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陆夕濛昏昏沉沉地醒来,报纸破洞处溜进来的刺眼阳光让她眨了好几下眼睛才适应明暗转化。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灰黄色的平房屋顶。

身下坚硬的触感硌得尾骨钝痛,额头上传来阵阵凉意,同时她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喊着:“姑姑!你醒啦?”

陆夕濛慢吞吞地坐起来,拿掉额头上的毛巾。

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正端着碗站在床边。

他长得瘦弱矮小,皮肤黝黑,短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衣服也漂洗得破旧,唯有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格外讨喜。

虽然姑姑平时都不理他,不带他玩,但他还小,没什么热脸贴冷屁股的概念,只知道姑姑也是家里的亲人,姑姑生病了全家都不开心,他特别希望姑姑快点好起来,献宝似得把碗递上去。

“这是奶奶早上蒸的鸡蛋羹,快吃吧姑姑。”

他两手捂着碗,也不嫌烫,小手都红了。

陆夕濛微微一愣,笑着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我们家乐乐真乖。”

乐乐一下子呆住了。

姑姑笑了耶,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笑容,比小贴画上的女明星还好看哩。

鸡蛋是个稀罕物,即使自家养了鸡也不常吃,每次吃还不做煮鸡蛋,必须要冲水蒸,这样一个鸡蛋蒸一大碗全家人分,薄是薄了点,但加点小葱,入口滑嫩,回味鲜甜……

乐乐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

那小馋样儿看得人心酸又好笑,陆夕濛挖了一勺递到他嘴边,哄道:“姑姑吃不下这么大一碗,乐乐帮我分担一些吧。”

乐乐缩着手不敢往上凑。

他怕姑姑骂他,以前姑姑总说他吃得多,说小孩子会吃什么好东西,给他吃就是浪费。

“乐乐,再不吃就凉了哦。”

闻着那香味,乐乐到底还是没忍住,“啊呜”一口把满满一勺子蒸蛋吞进嘴里,却不咽,吧嗒吧嗒地抿好久,尝够味儿了才舍得吃下去。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鸡蛋羹,俗话说肚里有粮心里不慌,半碗下去陆夕濛觉着精气神都好了不少。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陆安乐今年才四岁半,可家里的活已经做得很熟了,喂鸡,挑水,热饭,都不在话下。

陆夕濛看他小胳膊小腿儿提着那么大一个桶,从井边走到厨房要咣当咣当晃掉一半,忙让他歇着,自己手脚麻利地挑满了两个大缸,又转头去鸡鸭棚里拿出食槽把剁碎的菜叶和碾烂的谷壳加进去搅拌。

乐乐揣着手手坐在堂屋门槛上,小小的眼睛里有大大的问号。

怎么睡了一觉的工夫,姑姑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乐乐,你去帮姑姑摘点小葱再剥个蒜头好不好?”

“好嘞!”

想不明白乐乐就不想了,反正姑姑还是他姑姑,他更喜欢这个会喂他吃蛋,帮他干活,笑起来还贼好看的姑姑。

陆夕濛走进厨房,拿出橱柜里的糠粑和野菜。糠粑顶饿,野菜没成本,这些是村民们集体劳动时最常吃的午饭了。陆家有个孩子还能给加热一下送去,很多人都是直接带冷的吃。

野菜苦涩,叶子毛糙,想也知道入口是什么味儿,陆夕濛本想清炒,看了看即将见底的油瓶又放弃了。

油和糖可比其他调料都金贵,用来炒野菜是“大材小用”了。

她把野菜倒在盆里,用一点盐稍微揉搓一会儿,接着在热水里焯一下去除苦味,再用酱油、米醋、蒜末、葱调个汁淋在上头,纵然比不上山珍海味,也算清爽可口了。

土灶上的糠粑传来了朴素的粮食香味,陆夕濛洗了手,看着蒸腾而上的袅袅水汽,满脑子杂乱的思绪渐渐清晰。

她上辈子出身于中医药世家,祖上往前数几代都是有名的太医院陪葬天团成员,从会牙牙学语开始她就跟着中医界的元老级人物学望闻问切、识草辨药,年纪轻轻便享誉海内外,当选工程院院士,是无数高校和三甲医院的荣誉教授、专家。

出车祸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赶上了穿书大潮。

原身也叫陆夕濛,是南平公社祁山大队里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姑娘。

陆爸陆妈当年最开始是想要男孩子的,男人上一天工能比女人多赚两三个工分,可连续三胎都生了男孩之后,陆爸陆妈养三个皮小子养得身心俱疲,开始期待有一个贴心小棉袄。

原身是在父母和哥哥们无尽的祝福和盼望中来到人世的,出生后也一直被陆爸陆妈偏心地宠爱着,从小到大家里最好的衣服和吃食都给了她,却养成了她顽劣任性、目中无人的性格。

原身一方面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家人对她的好,一方面又讨厌这个穷酸的家和落后的山村,对书中男主宋庭昱一见钟情后极尽勾引痴缠之能事,听说宋庭昱家里是省城有头有脸的,原身做梦也想跟他回城享受荣华富贵。

