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风遥低头,她纤白的手指握在他腕间,没用几分力道,轻易就能挣脱开,却就是有一股坚定人心的力量,更让他舍不得挣。
眨眼,二人已来到另一条街,前面不远处就是客栈。
他不悦地抿唇,楚南楠牵了他手,“走吧,我的好姐姐,人家都困了。”
她软着调子说话,他无法抗拒,一点气也赌不起来。
回到客栈,唤小二送来热水,她沐浴后散了长发坐在床边,着一件轻薄白色中衣,发梢湿漉漉,宛如出水芙蕖。
他偷偷看了她几眼,才抱着自己的衣裳:“师尊,那我先去洗澡了。”
楚南楠歪着脑袋,擦着头发,“嗯。”
两个人住的套房,一个在里间,一个在外间。等小徒弟沐浴期间,她翻开那本兵器谱,其中有几页被翻折过,分别是刀、剑和锏。
过了许久,听见他那边没了响动,楚南楠扬声喊:“阿遥。”
他磨磨蹭蹭过来,换了衣裳,脑袋上搭着一块长巾,垂着眼闷闷不乐的样子。
楚南楠招他在床边坐下,抬手给他擦头发,他惊愕抬眼,与她视线相撞。
“师尊。”
她轻轻叹气,“手酸,你弯腰。”
“哎!”他清亮应一声,坐到床边脚踏,下巴搁在她大腿上,“这样呢?”
她抱着他脑袋,轻柔擦拭他乌黑的长发,他一手搁在她身侧,一手从另一侧绕过去,像环抱着她,漆亮的眸子定定将她望着。
“师尊,那个柳飘飘想让我当他的武修。”他手指头在被单上抠着。
楚南楠喉咙里嗯了一声。
“但是我没同意,还把他打了一顿。”
“嗯。”
“我才不想当他的武修。”
擦得差不多了,楚南楠摸出一把玳瑁梳子给他细细梳头,他还在絮絮叨叨说着:“每个法修都要有自己的武修,那个柳飘飘已经有武修了,可是师尊还没有自己的武修,我也没有,我是武修……”
他小心打量她的神色,像在期待着什么。
她很快替他梳好了头,梳子放在一边,十指插.入他发间,轻柔地将他长发抖开,顺了顺,捧到耳后,“好了。”
“师尊——”少年拖长了尾音撒娇。
楚南楠不为所动,将那本兵器谱在膝上摊开,“选好了吗,是用刀还是用剑,还是锏。”
手下一用力,床单被他抠出了一个小洞。
“想用刀。”他继续往下抠,又抠破了一层布,抠到棉花,把棉花从小洞里一缕一缕揪出来,“小时候住在竹林,陈伯教我用刀砍竹子。”
刀很钝,竹子又十足的韧,劈砍需要技巧,手心磨得都是血泡,破掉结痂以后,变成老茧。
他摊开手,伸到她面前:“师尊,看,都是练刀磨出来的。”
少年的手已经长得宽大,骨节修长,指腹、指根和虎口处覆有薄茧。他体温高,掌心也热,她微凉的指尖像一小块冰在他手心滑来滑去,痒痒的。
“我们来比一比谁的手大。”他突发奇想。
楚南楠哼笑,少年人这该死的、无处不在的胜负欲啊。
他不由分说就与她掌心相贴,她的手软软小小,皮肤像花瓣一样嫩。他十分喜爱这触感,忍不住要与她十指相扣,要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一些,要仔细感受这份柔软。
楚南楠飞快缩回了手。
掌心的柔软丝滑撤去,他面上流露出些微失落,眼珠转了转,又泛起几分得意,“我的大。”
楚南楠没好气:“你大,你大,你哪儿都大。”
“但师尊的更软。”他补充。
楚南楠:……
成年人的邪念让她无法抑制想到了别的地方。
她啪的一声合上兵器谱,往他怀里一塞,“那就定下了,为你铸一把刀。”
“师尊是不是收了那个武修的钱?”他松弛的身子霎时紧绷,声线变冷,“她是不是想买你做她的法修!”
“我又不是物件,谁想买就买。”楚南楠摸出一个锦袋,解开将东珠倾倒在床上,“她请我抓讹兽,这些都是付的定金。”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她埋着头,认真数。
少年身子慢慢放松下去,视线落在她脸庞,顺着她鸦黑纤长的睫羽滑下,兜过翘挺小巧的鼻尖,落在那双轻轻嗫嚅的唇。
初夏的夜晚,明明是凉爽的,风从半敞的窗户里荡进来,他却觉得热。
“二十三颗。”楚南楠把每一颗珠子都摸遍了,“到时候为你铸一把世上最好的刀。”
她把珠子收好,一股热气忽然笼过来,少年的脸近在咫尺。
他轻声唤她:“师尊——”凑得近了,她身上潮湿的甜香越发馥郁浓烈,他极缓慢滚动着喉结。
她身子后仰,忽而皱眉,指着床上棉絮四散的大洞,“你弄的?”
