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边,垂柳下,街灯寥暗,三影交错。
夜风暖燥,空气闷热,楚南楠连扇都忘了打,步履匆匆走在前头,身后乌月小跑追着她,少年仗着腿长,负手跟在末尾,颇有几分信步闲庭的味道。
怪异的组合,怪异的氛围,怎么看都不?像是散步,更像是逃命。
行至堤边一?处小亭,谢风遥停下脚步,扬声:“姐姐走累了吧,这里风景不?错,咱们?坐下歇歇脚。”
听起来?是建议,实则语气不?容抗拒。
楚南楠猛地顿住,回头望。
僻静幽林深处,亭边老树遒枝,脚下堆满落叶。不?知行至何处,附近不?见游船,对岸几户人家方窗里隐隐透出一?片昏黄,河面黢暗,流水无声。
许是天气太闷太热,行路太急,楚南楠浑身都起了一?层薄汗,鬓边碎发贴在脸颊,红唇微张,胸口起伏。
少年大跨步走来?,攥着一?方罗帕,垂首为她擦拭额汗,温声劝,“歇歇吧。”
三人进了凉亭,楚南楠被搀扶着坐下,乌月坐在不?远的位置,心思沉沉。
少年站在亭中心位置,石桌边手随意搭着,两指并拢散漫轻敲。忽地一?收手,身体站直,开始发难。
“我刚才听见你叫姐姐师尊。”他看向乌月。
乌月大大方方:“是的,楠楠姐姐现在就?是我的师尊,在五剑镇的这段时间,我们?以师徒相?称……我,我会好好侍奉师尊的。”
“哦。”他将目光投向楚南楠,“我才离开一?小会儿,姐姐收了新弟子。”
楚南楠偏头不?语。她心虚。
乌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这种质问的口气说?话,暗自猜测,是不?是因为她拜两个?人为师,楠楠师尊的弟弟觉得姐姐被轻视,所以在责怪她?
乌月小声解释:“我,已经?有师门了,所以……”
她的亲师父也是法修,只是五行属土,加之乌月本身天赋不?高,亲师父于木灵上并不?能很好的为她排忧解惑。
法道难修,天赋占七成,天赋极佳者如楚南楠,躺着也能领悟,睡觉亦是修行。天资愚笨者,如乌月,只能付出与别人十倍百倍的辛苦,领悟却不?及别人三五成。
不?过?乌月身为女主将来?自有奇遇,只是还?没到那个?时候,暂按下不?表,只说?现在。
现在的乌月,一?方面无法背弃亲师父,一?方面又?实在很想得到纯粹木灵法修的指点,这些复杂的经?过?和心理?,让她说?话都没底气。
乌月磕磕绊绊解释了前因后果,谢风遥听懂了,了然“哦”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举目看向漆黑的河面:“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好事,可以同?时拜两个?人为师,得两个?人的传承教诲,还?都不?用尽孝,你的命真好。”
那可不?咋滴,谁让她是女主。楚南楠在心里说?。
乌月脸都涨红了,“不?是的,我,我……”她我我我了半天,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羞愧低下头,小声的,却坚定承诺:“这段时间,我会好好侍奉楠楠师尊的。”
末了还?补充:“而且,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约定。”
言下之意,这事楠楠师尊主动提出,她都没意见,你在这里,以什么立场责问呢?
谢风遥:“呵呵。”
乌月不?解,“你笑什么。”
“嘴长在我身上,难道你还?不?准我笑吗?”谢风遥刺她。
楚南楠这时候不?好帮乌月说?什么,说?什么都是错的,他已经?生?气了。越说?,他越会觉得她偏袒乌月,向着乌月。
先由着他发泄吧。
楚南楠偏头不?去看任何一?个?人,将被风吹乱的鬓发别入耳后。
在他们?对峙时,不?知何时起了风,岸边的柳条被风吹得乱舞,落叶翻卷。浓云遮蔽星月,天色更加暗沉,亭中更是一?丝光亮也瞧不?见了。
乌月这个?名字,还?真是不?吉利啊,闷了好几天,她一?来?,便?要下雨了。
乌月不?明白谢风遥因何不?满,也不?拿他太当回事,反正又?不?是拜他为师。她挺直背为自己壮胆:“总之,这段时间,我会好好侍奉楠楠师尊的。”
谢风遥不?回,只是定定看着楚南楠,看着她飞舞的长发。
乌月受不?了这样的寂静,她起身:“师尊,起风了,夜里恐要下雨,我们?早些回去吧。”
谢风遥冷笑。这声师尊真是结结实实把他气到了。
楚南楠终于回头,“你先回去吧,我有事跟阿遥说?。”
“可是……”乌月感觉气氛非常不?妙,外面刮着大风,亭中却闷得窒息。就?像刚刚燃烬的一?堆火,火种埋在碳灰下,只等?风吹掉浮灰,只等?一?片枯叶落入其间,便?会再次燃起大火。
但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外人,人家姐弟的事,不?好掺和,只能点头。走出两步,又?停下对楚南楠说?:“我先回去,再为师尊来?送伞,可以吗,我担心待会儿下雨。”
“不?需要。”谢风遥冷冷打断她。
楚南楠又?哄了几句,乌月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她离开后,谢风遥依旧站在原地不?说?话,僵持了大概两刻钟,豆大的雨点落下,噼里啪啦砸在亭瓦树叶,河面上一?片碎响。
楚南楠屏住了呼吸。下雨了,她马上就?要发魇症了!
