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并蒂

祁寒不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大?门,一旁的白霄解释:“宋文季大?概是故意选择了?这里,因?为第七法庭除了?这一扇正门,就并没有窗户或者其他出口。如果他拒绝出来,狙击的难度就很大?。”

这番解释清晰明了?,张楚却警惕地瞪着他:“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

“珉江市人民检察院二部负责人白霄。秦遥被绑架时我恰好?在场,所?以也被要求配合警方的工作——但按理说我们?之前应该见过,张队。”

白霄加重了?语调,张楚尴尬地和他握手:“原来是白处长?,刚才是一时有些着急,这才没认出您。”

“我是副处级。”

白霄宽容地笑了?笑,抽回手:“实际上宋文季选择了?这里,也相当?于?放弃了?所?有后路。毕竟只有一扇门、也就代?表他也没有其他路可走,即使对方手中有枪,你们?也可以在谈判时抓住时机进行击毙。”

“白部,那个?、其实我有个?问题。”

张楚问:“宋文季和秦检是不是有过节?为什么他要冒这么大?的风险绑架秦检?明明费的这些功夫都足够一路出省了?。”

“秦遥刚调到珉江不久,不可能与宋文季有什么冲突。所?以在一开始我也没想到他会针对秦遥,才让他有机会趁虚而入。”

白霄摇了?摇头,沉吟着说:“实际上我无法看透这个?人的想法,他似乎不是为了?脱罪在行动,却也不像只是单纯地报复祁寒。”

“报复祁寒?可绑架秦检和祁寒有个?屁的关系——”

意识到自己又脱口而出粗话,张楚又干笑着补救:“我的意思是秦检只能算祁寒的半个?同事,也不可能和他有什么利害关系——祁寒,你说对不对?”

祁寒没回答,他的目光一直停在门上,厚重的红棕色似乎渗进了?那双玻璃似的眼珠。

张楚看他一直没理会自己,刚想上前,彭子乐突然伸手把他拽住,又迅速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后者吃惊地瞪直眼睛:“可是——我操——但这——”

他结结巴巴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祁寒却突然握住把手:“我去和他谈判。”

“等等、祁寒!”

“你们?都等在外面,不要轻易进来。”

不顾其他人阻拦,祁寒就直接推开大?门。属于?白炽灯的冷色调光芒泄入走廊,与外界截然相反的死寂也蔓延而出。

第七法庭并不算宽阔,但和传统法庭一样,公诉台与辩护台相对设在两侧,审判席则位于?布局中轴线的末端、与嫌疑人席对立,金红色交织的国徽悬在上方,带着沉重肃穆的压迫感。

秦遥笔直地坐在正中间的审判长?席位上,身上没有外伤,但在双手被绑住、又被枪口抵着太阳穴的情况下,他的表情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

听见脚步声逐渐靠近,宋文季抬起眼睛,轻轻拨动着手中的枪:“只有一个?人过来吗?法庭是平等的,这里允许任何人踏入。而且接下来的戏码会很有趣,如果没有观众也就太可惜了?。”

“这里有监控。”

祁寒言简意赅地回答:“不过比起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你还不如快点说自己究竟要什么。”

宋文季笑起来,指着前方的嫌疑人席:“麻烦你站在这里,把所?有武器放在我的视线范围中。放心,接下来的事并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祁寒没有犹豫,他径直走上嫌疑人席,抽出配枪时动作却一顿,眼神投向?秦遥:“秦检,你不是配着一把枪防身吗?为什么还是落到这么狼狈的下场。”

对方皱起眉,异常不悦地反驳:“先不说我并不是随身带枪,况且即使我恰好?带着,一把枪也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也是。毕竟身为文职人员,你的双手更适合舞文弄墨,而不是使用这种杀伤性?的武器。”

“这种情况下你还不忘说风凉话,说起来明明你自己也不是完全倚仗这块塑料。”

被晾在一旁的宋文季开口:“两位的关系真?不错。”

“算不上。”

咔哒一声——祁寒这才把枪用力按在桌面上,又把备用弹匣一并扔出来,这才举起空荡荡的双手:“可以了?吗?”

