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正堂,战火持续发酵。
才将将入秋,已经有不少?人陆续来到五剑镇,只等一场秋雨下过,气温转凉便要进山寻宝。
这天底下,豪杰何其多,能来到五剑镇的,不乏能人,谁又是好惹的?
沈青站在一楼,叉腰跟二三楼的住客对骂,她嗓门本来就大,气足腔圆的骂这个爹,日那个娘,得罪了不少?人。
沈青踩着凳子拍桌,昂首:“我就要吵,就要叫!我花钱住店,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不服?来打我呀!”
武修大多脾气暴躁,经不得激,当下纷纷祭出法宝,从楼上一径跳下来,便要开打。
沈青立即躲到了萧蕴身后,开始胡言乱语:“夫君,保护我!”
迎面便是一根硕大的狼牙棒,萧蕴不得不展臂替她抵挡,恶狠狠回:“你故意的吧!”
撕拉一声,萧蕴法袍在钩齿下破了一道口,露出他泛着黑金属色的手臂。两方相击,发出铮然一声响,对方虎口一麻,顿时惊诧。
萧蕴修习的是萧家独有的拳法,炼体炼到极致,法宝便是他那一双如钢浇铁铸的手臂,可攻可受。
如此一来,众人自然把他们当成一伙,恼怒他们大半夜不睡觉扰人清梦,还出言挑衅。现下打起来,待会儿这个客栈还在不在都难说,睡个屁的觉。就打吧。
萧蕴雇来的人,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雇主挨打,一齐上前帮忙,场面一时混乱不堪。法宝相击,术法相撞,满堂火花辉光。
二楼的柳飘飘和楚南楠呆住,这才三两句话的功夫就打起来了,太突然了。
此间危机暂时解除,柳飘飘握拳抵着下颌,心里?又琢磨起别的事。
萧蕴狗皮膏药似的黏定人不放,今天非得给他打残,让他几个月下不了地。不然讹兽的事,没办法顺利进行?。
客栈里?暂时用不上楚南楠,她同柳飘飘打过招呼,约定好,领着乌月下楼,小心避开乱战,走后门去寻谢风遥。
后门处,情况却不容乐观。
狼犬是团体作战的动物,一只狼犬发现了敌人,其余的也会一拥而上,不靠谱的五虎闯了大祸,还没等到谢风遥探明如今谢家控兽的咒术,十余只狼犬已经猛扑过来。
既然已经暴露,五虎索性暴涨至比原先五六倍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把整个后院都填了个严严实实,狼犬不住扑到它身上撕咬,五虎仗着皮厚,暂时无畏。
趁着这空档,谢风遥提刀劈开了一条通道,送掌柜婆子们离去,免得待会儿真的打起来,碍手碍脚。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掌柜领着他的一众伙计逃出时,站在大雨里,见客栈东南一角已经被那只巨虎刨了个稀巴烂,十余只青色狼犬挂在它身上,攻击它身体薄弱的地方。
带他们出来那黑衣少年提刀往回赶,立即同那几名驯兽师战在一处。
点了点自己的伙计们,倒是一个没少?,掌柜的领着人,头也不回地跑了。
堵在前门的谢鸠不紧不慢朝着这边踱来,身后还有人为他撑着伞,他脚边的两只狼犬已经自觉冲出去。
萧蕴带来的修士,不会听从谢鸠的调遣,里?面出了事,他们前往支援,客栈后院,便只剩谢家人和他们的灵兽。
谢风遥自幼跟灵兽一起长大,对于灵兽的性命,常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加之在扶风山呆了几个月,被宗流昭与人为善的理念影响,他不敢,也不舍得伤了这些狼犬的性命。
