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这马员外当着家里人面还如此不晓事,楚南楠碍于他是金主,不好跟他翻脸,扯着凳子靠在小徒弟身边,歪着身子挡住他。

颇有几分老母鸡护小崽子的意思。

她软软的身子倚过来,微凉的长发扫过他手背,‘少女’身体下意识紧绷,甜蜜的花果香幽幽渗进肺腑。

有一瞬间的愕然,或者说是受宠若惊,但仅仅只是一瞬间。

这妖妇惯会玩弄人心,先折辱,再示好,是她常用的手段,他才不会轻易相信。少年坚定握紧双拳。

绣花的张娘子嗤笑一声,马员外挨了楚南楠一串大白眼,终于悻悻摸着鼻子移开视线。

张娘子将绣花绷子放进篮子里,起身进里屋洗漱了,她心态倒是好,不慌不忙的。

不过这样的淡然,落在普通人身上就显得十分怪异,她洗漱完,散了头发来叫马员外:“老爷,还不歇息啊。”

马员外摇摇头,“你自去歇着吧。”

这张娘子脑子好像确实不怎么灵光,又问:“客人们呢?”

没人回答她,马员外起身将她牵进去,二人窃窃说了一会儿话,终于将她哄睡着。

半刻后,子时的梆子敲响,忽来一阵大风,四处的烛火俱都熄灭。

宗流昭立即起身,将马员外赶出房门,一挥袖将门窗都关闭,快速在四周贴上符纸,吩咐谢风遥:“保护好你师父。”

楚南楠心中自嘲,他巴不得自己死了才好,才不会保护呢。她伸手将他拨到墙角,“不用管我。”

这时,东南方向砰一声响,修行之人夜间视物无碍,楚南楠一抬头就看见一颗女人的头颅撞在窗户上。

宗流昭取出一张巴掌大的金色小网朝那头颅抛去,欲将她逮来按住好好研究。楚南楠转入内室,撩开张娘子的帷帐一看,头颅果然不在了,断面却异常整齐,不见丝毫鲜血。

身边递来一颗宝珠,楚南楠借宝珠光芒,伸手在颈子断面上摸了一把,发现竟然是硬的,她再仔细一看,顿时大惊,“是木头!”

楚南楠还欲再看个究竟,忽然感觉谁在摸她的脖子,微皱了眉头,“徒弟别闹。”

身边却没有人应,楚南楠伸手拽了一把,摸到一把冷冰冰的发丝。

她心中顿叫一声不好,那发丝缠绕住她的脖子猛然一收,她双眼霎时睁大,吐出半截舌头。

整个房间不知何时都被这发丝填满,楚南楠拽着发丝奋力挣扎,在气息差点断绝的时候,脖子忽然一松,一双手将她拽倒。

她跌进一个结实的胸膛,谢风遥不停在用匕首割断那些袭击他们的头发,她摸着脖子喘匀了气,方才想起自己是会法术的。

屋外的马员外和管家护卫们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听见屋子里砰砰啷啷,庭院漫起了大雾,脚下传来簌簌的细响。

有护卫点了火把弯腰查看,见院中草木似活过来一般疯长,粗壮的枝条朝着屋子飞去,刺破门窗挤进屋。

植物枝条与那些发丝纠缠在一处,难分难舍时,那臂粗的草茎忽地腾起大火,引燃了发丝,火势蔓延的速度之快,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包括楚南楠。

书里说老楚是有点本事的,也曾将少年时的男女主暴打一顿,但纸上终究片面,不想单单‘厉害’二字,具象化后是这样的威力。

只心念一动,那些距离她最近的草木便受她感召疯涌进来,身体下意识的本能念了个诀,火就烧起来了,那些发丝像有生命和痛觉,被烧得扭曲挣扎。

火舌肆意舔舐,窗户被烧出一个大洞,头颅挣脱金网趁乱飞出,宗流昭大喝一声,提剑追去,两道黑影一前一后自上空掠过。

马府的下人忙着打水来灭火,楚南楠头一次用法术,一时慌了神,忘了收,等她反应过来收了神通时,已经置身火场正中。

这种时候,谢风遥想弄死她是易如反掌,或许都不用他动手,她体质如此柔弱,不小心就会被垮塌的房梁砸死。

他还是第一次见被自己的术法困住的法修,可真够笨的。

这么笨,还收徒,她能教个什么?少年在心中冷哼。

握匕首的手调转了个头,藏锋于袖中,他护着怀里惊慌失措的人爬起来。

头顶吱呀吱呀的响,谢风遥慌忙中抬头往了一眼,眼皮被热浪燎得睁不开。他闭上了眼,握住她肩膀的手微微颤抖,似在同一股无形的力量抗争着。

只要他退后半步,楚南楠便会命丧当场,他甚至完全可以置身事外,装装可怜,继续留在扶风山,君宁一定会护着他的。

正在此时,耳边突然‘嘭’一声爆响,千钧一刻,少年脚步往前一错,按住怀里那颗不安分的脑袋,弓下了身,房梁直直砸在他后背。

两个人被巨力同时砸倒,少年噗地一口鲜血呕出来。

就当是还了豆花店里的那份恩,他这样告诉自己。

剧痛仍使他保持着一点清醒,感觉一双柔软的手臂缠上了腰,他心中哼笑,这妖妇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占便宜。

