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官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在刀尖上反复磨过,带着一股逼人的压迫感,周身的锐利张扬让人忍不住瑟缩。
但即使如此,颜朔也不作退让,甚至是心?平气和地与他对视。
气氛骤然沉寂,这时一声?炸雷恰好落下,原本黯淡的天色一瞬间?亮如白昼,把众人的脸庞都涂抹成?苍白一片。
瓢泼大雨随之?倾泻下来,豆大的雨滴来势汹汹地敲砸着玻璃窗,却衬得包间?越发寂静,简直到了让人心?悸的地步。
颜朔突然一扭手腕,放下酒杯。玻璃碰撞着,发出的声?响却比那声?炸雷还要惊天动地。
祁寒瞬间?就做出戒备的姿势,把秦遥护在身后。却没想?到颜朔却不做其他,而是很有风度垂下头。
“秦检,你指出的这些问题我?都承认。你们也大可以继续查,即使是把我?和那位公子都判进监狱,我?也绝无怨言。”
对方做出如此低伏的姿态,转变之?大,让祁寒在惊讶之?余,反而更加警惕:“颜总,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对方倒也坦荡,直白道?:“我?也不怕各位笑?话——祁先生,你肯定还记得我?在车里给你说过的话。我?唯一的欲求就是好好活下去?,自然也会害怕死?亡。”
“你难道?是害怕下一个会是自己?”
颜朔颔首,难得地有些困扰:“经过这一次段清的意外,就已经能能百分百地确认,这一系列的事都不可能是意外——卷进碎尸案的人竟然一个接着一个出事,这明显是在针对性?地打击报复。”
他又抬起手,指尖在脖颈上轻轻一划:“走到极端的正义只会成?为暴力,不仅无差别地波及所有人,并且还在一步步逼近,势必要把我?的头砍下来。”
联想?到这之?前的种种异样,祁寒不得不承认:“的确有什么?在暗处推动一切,目标十分明确,就是向当年参与这件事的人复仇。”
“这大概算所谓的私力救济?那也难怪颜总突然如此坦诚,毕竟是性?命攸关的事。”
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却没被秦遥吐出来,他转而抿起点微笑?:“但这个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你本身就长袖善舞,无论是人脉还是手段都远超我?们,想?要解决这次危机,肯定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番话的敌意再明显不过,颜朔有些无可奈何:“作为司法的护盾,难道?你也会因为一时私情,默许这种违反法律的事?”
对方的话音落下,祁寒不禁敛起眉头,有些不快,而秦遥从容地回答:“就像颜总也会惧怕死?亡,我?也会愤怒。毕竟我?们都是血肉之?躯,看到恶有恶报,我?当然很是乐意。”
说完,他又不甘示弱地一笑?:“况且敏锐如你,也一定不会把自己向火坑中推。虽然嘴上说着随意查,但你刚才的那番坦白,不是就已经把自己摘得比青菜豆腐还要清白?正义也只不过是你挑选出的工具。”
颜朔也不恼,只是无奈地摇头,貌似轻描淡写地开口:“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只能冒昧地提醒你一句——会成?为目标的不止两人。”
秦遥猛地缩紧瞳孔,那一瞬间?许多情绪从那双绀色的眼睛中闪过,最后却归于寂静。下一刻,他又重新?扬起笑?。
“看来我?的确是在班门?弄斧,论手段,你还远远超过我?。那么?现在你可以直说出来,我?们究竟能为你做到什么?,以至于你不惜这样威逼利诱?”
“答案很简单。秦检,除了找出真相,制止这个人也是你的责任。至于祁先生——”
颜朔一顿,手指缓缓抚过下颌:“无论再怎么?想?,唯一可能做出这一切的只能是那个人,你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沉默了好一会,祁寒才回答:“颜总,林白潜早已经在九年前死?去?,而死?者不可能复活。”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的事多的很,但它既然已经发生,那就一定有其中的道?理。”
对方意味不明地笑?起来,又一转话锋:“但无论对方是谁,政治的洗牌都不可能光靠着几个人的生死?能够决定。到时候即使没有蒋书记,也会有沈书记。没有长风集团,也会有长雨集团、甚至是长阳集团。”
“你这又是在给自己开脱?”