但畜生可不会有人这般复杂的想法,这批狼犬,更不知被谢鸠以何种?方法调.教,无论谢风遥如何试图于它们沟通,都丝毫不起作用,只是一味的撕咬攻击。
五虎起初不舍得伤害这些挂在它身上的小狼犬,加之主人没有下杀令,它也只是同它们玩闹。
可到底是种族有别,这帮智商低下的狼犬,不懂何为仁慈,咬住就不松开,五虎浑身皮毛被雨浇湿,血液渗出,半个身子都被染红。
谢风遥心疼它,握紧了手中长刀,猛力震开围攻他的驯兽武修,终于有空档给五虎下杀令。
适才那只还在满地打滚的白虎,得令张口发出一声浑厚响亮的虎啸,抖动皮毛一甩,登时便甩掉了七八只狼犬。
它随即往前一扑,咬住一只便疯狂甩头,利齿刺入狼犬咽喉,不消片刻那狼犬就没了声息,软趴趴被它甩到一边。五虎饮血,被激发了凶性,不到半刻,狼犬死伤大半。
还没来得及好好熟悉这把刀,谢风遥就被连连围攻,他不敢围绕着五虎打转,恐兵器伤了五虎,将人引至一边。
谢鸠撑伞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神态自若,并不为那些死去的狼犬心痛。这只是餐前小菜。
忽然,眼角余光捕捉了两道倩影,谢鸠望过去。
楚南楠和乌月并肩站在半垮塌的廊檐下,头顶淅沥的雨被一片巨大的荷叶遮挡,她脚下同样是一片荷叶,将她护在其中,不被泥水污血沾染。
莲子被抛撒在地,遇水又被灵力催生,巨大的莲叶突然来袭,将那些围攻谢风遥的武修一卷,威胁顿时去了大半。
少?年面上一喜,即刻将五虎召回,奔至楚南楠身边。
武修与法修并肩作战时,只有一个任务,便是保护好自己的法修。
有法修助阵,甚至不需要如何动手,就能轻易战胜对方。
“姐姐!”他声音里的喜悦压抑不住,手臂托着长刀,背对着她,起势护在她身前。
楚南楠嗯了一声,却见五虎仍在四处寻找攻击的目标,听见召令也不回来。
谢风遥大喊:“五虎!回来!”
五虎茫然地转头,金瞳却不知何时变作赤红,精光四射,其中嗜血欲望强烈,伏低了身子,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就要蓄力扑来。
躲在谢风遥身后的楚南楠素手一扬,荷叶已轻飘飘带着她们后退,谢风往前扑去,被五虎按在身下,刀背卡着虎口。
雨水混着血液口涎滴在他面上,谢风遥立即察觉到不对——那些狼犬有问题,它们体内血液和牙齿有毒,污染了五虎!
腥风扑面,虎爪按在谢风遥肩膀,尽管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法衣可以抵挡五虎的利爪,仍是挡不住它排山倒海的力道,谢风遥牙缝渗血,面目狰狞地抵抗。
他勉力抽出一只手,另一手死死握住刀,不停将清心咒术拍向五虎额间,释然暂缓它体内毒血流动,将它唤醒。毒素尚未入心脉,还有转圜的余地。
谢风遥和五虎僵持期间,八个驯兽师挥刀斩开了楚南楠的荷叶,跳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虽然狼犬已经死绝,但目地达到了。
只有已经定下的家主,才有资格拥有本命灵兽,五虎那样的灵兽,一脉只会留下一只,谢鸠尝试过很多办法,再?也找不到比五虎更厉害的灵兽。
他要夺走谢风遥的家主之位,要夺走他的法修,更要夺走他的灵兽。
谢鸠撑伞立在不远处,面容俊俏却阴鸷十足,像一条蛇,笑容淬着毒意:“阿遥,认输吧。就算你现在拼了命将五虎唤醒,也活不过蜕体期了,何必呢?你现在跟我回去,安安心心长到十八岁,把血换给我,我还能像养着你爹一样养一辈子,你觉得呢?”