对方弯出满意的笑:“当?然。这次虽然是我作为主导,但你也可以向?我提出问题。”

祁寒抬头看向?他,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必须要稍微仰头才能与对方对视:“当?时你为什么没做手术?”

宋文季挑眉:“你的第一个?问题竟然就是这个??我可没想到你会关注凶手的私人生活。”

“是因?为这次事故,宋国泰才会对你如此愧疚,以至于?他把关爱转移到同是腿部有残疾的郭强身上。尸体上之所?以没有防卫性?伤口,可能也是因?为他面对的是你。”

祁寒把猜想全说出来:“那次手术很大?概率不是意外,而是你故意为之——我猜得对吗?”

宋文季笑着摇头:“看来你早就开始怀疑我了?。其实原因?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复杂,当?时宋家?的经济状况很差,根本无法负担这种昂贵的手术。加上宋国泰不可能放下身段借钱,所?以到最?后都没有凑齐手术费。”

“你明知道这种情况,却还是故意折断右腿。”

“祁队,你不至于?把我揣测得这么夸张,我不会做这种不利于?自己的事。”

说着,他耸了?耸肩膀:“要击溃这种人再简单不过,完全不用费什么心思,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亲人游戏早该到头了?,就顺势给一切画上句号。”

“你这么恨你的父亲?”

祁寒的话音一落,宋文季却诧异地睁大?眼睛,接着嗤嗤地笑起来:“祁队,你不会真?相信了?我一开始的那番话吧?我当?然不会恨宋国泰,实际上我反而同情这个?人。”

“同情?”

“愚蠢、自负、无能得让人发笑,即使我什么都不做,这个?人的一生本就是一地鸡毛。虽然当?时我的确因?为腿上的伤有些怨恨宋国泰,如果我如果真?的憎恨他,我就不会让他这么轻松地去死。”

宋文季的语调带上了?些许惋惜,似乎真?的对那具肿胀的尸体表示出由衷的同情。

一直沉默不语的秦遥突然笑了?一下,拧了?拧有些僵硬的手腕:“按你的说法,你最?后还不是让宋国泰轻松地死去。既然你不是因?为憎恨,又是什么才让你最?后杀死他?”

“反正不是为了?复仇。毕竟如果要折磨一个?人,比起结束他的生命,利用手段摧毁他的精神才更行之有效。”

“宋律,没想到在这一方面上你倒是挺有经验。”

秦遥丝毫不遮掩自己的轻蔑和讥讽,宋文季顿了?顿,眼睛转向?他:“即使是被用枪指着,秦检也真?是惊人地从容——你真?的不害怕这把枪吗?”

枪口更用力地压下来,火药的气味随之逼近,秦遥却至始至终都没有低下头颅:“在得到想要的东西前,你大?概还没蠢到会撕碎手中唯一的筹码。况且就算你最?后开了?枪,我也是以检察官的身份死去。”

检察官的嗓音因?为缺水显得格外沙哑,却依旧清晰有力。宋文季沉默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当?年那个?只会哭哭啼啼哀求的孩子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几乎已经是两个?人了?。”

自言自语着,他摇了?摇头,甚至有些苦恼地皱起眉:“但这个?徽章带给你的明明不应该是这种可笑的勇气,而应该是绝望和痛苦才对。”

“你在说什么——”

