五官都快拧移位了。
她拿出手机点了几下?,难得诚恳地说:“我已经和唐医生联系了,你的情况很严重,有病早点治,可千万别拖着。”
祁寒辩解:“我没病,只是不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
“这不是有病还是什么?亲吻除了是打情骂俏还能?有什么意思。”
杨天歌眯起眼睛,她对总是纠缠不清的活人一向没什么耐心:“你还真?是莫名其妙,全局上下?都看?出你的心思,本?人却还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一个状态。承认一句你喜欢那位检察官有这么难吗?”
祁寒一愣:“我——喜欢秦遥?为什么?”
“你自?己的事还问我?祁寒,我有时候真?想切开你这颗脑袋,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构造!”
对方烦闷地咋舌,指着他的脸说:“表情、神态、动作、尤其是那双眼睛,你现在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以前那个空空如也的洋娃娃。”
祁寒反射性抚过自?己的脸,额头、眼睛、鼻梁、嘴唇,总有人说这副透面孔着薄情和冷心冷性:“这只是伪装。”
杨天歌摇头:“这不一样。你能?骗得了其他人,可骗不了我。你缺少的是对于他人的同理心,就连自?己的生命也是一视同仁的漠视。以至于你难以与他人共情。”
看?祁寒仍然不理解,她就指了指远处的云:“就像这些流云,似乎伸出手就能?触碰,但有谁能?站在地上摸到云层?即使你会哭会笑,却不过是模仿正常人的情绪反应,不是情绪的推动、而是一种理智的判断。”
“杨法?医,快上车了!”
这时有人招呼,杨天歌答应着,在和祁寒擦肩而过时迅速地低语:“我很好?奇一件事,如果不需要去?博取某人的信任,你还有什么伪装的必要?”
祁寒的呼吸滞了滞。
他开始笑、开始无奈、开始凝视一个人,只是为了扮演一个值得信任的同伴——但他分明清楚,检察官早已经看?透了自?己的本?质。
岸边恢复了冷清,耳边只有沉重的涛声,如同这条江河悠长的脉搏。
祁寒又站了一会,才迈出有些发麻的双腿往前走,他的思维仍然混沌不堪,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手中?握着一盒烟。
收银员见祁寒犹豫不决的样子,撇了撇嘴:“东西您还要吗?”
祁寒迟疑了一下?,说:“我还要个打火机。”
最后祁寒花了十几块钱买下?了这包烟,这不是什么名贵货,只随处可以买到的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祁寒掂着小巧的烟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迷心窍,直到他撕开包装,抽出一支咬着后就立刻清楚了——这是秦遥经常会抽的烟。
作为公职人员,尤其还是身居高位、获得信任的角色,秦遥能?把自?己控制地很好?。
应该在什么时候威慑、又在什么时候迂回圆滑、笑脸相迎,他都已经谙熟,但抽烟似乎是这个人唯一无法?控制的行为。
“只是这么普通的烟,还以为你会用更高级的东西。”
祁寒点燃香烟,让烟雾沉入肺部:“不是为了享乐,为什么要培养这个习惯?”
他徐徐吐出一口烟,甘苦的烟草气味似乎又腾出,充溢了所?有感官、占满胸膛,带着他的心脏都漂浮在这片烟雾中?,在近乎麻痹的痛苦中?鼓动。
一瞬间,祁寒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笑容,似乎是想到了那个吻、想到了自?己的手被?握住时的温度。
但很快他为自?己的联想吃了一惊,触电似的拿下?烟,像急于掩盖什么存在一样,把还燃着的想要塞进烟盒、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作者有话要说:张楚:我不想不想不想工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