“当然不是,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长风集团的确不算干净,但绝对权力促成?绝对腐败,只要土壤不消失,滋生出的恶瘤就不可能断绝。”
颜朔推开椅子站起来,指着窗外在风雨中飘摇不定的树:“就算是再高大的树,碰上暴风骤雨,也只能被吹得歪来倒去?。身处社会,谁都只不过是被洪流裹挟着向前,只是能不能学会顺势而为的区别。”
秦遥挑眉:“那按照你的说法,难不成?谁都只能顺着绝对权力的心?思,甚至要主动献媚,最后成?为你这类人?”
“当然不是。秦检,你当然能用正当的法律手段让我?这类人锒铛入狱,甚至是掌握着绝对权力的土壤都分崩离析——但现在还不是时机。”
颜朔很诚恳地说:“或者是你能借助他人的力量,最后达成?自己的目的。或者是你自身成?长到能去?改变,在这之?前,盲目行动都只会断送你的政治生命。”
这番话已经足够直白,秦遥没有回答,对方也不作追问。他从服务员手中接过外套,随意挂在臂弯上。
“我?只是一介商贾,这也是我?能做出最有利的选择。况且即使打着正义的名号,那个人也是实实在在的罪犯,就算我?再怎么?罪行滔天,也是可能的受害者。”
他又彬彬有礼地欠身:“接下来我?还有事,不能再和各位聊下去?。请原谅我?的失陪,也希望你们能考虑我?这番话。”
说罢,颜朔就这样撇下一桌尚且热气腾腾的佳肴,笔直地向大门?走去?。
这时秦遥却猛地起身,在一阵碰撞声?中提高声?调:“颜朔!但凡作下恶的,终究会偿还自己犯下的罪行。”
高昂的尾音在包厢中震开,对方这才顿下脚步。
他侧过头,一言不发地睨向秦遥,虽然唇边还是弯着笑?,目光中却透出森然,一直以来的和气荡然无存。
他投过来的眼神像是挑拣货品,又像是俯视着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碾死?的蚂蚁,傲慢至极、狂妄无比——在短暂的片刻中,这位一手创造出庞大奇迹的角色终于露出獠牙。
即使如此,秦遥也毫不示弱,直直与他对视。一秒、两秒、三秒——直到颜朔率先打破僵局,露出温和无害的笑?,似乎刚才的针锋相对只是幻象。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我?自认为自己给出的条件无比优越,但为什么?祁寒最后还是选择了你?”
“这还不简单?他一开始就只属于我?。”
秦遥理所当然地回答。对方不禁失笑?:“那么?秦检,我?期待着你所说的那一天。”
抛下这句话,颜朔这才离开。大门?在他身后咔哒一声?合拢,服务员紧接着走上来,把一开始保管的东西还给两人。
祁寒把手机收起,再拿起蝴蝶/刀时,动作却忽然顿住。见他皱眉打量着刀,服务员便开口问:“祁先生,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
迟疑了一下,祁寒还是把刀收回包里,扭头看向秦遥:“秦检,你要留下来,还是——”
“接下来我?有事要做,你自己看着办。”
他一愣,想?要拉住对方,却被直接甩开手:“不要跟过来。祁寒,这和你无关。”
不多解释,秦遥头也不回地离开包间?,眨眼间?就消失在门?后。看着空荡荡的双手,祁寒没有犹豫,起身就追上去?。
三人接连离开,确认没人后,服务员才取下别在衣领内侧的耳麦,低声?回答:“东西拿到了。他有怀疑,但没有发现。”
她随即放下托盘,小心?地拿出一个密封袋,透过薄薄的塑料,金属反出一抹锐利的冷光——里面?装着的正是一把蝴蝶/刀。
祁寒没有注意到这细小的插曲,他甚至顾不上拿伞,就一路冒雨跑到停车场。好在秦遥还没来得及上车,他立刻上前一步,把对方拦住:“我?也一起去?。”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祁寒抿住嘴,摇头,用力攥住检察官有些泛凉的手:“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行动。”
对方却沉下神情,一字一顿:“但我?刚才明确说过,不要跟上来!”