马府的下人正急得得团团转,忽见庭院中的草木再次生长,冲进火场里,劈开残垣断木,托着两个人出来。

上面那个已经被火烧得不成样子,下面那个还被护得好好的。马员外瞪大了眼睛,见楚仙人抽抽搭搭从那高个少女怀里爬出来,拍打他的脸颊哭喊。

那高个少女浑身乌漆嘛黑,像刚从炭盆里扒拉出来的烤红薯,已经七成熟了。

楚仙人匍在那少女胸口嘤嘤细哭,扯开衣领,竟从里面扒出两个被压得瘪瘪的,馒头?

随即,只见楚仙人两手按在那烤红薯胸膛,萤绿色的光点丝丝缕缕汇入烤红薯的身体,他裸露在外被火燎出水泡的皮肤竟然奇迹般的恢复如初。

枯木逢春太过耗费灵气,轻易是不用的,就算要用,也只是替对方护住心脉,使其不死再慢慢调养。

法修强大,木灵可愈万般伤痛,枯木逢春却是个损命的法子。楚南楠不懂,一股脑的灌给他,不一会儿就觉得体力不支,脑袋渐渐变得沉重,摇晃两下,人歪倒在一边。

周围乱哄哄的,马府下人终于将火扑灭,地面上污水横流,空气中满是刺鼻的焦糊味。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睁开眼睛,活动了脖子和手脚,没感觉到任何疼痛和不适,他的伤似乎都好了。

马府的下人将他们安置在客房,没来得及管,又急吼吼去忙活了。

大门敞着,凉凉的月光洒进门扉,谢风遥扯掉身上被烧成碎布的裙子,随意翻找出一裤子穿上,忽然转过了头。

床里侧还躺了一个人,借着月光看去,那妖妇紧闭着双眼,面容憔悴,气息微弱。

难得的,他唤了一声,开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师尊。”

她被他保护得很好,不见任何外伤,面容安静沉宁,长长眼睫盖下,脸庞和嘴唇仍嫩得像花瓣,生气却非常微弱,七八岁大的孩童都能掐死她。

这是灵气和生机大量流失导致的,是为了救他。

那些伤倒也不至死,最多就让他难受一阵子,调养几个月便可痊愈。可楚南楠不懂,她当时吓坏了,救治他完全是出于本能。

喧嚣远离了这里,月夜静谧,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明明是想掐住她的脖子,却不自觉抚上了她的脸颊。

他真是看不懂她,为什么总时好时坏。

马府的护院从废墟里刨出来一具尸体,通过几片尚未被烧毁的衣角来判断,应是张娘子,然而那尸骸却并非人尸。

谢风遥取了匕首切下尸体一条大腿,里面还未被烧透,是实心的木头。

众人哗然,马员外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谢风遥恍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异志,南部有落头氏,又叫飞头蛮,天生没有身体,喜欢寄生在人身上,白日与常人无异,夜晚飞头出去觅食。

被寄生的人,头颅会被吃掉,飞头蛮鸠占鹊巢,吸食掉身体的养分,原本的人身则慢慢僵硬。

等到身体彻底木质化,飞头蛮则抛弃,寻找下一个目标,吸食了足够的养分,便能长出属于自己的身体,成形后喜食人心肝脑浆,是大邪之物。

这东西在身体未长成之前,倒也不难对付,今天纯粹是意外,是楚南楠对自身情况把握不准导致的。

但落在谢风遥眼里就不是这个味儿了,更像是故意为之。这也不怪他,扭转刻板印象,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公鸡开始打鸣的时候,宗流昭提着飞头回来了,这玩意已经寄生过许多人,快要成形了。他追捕飞头费了些力气,此时满身狼狈,衣衫都树枝勾破,手臂还被那飞头咬了两口。

不过那飞头蛮也没落得好,被他用桃木剑捅了几个来回,已经死透了。

宗流昭的桃木剑是天权真人传给他的,跟普通桃木剑不同,剑脊熔铸了精铜,是克鬼杀妖的利器。

张娘子应是从半月前开始被寄生的,被寄生的那一刻她的头颅便被飞头蛮吃掉了。

飞头提至马员外面前解释了一番经过,宗流昭以符箓引正阳之火将飞头和木尸一起焚毁,天刚大亮。

马员外想起自己半个月来,夜夜都跟妖物睡在一起,神情惶惶,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惦记女人了。

处理掉这些杂事,宗流昭方才疾步往客房赶。

他坐在床边,给楚南楠把过脉,回头看了一眼她的小徒弟,眸光冷得像冰:“你倒是没事。”

谢风遥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这一趟,钱没挣多少,还连累师妹损耗,宗流昭心情很不好。但他毕竟是长辈,有气也不好撒在小辈身上,观她气息微弱,马上就要带着她回扶风山。

谢风遥顶着他的冷眼上前,“我来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