他惊惶地退开,摆手:“不是我!”
“抠坏了要赔钱的!”楚南楠把棉花塞进去,把那个小洞扒拉扒拉堵住。
“我没有!不是我!”少年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
他三五步跑至外间,扑到自己的床榻上,脸埋进被子里,心快从嗓子眼里飞出来。
好奇怪的感觉啊。
极细微的叹声后,楚南楠懒懒的嗓音传来,“阿遥,早点睡吧。”
“哎!”他抬手挥灭烛火,里屋那片淡淡的光晕也跟着消失了。
谢风遥躺在床上,月光朦朦漏进来,照亮他半边身子,他两条长腿胡乱搭在被子上,出神望着帐顶,没有丝毫睡意。
右手捂住鼻子,深嗅了一口,还香香的,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跳又乱起来。
他不想睡,索性起来盘腿打坐,可今日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一闭眼就是她十指在发间的轻柔触感,玳瑁梳轻轻刮过头皮的酥麻。
还有人潮如织的街面上,她粲然的笑。却不是对着他笑。
“到时候为你铸一把世上最好的刀。”
他迷失在她的温柔陷阱里。
他以为这几日,他的讨好有了效果,现在却突然分不清究竟是谁入了网,谁是撒网的人。
刻意流露出来的冲动、幼稚、乖巧,都无法激起她一点波澜。
她只在乎两件事。不要惹事,会带来麻烦;不要弄坏东西,打坏人,要赔钱。
他小心地试探,又不敢越过她的底线。
他心里乱的很,非常不高兴。
三更的梆子敲过,子时整,里间的人已经睡得很熟,谢风遥睁开眼睛,换衣裳。
他作男装打扮,长发随意束了个马尾,穿上靴子,无声推开窗户,猫儿般灵敏从客栈二楼跳下去,轻得连尘埃都未激起。
他身形隐匿在墙根的阴影下,忽然启唇喵地叫了一声。
很快,不远的地方传来回应:“喵呜——”
一只胖橘猫从墙头上跳下来,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他。
谢风遥:“喵呜——”
胖橘猫:“喵呜——”
谢风遥:“喵呜喵呜——”
胖橘猫:“喵呜,喵呜——”
一人一猫不知道说了什么,谢风遥跟着它走了。
很快,此起彼伏猫叫响起,白的、黑的、花的猫儿们聚在一起,小声的咕噜咕噜,商量起来。
最后,一只三花跳到他脚边。谢风遥蹲下身,摸摸它的脑袋,又挠挠它的下巴,三花在他脚步撒了一会儿娇,终于站起来往前走。
他紧随其后,身形比猫更灵活,跟着它在窄窄的墙头轻灵跳跃,如鬼魅一般,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小巷中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宅邸后院的围墙内。
三花猫立在墙头,喵呜一声,转身走了。
草木掩映的深宅中,有人还未歇下,屋内烛火昏黄,不时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哼吟和男子的低声咒骂。
“滚!”男子怒呵伴随瓷器的碎裂声远远传过来。
女人小声安抚,只换来他变本加厉的斥骂。
谢风遥站在院中,一动不动,女人轻轻掩上房门出来,抬袖抹了抹泪,一转头,看见院子里一个黑乎乎的人形,登时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托盘里的碎瓷器又稀里哗啦洒出来。
“滚啊!”屋里的男人很不耐烦。
谢风遥低头看她,她的眼睛慢慢失去焦距,收拾起地上的瓷器和托盘茫然地起身离开。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躺在里间的男子再次扬声骂道:“叫你滚,耳朵聋了?”
男子躺在床上,搭在床沿的左手整个小臂连同手掌都是鼓起的密密麻麻的水泡,像被滚油烫过。
脚步声渐近,男子转头看过去,却不是他那糟心的发妻,不知打哪闯进来的黑衣男人,面上笼罩着一团黑雾,看不见脸。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男子直起身子,防备地看着他,撑着身体下意识往后躲。
他两只手都布满了红色的大水泡,动一下就疼,可那黑衣男子身上散发的气息实在是阴冷至极,让他顾不得手臂上的伤痛。
那黑衣男子靠近他,声音也像从水下传来,沉重、沙哑,又诡异带着只属于少年人的俏皮。
“究竟是哪只啊?”他很困惑。
男人扬声大喊:“你是谁!怎么闯进来的!来人啊!来人!”
“分不出来,那就两只一起捏碎吧。”
他站在床边,未见任何动作,那男子却惨声大叫,他举起胳膊,两截小臂软趴趴垂挂在肘部,竟是连骨头都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