谢风遥不作理会,爹?十多年来,他对这个词早已麻木。与其像谢泰那样活着,不如死去。就像谢鸠说的,早晚都得死。
但现在还不行?,还有要守护的人,他怎么可以如此轻易被打败。
谢风遥匆忙回头看了一眼,楚南楠和乌月立在荷叶上,不言不语,只是静静观察场中的变化?,好像在等待什么。
他心里?有了几分定数,回过头,手掌探入五虎口中,拇指按在它虎牙上。五虎受香甜的鲜血吸引,当即掉转,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
他痛哼一声,在五虎肚子上猛踹一脚,右手一错,长刀横在五虎齿关,免得自己左臂葬入虎口。
该死的五虎,醒来再好好收拾你。
五虎饮了主人的血,便会慢慢清醒,但在此之前,时间已经够了,谢鸠下令,“都捆起来。”
法修没有武力,十步之内,必然被擒。
乌月紧抱住楚南楠手臂,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她双腿发弱,面上仍强装淡定,她的灵气都渡给了楚南楠,识海枯竭,一点法术都使不出来了。
她们之所以站在这里?不动,不是还有后招,而?是内内外?外?催生植物、布下陷阱,已经耗尽了体内灵力。
这世上不知多少?法修,都是因为灵力枯竭或是武修背叛死去的。
楚南楠还没有自己的武修,乌月亦然,她们不指望任何武修,只能靠自己。
八个武修已经从四方而来,法修的幺蛾子总是特别多,是以他们虽呈包围之势,却格外警惕,步伐缓慢。就这几步路,都可能会生出无限变化?。
楚南楠在心中默默计数。
“三。”
“二。”
“一。”
三步之外?,第一个靠近她的武修突然倒地。
随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八个武修,陆陆续续倒在泥水里,他们茫然瞪大眼睛,十指不停抠挠着脖颈、面颊,眼珠暴凸,青筋鼓起。
楚南楠轻轻笑了一下,这一笑,几乎也掏干了她的力气。乌月脱力,一屁股跌坐在荷叶上。
赌赢了。
那八个武修,口齿不断溢出痛吟,皮肤泛起青黑,双手如鬼爪,徒然运功,却更加剧毒素在体内运转。
谢鸠呆呆看着场中变化?,听见那貌美的法修笑吟吟对他说:“小孩还是太自信。”
胜负已分,她可以尽情吹牛了。
倒在地上与五虎僵持的少?年,双目迸发欣喜,本已是强弓之末,又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揪住五虎的皮毛,反身将它扑倒,抽出刀,按着五虎的脸,往它鼻子上狠狠揍了两拳。
五虎眸中红光还未褪,就被打得眼冒金星,呜呜了两声,彻底清醒了。它大概也知道自己闯了祸,身形缩小,爪子抱住脑袋,把自己蜷起来。
不到一刻钟,倒下的八个武修,被剧毒灼烧为一滩血水,大雨洗刷下,地上只余空空的法袍包裹着碎肉骨架。
谢鸠目瞪口呆,他到底还是小觑这法修的实力了。更料不到,这么漂亮的女人,有如此狠辣的心肠和深沉心机。
谁能想到,她一身白裙轻盈立在荷叶上,如雨夜荷苞,幽雅脱俗,心里?却是那般恶毒的盘算。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楚南楠真是冤枉,她惊讶地捂住小嘴,冲谢鸠抱歉道:“不好意思,第一次用毒,没控制好剂量,下次会注意的。”
会注意让药效早点发作,她刚才真的好害怕,快被吓死了!
谢鸠当即甩出一把银针,转身欲逃,身后谢风遥挥刀化?去,已经扑杀而?来。
谢鸠闷哼倒地,谢风遥扑倒他,膝盖抵着他的喉咙,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把他头拧下来。
谢风遥惊叹于他的羸弱,竟如此轻而?易举被扑倒。
养在深宅中的家犬,怎能同荒野中挣扎求生的孤狼相抗衡。
谢风遥摸向他腰间,却没有摸到兽印,有些失望。他跪骑在上方,雨水打湿身体,水珠顺着凌冽的面颊滑落,茫茫雨幕掩不住少年眼中嗜杀恨意。
谢鸠惊惧:“谢风遥,你敢杀我!你父亲就得死!”
“他死便死了……”谢风遥咬牙,叱红着眼,听见身后的响动,硬生生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谢泰死便死了,如他那样的废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定然也早就不想活了。浑浑噩噩度日,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囚笼中,与牲畜无异,那般活着,已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死了,倒是一种?解脱。
少?年危险地眯眼,思考该如何让谢鸠往自己刀口上撞,死得跟他毫无干系。
“阿遥。”楚南楠提着裙子走来,身侧乌月撑着荷叶。
他眼中戾色尽褪,天真又懵懂地回头,“姐姐,我抓住他了。”
楚南楠在他身边站定,居高?临下看着谢鸠,“还不能杀。”
谢鸠就是个搅屎棍,可他也是书中令小少年迅速成长的关键。再?者,要是没记错的话,谢风遥成年时要经历一次危险的蜕体期。
谢鸠留着,还有大作用,不能死。
楚南楠轻掸裙角,“但也不能轻易放过,这个人看我的眼神,令我很不舒服,我不喜欢他。”
谢风遥惊诧,对上她一双含笑的眼睛。他以为她会令他放了谢鸠。
她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柔,掺着湿漉漉的水汽,如雨雾斜来,轻渺如烟:“卸他几根骨头,手脚打断吧,至少三个月下不了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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