男主把原身当个便宜的消遣玩意,回城时压根没想起来这号人。

原身仍不死心,偷了陆爸陆妈的养老钱、大哥养娃的钱、二哥结婚的彩礼钱、三哥上学的生活费,凑了一笔“巨款”只身离家出走,好不容易折腾到省城,才发现宋庭昱早就在下乡前就结婚了,对方就是书中的女主,与宋家门当户对。

宋庭昱把原主当黑历史,暗暗找人把她料理了,原主人财两空,不得善终,书中对她的描述只剩下一句男主哄女主的话:“乡下那些不要脸的女人我可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陆夕濛叹了口气,掀开锅盖把加热好的糠粑放进篮子里用布盖好,脑海中试探地喊道:“球球?”

为了在车祸中救下陆夕濛并给她传输记忆,系统用完了积攒的功德积分,甚至透支维持自身活动的能量值,系统中的仓库、商店、卡池全都因此被强制关闭,漆黑一片。

球球是系统的仓鼠崽崽拟态,也不知道是消失了还是沉睡了。

陆夕濛唤了几声都没有回应,只能暂时作罢。

五月的正午,春光明媚,走在狭窄的乡间泥路上,扑面而来的花草清香沁人心脾。

1976年的风里没有汽车尾气,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饱含劳动人民对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

陆夕濛在村里风评不好,模样却是一等一的好,凝脂脸蛋樱桃口,精致五官蒲柳腰,静若松生空谷,神如月射寒江,配上一身轻盈飘逸的碎花裙,竟是比灿烂阳光还明艳三分。

刚迈出竹林,便有人看见了她,免不了对宋庭昱挤眉弄眼。

“又是来找宋知青的吧?”

“可别瞎说,许是来给她爸妈送饭的。”

“你才瞎说,平日里都是陆老大家的乐小子给送饭,她可是个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从来不下田!”

知青们面露不屑:“一个良家女子,成天跟在男人屁股后头跑,也不嫌害臊。”

“就是,大庭广众的,没脸没皮。”

“她哪配得上宋知青啊?”

宋庭昱远远地看着陆夕濛走过来,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周围的议论声使他心中越发得意,三两步跨过泥潭迎上去:“濛——”

陆夕濛仿佛没看见他似的径直走开,第二个濛字还没吐出口便卡在了嗓子里,不上不下。

她走到田埂上,两手拢在唇边喊人:“爸妈,大哥,大嫂,二哥,吃饭了!”

今天竟然是小妹来送饭,五个人齐齐愣了愣,听陆夕濛又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放下手里的秧苗蹚着水走到岸边,捧起清水略略冲洗了一下小腿上的泥,上岸找了块阴凉地。

陆夕濛把干净的布铺在地上,先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碗水,再递上热腾腾的糠粑:“快尝尝我拌的野菜好不好吃。”

“你生病了该多休息,”陆爸爸神情严肃,语气却关怀而温柔,边说边夹了一筷子,“唔,这味道……”

“咋了?”陆妈妈没对女儿的手艺有什么幻想,怕女儿难过,“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嫌这嫌那惯的你这些资本主义臭毛病……。”

“不是啊孩他妈。”陆爸爸摁住暴躁的老妻,哭笑不得,“我是说挺好吃,你也试试。”

众人都被这夫妻俩逗笑了。

陆大嫂问:“小妹,你这是咋做的?”

方法其实不难,陆夕濛详细地说了,陆大嫂微微一笑,掩去了眸中的诧异。

村民和知青们陆陆续续地上岸休息,吃得快的还能抓紧时间就地午睡。

就在陆夕濛提着篮子往回走的时候,东边小路上突然传来尖利的哭喊,紧接着谩骂声、哀求声、劝慰声连成一片。

“快救人呐!谁家有驴车,救救我儿子——好啊陆夕濛,原来你也在这儿,你不是说我儿子是小毛病会自己好的吗,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陆夕濛还没反应过来呢,猛地被冲过来的灰发妇人推了一把,脚下一滑就要摔下田埂。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有力的臂膀横着拦住了她的背,透过薄薄的裙子,能清晰感受到手臂上肌肉鼓起的流畅线条。

那人手握成拳,规规矩矩,半点没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很快撤去。

村民们连忙冲上来劝阻,一时间人潮纷涌。

混乱中,陆夕濛来不及道谢,只堪堪记住一双寒潭般深冷沉静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