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家家关门闭户,沉沉夜色下,一队人马向此而来。
为首身材高大的男子着黑色鲛织雨披,脸藏在宽大的兜帽下,背负黑色长匣。
旁边一男人落后他半步,抱臂垂首,脸同样藏在兜帽下。
他二人身后跟了五六个同样穿鲛织雨披的,再往后,是或握剑,或提刀的武修,雨水尚未沾湿他们,已化为白雾蒸腾。
队伍末端,八个驯兽师,腰间挂兽首铜牌,牵十六只狼犬。
狼犬四肢均束有兽枷,嘴筒戴黑铁笼套,藏青色的皮毛被雨水打湿。它们身形修长,训练有素,垂首低尾,四肢稳健有力,一路小跑着。
客栈中,浅眠的谢风遥和正在运功打坐的柳飘飘,同时睁开眼睛。
柳飘飘嗅到了水汽里的危险讯息,谢风遥则是感觉到了狼犬。
床帐内,谢风遥轻而慢地抽出手臂,为身边熟睡的人掖好被角,翻身起来快速穿好中衣法?袍,从窗户里翻出去,像黑鹰低伏在屋脊。
他不?敢暴露气息,任由雨水浇打在身体,目光牢牢锁定飞檐屋角下那条青石砖道。
柳飘飘穿好衣裳,负手站在走廊上,闭上眼睛认真感受了一下,对屋顶的谢风遥传音:五个法修,十四个武修,十六只灵犬。回来吧。
不?一会儿,一个黑色的影子从风雨飘摇的窗户里跳进来,甫一落地,身上水汽尽被都内力腾干。
谢风遥抖抖衣袍走过来,眉峰紧蹙,一言不?发。不?是灵犬,是狼犬,他感觉到了。
狼犬不是一般灵犬,它们是由雪山苍狼和谢家灵犬所配,在谢家独一套的灵兽调.教下,它们兼备狼的凶残和犬的忠诚,嗅觉灵敏,咬住敌人便不?会松口。
沈青在啵儿山时,便是被狼犬所咬,若非她是武修,一条胳膊必然会被撕咬下来。
谢风遥不知道谢鸠有没有来,不?知道来抓沈老?板的人,只是雇佣了谢家的狼犬,还是找到了他,一同来抓他。
出神之际,小腿边有柔柔的触感,谢风遥低头,五虎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在他脚边焦急地打转。
他蹲下身,顺着它的背毛安抚,五虎脑袋顺势拱进他手心,低低呜咽,“害怕。”
五虎一向没心没肺,很?少会有这种情绪。这时候,唯一让它感到害怕的,丢下小母猫回到主人身边的原因,便是谢鸠。
在五虎还是一只幼崽时,谢鸠喂有毒的熟肉给它吃,那次五虎差点死了,从此对他印象深刻。
五虎感觉到,谢鸠来了,来抓他们了。
谢风遥起身,看向柳飘飘,“他们带了狼犬,狼犬寻味追踪,跑不?了的。”
“那便一战吧。”柳飘飘说。
虽说是一战,柳飘飘心中其实也?不?确定,如果沈青愿意跟萧蕴走,这一战就可以避免。毕竟他们尚未成婚,名不?正言不?顺。
作为跟沈青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婿,萧蕴对付他,有充足的理由,甚至杀了他也?没关系。如果沈青真的不?管他,这世上,连个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柳飘飘一时陷入迷茫,谢风遥却不会坐以待毙,他令五虎去叫醒乌月,自己去叫醒楚南楠。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他万分肯定,师尊一定会帮他,他们是一体。
萧蕴在客栈前后门和屋顶都布置了一对法武修,防止他们逃跑,狼犬将整栋建筑铁桶一般围了起来。
谢鸠脱下雨披,并不入内,只坐在客栈大门外的回廊下等。
谢鸠沉寂了一段时间,并不是因为他找不到谢风遥,而是受伤了。
上一次,那个跟在谢风遥身边的女法修,将他裹在草叶里从瀑布上丢了下去,他在家里躺了三个月,伤才将将养好。
作为如今谢家家主谢安唯一的儿子,谢鸠受伤,是天大的事情。虽然找不到那个神?秘的法?修,谢风遥的线索却到处都是,稍微花点钱就可以弄到。
是以这一次,谢安将最新培育的这一批狼犬交给了谢鸠。
谢鸠静静地坐在屋檐下,廊外雨声滴答,两只狼犬警惕立在他身边,随时注意着周围的动向。
想到那法修漂亮的脸蛋和玲珑的身段,谢鸠体内的兽血已经止不住地躁动起来。
谢风遥逃走后,每月不?能按时取血,兽印沉寂,谢鸠无法?再利用兽印调遣灵兽,只能在体内注入兽血。他本就不?是心智坚定的人,受兽血影响,更是燥郁。
这一次,谢鸠势必要将谢风遥带回,再将那貌美的法?修一并抓来,好好地折磨她。
客栈内,二楼栏杆边摆了一张桌子?,楚南楠正坐在桌边悠然自得地泡茶,乌月侍奉在侧,谢风遥扛着雁翅刀,蹲在围栏上,警惕注视着下方。
萧蕴坐在厅堂正中的方桌边,他身后的桌边坐的红衣女子,是他的法?修妙灵。另外还有两对法?武修,都是花了大价钱雇来的。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不?止要将沈青抓回去,更是对柳飘飘动了杀心。