秦遥的声音却戛然而止,成了?毫无意义的杂乱喘息。他僵住身体,本就苍白的面孔更是失去了?所?有血色。

祁寒很熟悉这种神情,无论是犯人还是受害者,他们?总会轻易陷进绝望,但这绝不应该发生在高傲倔强的检察官身上。

祁寒瞬间绷紧了?神经,他察觉到宋文季正在看不见的角度触碰秦遥,却不能具体分辨这个?人究竟在做什么。

他克制着上前的冲动,用眼神询问秦遥,后者只是微微颤着嘴唇,无声地吐出一个?字眼。

背。

宋文季的手正按在秦遥的脊背上,隔着衣料、准确无误地勾勒出那处隐秘的瘢痕——那是只有当?事人和祁寒清楚的伤疤。

他的动作很简单直接,不带任何狎昵,仔细地检视着攀伏在这片单薄脊背上的伤痕,指尖就如同九年前的尖锐刀刃,在这面画布上完整地描画出检察院的象征。

“原来一点都没变。秦检,果然你只是在逞强而已,毕竟我从来不会失误。”

他眉间的皱纹随之舒展开,就像因?为嘉奖而得意洋洋的孩子,祁寒的手痉挛着,用力攥紧:“别和人质废话。宋文季,你到底想要什么?”

“抱歉,我似乎浪费太多时间了?。”

宋文季这才收回手,转而说:“我知道无论是你还是秦检都在调查珉江碎尸案的真?相,实际上我可以帮助你们?达到这个?目的。”

“因?为当?年你也参与了?抛尸?”

宋文季一愣,接着一笑:“连这件事都能猜到,看来你的确是值得警惕的敌人。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多浪费口舌说服你——祁队,只要答应我的条件,我就会告诉你一切。”

注意到秦遥的神情渐缓,祁寒才沉声问:“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的条件很简单。”

宋文季用力按住秦遥的肩膀,一字一顿:“我只需要你瞄准着这个?人的腿开枪。”

祁寒过了?好?一会才理解这句话,瞳孔缓缓缩紧,喉咙异常干涩,就像吞进了?刀片:“你要我亲手杀死他?”

“只要不伤到大?动脉,秦检就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枪击造成的残疾也能靠着手术成功矫正,况且即使是矫正失败,也可以用矫正设备减弱残疾对生活的影响。”

对方轻描淡写地说:“况且我右腿有伤,现在不是过得也不错?你大?可以放轻松,这一枪不会——”

“你他妈做梦!”

张楚突然冲进来,指着宋文季的鼻梁大?骂:“祁寒是警察!怎么可能答应你这个?条件!况且你怎么过得不错?你这不是直接彻头彻尾的疯了?!”

宋文季摇了?摇头:“你怎么知道祁队不会答应?”

“我是他六年的同事,你是他妈的个?屁!”

“冷静啊张队!你不要激怒他!”

其他警员手忙脚乱地捂住张楚的嘴,把他往门外拽,而宋文季只是直勾勾地看着祁寒。

“毕竟我和他们?并不是伙伴,只能算利益相近的合作者。所?以只要你答应我,我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出卖他们?。”

他用引诱的语调说着:“决定权在你的手中,你随时可以向?我开枪,但这样也就会失去千载难逢的机会。清楚当?年真?相的人屈指可数,愿意配合你的更只有我。”

祁寒低声重复:“只有你?”

“当?然只有我,这也是你唯一的机会。”

宋文季笑吟吟地说着,更用力地攥住秦遥的肩,后者吃痛地皱起眉:“如何?是不是一个?非常轻松的条件?只需要轻轻按下扳机,你就能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真?相——那不就是你成为刑警的初心?”

祁寒垂下眼睛,神情被浓密的睫毛遮蔽得晦暗不明:“这的确很轻松,但你又能得到什么?”

宋文季却低低地笑起来,肩膀轻轻耸动:“祁队,我曾经说过很欣赏你,但那也是我在撒谎。没有目标、没有热爱、没有惧怕,简直比牲畜还无趣——即使是家?畜也知道挣扎着逃避宰杀,如果没有那份对真?相的执念,你大?概早就把自己毁了?。”

祁寒沉默了?一下:“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

他蓦然收起笑,阴沉沉的目光聚在祁寒身上:“明明是一个?玩偶,却不知天高地厚地妄图看透我,甚至用那种可笑的手段寻找真?相——你简直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作者有话要说:祁寒:作为工具人,你应该有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