心咚咚咚开始狂跳,猛地抬头望去,对上亭中少年恶劣又?得逞的笑。
好害怕,又?好期待。
雨水汇聚,顺着瓦檐滴成了珠帘,楚南楠半边身子很快就?被风雨打湿了,她局促不?安坐在那里,神智却异常清明,真是奇怪,她怎么还?醒着。
她没有在清醒的时候犯过?魇,不?知道需要多久的时间才会进入状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期待下雨,等?它真的到来?时,反倒无措。
斜雨扑来?,她的发丝和脸颊都沾着雨珠,她还?呆呆坐在那里。
谢风遥终于动了,上前将她拉到另一?边,有树木遮蔽风吹不?到的一?边。
“师尊啊。”无奈的一?声唤,在这种微妙时刻,奇妙带了纵容的意味,就?像责备家里爱捣蛋的猫咪。
他手握住她的胳膊,楚南楠淋雨的胳膊被他掌心烫到,一?下有些腿软,站立不?稳。她攀附着少年的双臂,屈膝跌在她怀里,很有些投怀送抱的意思。
少年绷直的嘴角忽而弯起,抱着她坐在亭中美人靠上,一?面是斑驳掉漆的亭柱,一?面是他的胸膛,风雨暂时被隔绝。
雨幕如帘,天地失色,只余这方寸潮热。
感知到潮湿的水汽,楚南楠体内蛊蛇余毒开始发作,体温攀升,血液加速。
她放弃抵抗,拽着他衣襟,偏头凑上去,一?下一?下啄他的唇,攀上他的腰。这法袍还?是她给他买的,穿的时候不?觉得麻烦,解的时候恨不?得拿剪刀一?刀给他喀嚓了。
谢风遥忍笑,长臂舒展,一?手撑着柱子,一?手搭在椅靠上。他将她困住,圈起来?,看她在囚笼中无措地、胡乱地与那繁琐的腰封搏斗。
他神态自若,好整以暇,慢慢悠悠责问她:“师尊竟然背着我收别的弟子,授别人技艺,是不?喜欢我了吗,现在为什么又?对我做这样的事。”
楚南楠皱眉不?语,垂着脑袋,跟那腰封杠上了。她还?清醒着,却又?不?那么清醒,第一?次这样清晰感觉到对皮肤和温度的渴望。
尽管眼前漆黑视物不?便?,不?影响她满脑子都是深山崖洞外,少年在太阳下弧线优美的脊骨和那两个?小腰窝。她一?边试图自己起身站到雨里去冷静冷静,一?边又?不?舍他的怀抱。她明明手脚发软,居然还?有力?气去拆解人家的衣裳。
她矛盾又?痛苦,很难描述此刻的自己,强分出一?线理?智抬头看他,却见他就?这样直直地望着她,竟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
少年嘴角含笑,一?副稳稳当当看好戏的模样,出于报复心理?,楚南楠忍不?住仰颈去咬他。他轻轻拥住她,配合着启唇回应,与她缠绵,又?惩罚性咬她唇瓣。
除此之外,不?再往前一?步。
湿热的、毫无章法的吻落在少年腮畔、颈侧,大雨浇透他后背,怀中人像一?团湿透的海绵,又?像一?朵积雨的云,他本欲坐怀不?乱,也渐渐失了智。
楚南楠偷觑他,见他两手乖乖搁在膝上,紧紧揪着衣袍,好像在很辛苦地抵抗,不?由生?出些逗弄他的心思。气息往下,小舌坏心扫过?少年喉结,他浑身一?颤,闷哼一?声埋在她颈窝里,骤然失控抱住她。
楚南楠得逞笑。小狮子咬住了猎物的咽喉,静静等?待它的窒息死亡。
雨声哗哗,后背是冰冷坚硬的亭柱,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她拆解别人不?成,反倒被拆解得七零八落,雨丝一?蓬一?蓬被狂风浇打过?来?,山茶沐雨浑身尽湿,长发如水草贴在皮肤,乌发衬得心口更加雪白刺眼。
少年的眼睛,在暗夜中散发着狼一?般的危险讯息,猎物一?朝挣脱后,开始反攻。壳被揭开,白蚌一?样,雨水浇花眼,什么也看不?见,只觉砂砾入体,被尖锐的棱角划得生?疼。
相?比她的狼狈,谢风遥整洁得不?像话,只抿唇目光牢牢锁定猎物,衣襟都没乱一?寸,神情专注严肃,不?敢轻视眼前的事。
臂弯一?抬,挂在脚尖的鞋子掉在地上,她皱紧眉伸出手,谢风遥单手把她接来?抱住,扣住背反锁,“别管那个?了。”