“我?知道?,但是——秦检。”
祁寒把声?音放得极低,面?庞因为雨水苍白一片,一双眼睛也被浸得氤氲,如同在宣纸上晕开的墨,眉眼间?有点单纯的孩子气。
即使这只是他其中的一副面?具,但无法否认,这种神情在他身上很有迷惑性?。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秦遥才叹了口气,头疼地皱眉:“简直服了你了,你究竟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一手?”
“如果我?回答,你就会带上我?吗?”
“我?才不想?知道?这种毫无意义的答案。想?要做什么?都随你,那是你的自由。但接下来的路程可不短,到时候可别哭天抢地地想?要下车。”
祁寒这才抿起笑?,眼眸弯出点近似于狡黠的弧度。
他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后,又把播放器打开,挑出对方会习惯的节目播放,俨然已经对这套流程熟悉至极。
秦遥不悦地剜了他一眼,但还是踩下油门?,驾驶着黑骑士径直冲入雨幕。
没想?到这一开,真就是足足的一个下午。
天色转为昏暗,道?路也从平坦宽阔的高速,变成?有些崎岖的县道?。除了必要的加油,检察官就完全没有停下来,但即使如此也没有抵达目的地。
颠簸之?下,祁寒有些晕车,他小心?地摇下车窗,又闭上眼睛,勉强压下喉头不停翻涌的酸水。正在这时,他却感觉到车辆缓缓停下。
“又要加油吗?”
祁寒睁开双眼,头晕眼花地聚拢目光,这才看清面?前是一家宾馆。
还带着水汽的被单晾在阳台上,白压压的一片挨着挤着,一只狸花猫在矮墙上蹲着,闲适地甩着自己长长的尾巴。
“秦检?”
“还有十几公里,今晚只能在这里凑合一下。”
秦遥俯身给他解开安全带,又拿出一瓶矿泉水扔过来,没好气地训斥:“不舒服就直接说,逞能干什么??到时候吐在车上,还不是要我?来收拾?”
看着一脸不愉快的检察官,祁寒忍不住弯起嘴角,握紧水杯,不管不顾地挨过来,撒娇似地亲吻上他的耳廓。
“秦检,我?不舒服。你开得太快了。”
青年哑着声?音说,一双眼睛因为不适泛起雾蒙蒙的水汽,看着竟然有些泫然欲泣的模样。
“谁让你死?皮赖脸都要跟过来,活该你受罪。”
虽然嘴上这样说,秦遥还是任由他撒娇似地蹭着自己的肩窝,好一会才把人轰下车:“快下去?。中午没吃饭,难道?晚饭也不吃?”
“我?都听你的。”
订好房间?,又把车停好,两人才走上街。这是珉江市下属的县城,城区并不宽广,街头巷尾都是十足的烟火气。
正到饭店,饭馆都使劲吆喝着。秦遥走进一家面?馆,自己点了一份红油抄手,给祁寒则点了比较清淡的三鲜米线。
祁寒看着这碗清汤寡水的米线,叹了口气,还是妥协地抄起筷子。
秦遥吃了一半,就停下来看着他。被这样一眨不眨地往着,祁寒难得有些局促:“怎么?了?”
对方没回答,而是伸手拨开他仍有些湿润的头发。手指又继续往下,缓慢勾勒过这张漂亮到足够模糊性?别的面?孔。
“不管怎么?看,总觉得这一幕有些不可思议。”
秦遥收回手,忍不住笑?起来:“像你这种人竟然会在小面?馆里吃饭,而且还因为没有辣椒挑嘴,反差简直太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张楚:在你们谈情说爱时,我正在工作,在你们吵架时,我还在工作——你们根本不关心工作,你们只想谈恋爱(指指点点)
祁寒:那在你工作时,我们终于要深入交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