萧蕴面前还放了一个长木宝匣,谢风遥便是直直望着那方长匣,里面一定是他的刀,他感觉到了。
楚南楠的茶泡好了,沈青正打着哈欠从她身边经过,看见茶,她竟也?有心思不?慌不?忙摇过去,接过乌月手里的茶杯一饮而尽。
柳飘飘紧随其后,楚南楠招手,“你也?要喝。”
柳飘飘脚步一滞,换个方向朝着他们走来,茶中有药味,他却也没犹豫,引颈喝掉,随即在桌边坐了下来。
沈青整好衣襟,打着哈欠戴好护腕,慢吞吞踩着木梯下楼:“萧蕴,你排场不小啊。”
萧蕴下巴点了点桌上的宝匣,“我亲自来给你送刀,也?是给你朋友赔罪的意思。”他朝着楼上一拱手,“上次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
楚南楠并不看他,慢慢悠悠品咂茶水,谢风遥亦是一脸冷漠。
不?管萧蕴是不是诚心道歉,沈青已经趁着他换神功夫,将宝匣打开,验货。
楼上的谢风遥,眼睛蓦地一亮。
那真是一把好刀,红碳钢几乎都用在了刀刃上,千锤百炼后,红钢已被锻打得雪白,刀刃森寒,出鞘有锵然轻鸣,余音婉转。
沈青满意哼笑一声,归刀入鞘,扬手将刀往二楼丢去。
途中,萧蕴身后的法?修手上突然甩出一根长绳,竟是要将刀抢回。
沈青正待发怒,然而有人手更快,两条绿藤迅猛探出,一条将那绳索绕缠,一条已经捆住长刀往二楼带。
少年长臂一展,顺利拿到了刀,藤蔓缩回,安静缠绕在木围栏上。
众人这时才发现,整个客栈不?知何时已被细细的绿藤包裹,围栏、梁柱、身侧的桌椅上都绕满。细藤上,缀满了奇异的粉色小花,满厅幽香。
沈青松了口气的同时,怒而拍桌,“萧蕴,这便是你的诚意?”
萧蕴理直气壮:“万一待会儿打起来呢,谁会给自己的对手送武器。”
人们的视线再次被场中二人争执吸引,无人将那小花放在心上。
萧蕴的法?修妙灵,见识过那些看似柔弱的藤蔓,她这时忧心忡忡,提醒身边的火灵法修,“那个木灵法修,很?厉害,她并不?畏惧火。”
那火灵法修中年男子模样,一身火纹法?袍,朝着楚南楠的方向瞥了一眼,不?屑嗤笑,“没有木灵能逃脱老夫的金乌炎火。”
如此,妙灵不再多言,她也拿不准楚南楠为什么不?怕火。毕竟这世上的半妖并不多,知道半妖的人也不?多。
妙灵其实很?无所谓。
沈青回不?回来,她都是萧蕴的法?修,而且,若是柳飘飘能活着,也?是对萧蕴的一种威胁。她是土灵法修,土克水,只要柳飘飘好好的,她便能好好呆在萧蕴身边,不?会被丢弃。
当?然沈青于萧蕴,不?止是未婚妻那么简单,是两个家族的联姻,是资源的共享,代表了财富和地位。
沈家势大,萧家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搭上线,让两个孩子?从小一块玩起。娶沈青,是萧蕴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件事,作为萧家继承人,他从小就被灌输这些理念。
哪怕他与沈青之间没有情,也?要牢牢把她掌控在手中。
在出这档子之前,萧家自觉已经十拿九稳,沈青往日并不?十分通晓情爱一事,嫁给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她也没有不?情愿,随便长辈安排。
但柳飘飘不?知何时将她唤醒,她某天突然就意识到自己喜欢柳飘飘,一定要跟他在一起。
平日里胡逛乱窜就算了,萧蕴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悔婚,他是万万不?允许的。
今天来,也?是准备先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萧蕴说:“咱们两家,几十年了,不?要因为这件事闹得不?愉快,事情没有到最后,都还有转圜的余地,阿青,你觉得呢?”
沈青摊手:“还有什么好转圜的,我又不?喜欢你,怎么可能会跟你成婚,倒是你,一而再,再而三挑衅我,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沈青指着他的鼻子,一点面子不?给留,“你刚才说,给我朋友道歉,亲自送刀来,可仍试图抢刀,可见,你这人就是没什么诚信。你对我和柳飘飘不?满,我可以理解,可他们只是受雇来帮我的,没有理由受牵连。”
沈青虽然粗枝大叶,好歹也?是沈家的未来家主,她背后有家族势力,腰板硬,也?不?怕得罪人,“就像你带来的这些人,我何时为难过他们?你居然还放狗咬我?”