冷风裹挟雨雾扑来?,落在肩头、心口,无法降低自骨髓血液深处腾起的热度。他低头,忽然笑:“前面要是有个?大镜子就?好了,师尊就?能看见自己。”
出乎意料,这一?次竟然得到了断断续续的回应,“你……书看得不?多,会得不?少……”
楚南楠后背贴着他胸膛,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师尊还?有功夫跟我拌嘴,说?明我学艺不?精。”
他索性半靠在柱子上,黑裤黑靴下的长腿伸直平放,将人抱上来?放好,啄她脸颊:“这次是真的了。”
她气息不?稳,忍无可忍低斥:“不?要跟我说?话!”
声音被嘈杂的雨声掩盖,因为紊乱的鼻息,听起来?更像撒娇。
楚南楠不?知道他什么毛病,大概也是初次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老是问她问题,老是缠着她说?话。快了啊还?是慢了啊;痛不?痛啊,要不?要歇一?歇啊;手酸了,能不?能换一?只啊。
他很用心,非常照顾她的感受,但到底还?是缺乏经?验,也不?懂那些明面上的拒绝其实是邀请。
她一?半在火焰中,一?半在雨水中,闭上眼睛,对他的问题一?概不?搭理?。
渐渐的,在急躁的大雨中,少年的散漫心思收敛,盛满了水的云最?终承受不?住负荷,绵绵密密浇一?手。
大雨将停时,楚南楠拢着他的外衣靠坐在亭中,半眯着眼,疲累至极。谢风遥跪在她身边,捧着她的脚,为她穿鞋。
蛊蛇之魇,数月折磨终于得到一?次纾解,她舔了舔殷红的唇,神思因餍.足尚在飘忽中,开始对下一?个?雨夜抱有期待。
如果以后的每一?次都可以这样,夜间便?再也不?用承受蚁虫噬骨般的瘙痒痛苦。由此可见,养徒弟还?是有些用处的。
膝下一?直不?见动静,楚南楠抖抖脚腕,谢风遥如梦初醒,忙把鞋子给她套上。好险,差一?点就?……
施术将她打理?干净,少年喉结滚了滚,抬头轻声唤:“师尊。”
“嗯。”嗓音泛着懒倦,却答得很快,证明她神智已经?恢复清醒。
视线落在她微肿的唇上,他忍不?住起身,偏头凑上去亲吻,却被她扭头避开。
“这次……算了。下次,记得推开我。”语态疏离,说?是拔吊无情也不?为过?。
谢风遥直起身子,不?可置信,“师尊?”
回到客栈,楚南楠冷着脸不?要他伺候,把他赶出房去,谢风遥碰了一?鼻子灰,在门口碰到乌月,更是没有好脸色,重重哼了一?声,回自己屋去,房门砸得震天响。
乌月不?管他,又?去敲楚南楠的门,里面灯一?下灭了,她愣了一?下,便?不?再自讨没趣,悻悻回房。
楚南楠抓狂,披头散发跪坐在床榻上。她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满脑子都是亭中那场电光火石。
折寿啦折寿啦!
虽然说?,趁着下雨有些借酒撒疯的意思,但通常情况下酒醉之人清醒后,得知前夜糗事都是无地自容的,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觉得丢人,情绪微妙。
楚南楠现在便?是一?场宿醉后的头痛。
她捶了两下脑袋,闷在枕头里啊啊叫了几声,暴捶床板。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可仔细回味时,那种柔柔密密被细雨包裹的感觉,却是又?新奇,又?舒服。
想着,想着,楚南楠在床上打了个?滚,蜷成一?团,忍不?住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5-2621:11:36~2021-05-2720:2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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