“萧蕴,你就是小肚鸡肠,没格局,还不?讲信用,我真瞧不起你。”
她噼里啪啦骂了一大堆,萧蕴鼻子?都快气?歪了,当?即拍案,“你说我小肚鸡肠?”
萧蕴指着自己的鼻子尖,“我现在是翡翠脑袋,倍儿绿!你给我戴绿帽子,我还不?能生气?了?你跟我订了婚,还整天跟着柳飘飘到处乱跑,跑就算了,现在还要为了他跟我退婚,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啊?我不?要面子的啊,现在全天下人都看我笑话!”
沈青更是不甘示弱:“那又怎么样,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跟你成亲,你就不能答应了退婚吗?老?缠着我不?放,要不?是看在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我早就告诉我爹了。我现在是给你留面儿,别不识抬举!”
……
每次见面,都要先吵一架,整个大厅里,只能得见他们的争吵声。
有住宿的客人被吵醒,披着衣裳出来站在走廊上骂:
“搞什么幺蛾子大半夜不?睡觉!”
“有病吧,找死吧!”
“带几个法修就了不?起啊,知道爷爷是谁吗?”
“别他妈瞎嚷嚷了行不?行!!”
楚南楠招来乌月,交给她两颗东珠,让她去把东珠转交给客栈掌柜,提前赔了拆房子的钱。
至于闹事的客人,胆小势弱的自然会逃跑,胆大厉害的要动手也?不?拦着,越乱越好。
乌月领了命,蹬蹬蹬就去找缩在柜台下面的掌柜,从那帮牵大狗的修士进来,他就害怕得躲在柜台下不?敢冒头。
乌月把东珠交给他,他抬头一看,二三楼已经嚷嚷开了,正跟楼下萧蕴带来的法?修们乱骂,已经准备撸袖子?干架。
神?仙打架,不?是他们这样的普通人招惹得起的。掌柜的长叹一声,接了珠子?。这两颗东珠,也?够买他的客栈了,他叫上跑堂伙计,伙夫婆子?,一齐打算从后门溜走。
自接了刀,谢风遥匆匆将刀鞘塞给楚南楠,人就不?见了踪影。
他带着五虎,偷偷溜到了后门。
后门站着一对法武修,和一个牵狼犬的驯兽师。
五虎身形已经恢复至正常老虎大小,它还能更大,但那样走廊就塞不?下。一人一虎悄无声息地靠近,谢风遥脊背紧贴着墙壁,忽然停下,五虎也跟着停下。
再往前一步,便进入狼犬的感知范围,他不?确定,现在谢家所驯养的灵兽是不是还能跟他沟通,听从他的调遣。
当?然,谢鸠肯定是有所防备,这些狼犬未必会听他的话,不?然也不?会轻易带出来。
但就是想试试,更想知道,他们现在是用的什么咒术来控制灵兽,往后遇见,也?能多些应对方法。
与灵兽沟通,谢风遥有特殊技巧,他招呼五虎往回走,摸到厨房,在锅里捞了一根筒子?骨,让五虎把骨头叼到后门。自己则靠着门板,摸出一根玉色骨笛,放在唇边吹响。
骨笛无声,机警站立的狼犬耳朵却忽然一动。
大雨掩盖了很?多细小的声响,驯兽师并没有听见骨笛声,也?没有听见五虎啃骨头的砸吧声。
狼犬抖抖耳朵回头望,五虎就趴在门里,爪子按着骨头啃得瓜香。
五虎抬爪子,舌头呲溜舔了一下:来吃啊。
这只狼犬歪头打量五虎。
五虎诱惑它:好香,好好吃!
狼犬好像有洁癖,半晌抬了抬前爪:你脏。
五虎:……还有好多啊,在里面,你要来吗。
狼犬犹豫地跺跺脚,抬头看在跟另外两个人类聊天的主人,冲五虎轻轻摇头:没空。
五虎再接再厉:他还不?是在跟别的人玩,你来跟我玩啊。
狼犬歪了歪头:你是猫还是虎。
五虎:我是狗啊。
狼犬:胡说,你明明就是猫!
五虎急了,因为小时候一直跟犬类动物混养,它虽然喜欢小母猫,脑海深处,却一直认为自己是狗,听不得人家喊它猫!
五虎当即站起来,要证明自己是狗。
谢风遥瞪大眼睛——放下骨笛,狼犬便不?受他蛊惑,不?放,五虎就要叫出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走廊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掌柜的领着伙计婆子?冲过来,却远远见一只巨大的白虎趴在门口。
几乎是同时。
掌柜的一行人急刹停住,五虎起身引颈。
厨房伙夫:“啊啊啊!!老?虎!”
五虎长啸:“呜呼——”
狼犬挣脱了绳索呲牙扑来,站在回廊下的三人齐齐回头。
谢风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随便走(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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