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整理东西的时候,翻到了爸爸当年和妈妈等着我出生的时候,为我写的名字,原来爸爸写字真的很好看啊。
——《丁晟嵘的日记》
7月份的荣县,真真的是当得起骄阳似火四个字。
荣县公安局外,一个六十来岁的奶奶正哄着怀中的小婴儿,一边排队等候着。
老奶奶叫丁善,是丁家村人,祖辈和丈夫都姓丁,是世代驻扎在荣县丁家村的普通农民。今天是她孙子出生后,办理新生儿登记的日子。
队伍慢悠悠的减少,终于到了她,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口前,忙不迭的和里面的工作人员打招呼,“您好您好,您好您好。”
窗口内的工作人员伸头看了一眼她怀中的小婴儿。小婴儿看不出什么美丑,只是脸嘟嘟的,眼睛又大又圆,小手在空中小幅度的摆动,偶尔蹭一蹭奶奶的领口,偶尔抓一抓奶奶的头发,看着着实可爱。
工作人员看着小婴儿有些傻气的动作,又看着身后没两三个人的队伍,原本因为炎热和繁忙的工作而升腾起的焦躁与不耐烦少了很多,还颇为友善的对丁善笑了一下,“来办新生儿登记吗?”
“是是是。”丁善赶忙答应,把二儿子吩咐的要准备好的几个本本拿出来递给窗口里的工作人员,“我儿子说需要这些东西,您看看齐不齐?”
工作人员看着一沓证件有些奇怪,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么多?”可翻到第三个证件的时候突然有些说不出话了。
“母亲死亡?父亲残疾?”工作人员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口外那个小婴儿,他刚和太阳接触不久的皮肤还有些白嫩的过了头,黝黑的眼里看到的还都是什么都不懂的世界。
工作人员又转头看了看抱着小婴儿的老奶奶。
这个老奶奶和普通路上能见到的老奶奶没什么区别,斑白的头发,因为干多了农活而略微佝偻的背脊,很瘦。
工作人员突然升起了一些恻隐之心。
她忍不住挺起了腰背坐直了身体,用最顺畅的速度办完了手续。
“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丁晟嵘。”
“丁,盛大的盛,荣耀的荣吗?”因为这里叫荣县,很多人家在取名的时候,可能是为了让孩子记住自己是从哪里生长起来的,都会给自己孩子名字里取一个“荣”字,工作人员也下意识的以为是这个了。
丁善不识字,也不知道工作人员说的是哪个荣,她从口袋里颤颤巍巍的掏出一个小布包,把布包里妥善保管的纸条拿了出来,“您看,是这个丁晟嵘。”
工作人员从狭窄的窗口处接过纸条,这是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纸的边角还有些泛黄。
但就是这张纸上,用不甚清晰的墨迹,清清楚楚的,用正楷工整的写着三个字:
丁晟嵘。
工作人员忍不住赞叹道,“名字取得真不错,字也好看。”
丁善听到有人夸自己儿子,瞬间开朗了起来,“是啊是啊,我家老二,可有文化了,这孩子的名字就是他取的。他当年在镇上教书的时候,一直都是最受欢迎的老师。他的字也是,从小到大都获过奖的!”
丁善说起自己儿子的时候,满脸都是遮不住的自豪与喜悦。
工作人员把办理好的证明和处理完的证件交回丁善手中,由衷的祝福道,“这孩子很可爱,希望他可以健康长大。”
丁善抱着丁晟嵘到丁家村的时候已经黄昏时分了,正好是晚饭点,走在路上,家家户户都传来饭菜的香味。
丁晟嵘大概是饿了,允着手指哭了起来。丁善一边哄着怀中陪她奔波了一天的孩子,一边加快了脚步往回赶。
回到家的时候,丁善的大儿子丁正建和大媳妇赵秀正围桌吃着饭,桌上摆着一碗粉蒸肉和一碗青菜汤,丁正建正抱着一大碗米饭,沾着一小碟辣椒酱吃的正欢。
丁善进了屋,问道,“吃上了?正康吃了吗?”
丁正建夹菜的筷子动了一下,赵秀瞥了他一眼,他又往嘴里扒了两口饭,“妈,正康吃过了。”
赵秀接话道,“妈,我们早给他做过了,但是你知道的,他吃不下我们也没办法。”
怀里的婴儿不知道是不是近距离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更饿了,哭的更大声了。
赵秀有些嫉妒的看了一眼丁善怀里的丁晟嵘,“妈,小孩饿了,先喂奶吧。”
丁善默不作声的看了他们两一会,一边哄着丁晟嵘一边道,“我先去看看正康。”
“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就那样。”丁正建扒着饭嘟囔了一句,声音不算小,但没有留住丁善的脚步。
丁善穿过前院到了丁正康的门前,她敲了敲门,“正康,妈来看看你,你在休息吗?”
屋里传来一声应答,隔着门有些闷,“没有。”
丁善推开门,丁正康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很薄的毯子。天气有些热,他的脸微红,额头沁出了汗珠。
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床,一个小衣柜,床边有一个小桌子。
小桌子上是一个缺了小口的碗,碗里是一些青菜和汤,汤没什么油,清的恍若白水一般。
丁善走到床前,看着碗里的菜气的浑身发抖,“我不在家,他们就给你吃这个?”
丁正康转了转头——这是他浑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地方了,“没有,有肉的,我吃了。”
“别替他们说话了。”丁善把孩子放到丁正康床头,抹了抹眼泪,“是妈对不起你,妈应该给你更好的日子的。”
“妈,你又这样了。”丁正康声音嘶哑,“是我对不起你,是儿子不孝。”
“我今天带晟嵘去办出生证明了。”丁善颤巍巍的站起身,打开衣柜拿出放在柜子里的奶瓶,给孩子冲了些奶粉,“以后赵秀也好,你那个没良心的大哥也好,别想从你这里把晟嵘抢走。”
丁正康转头看着躺在他旁边的小婴儿,丁善走过来给他喂奶,有了奶喝的孩子瞬间止住了哭声,抱着奶瓶吸的开心。
“大哥想把晟嵘过继过去也没错。我是一个残废,没法赚钱,也不能再起来了,不知道哪天就死了。但大哥不一样,他没法生育,一定可以把晟嵘视为己出,最差也能让他有口饭吃,哪像晟嵘跟着我,可能连……”
“我不准你说这种话!”丁善呵斥道,“你就算为了晟嵘,为了让他做一个好孩子,别和他大伯一样又小气又没出息,也要好好活着,看着他长大成人。”
丁善凶了丁正康一句,又觉得自己话重了,怕伤着丁正康,声音放缓安慰道,“钱的事情,你不要担心,妈这里存了些钱,还有平日里卖菜卖鸡蛋都有钱。还有你以前的一些东西,卖了卖了都可以换钱,把晟嵘养大没有问题的。”
丁正康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
丁善默默的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而房内的丁正康,在丁善走后,又缓缓地睁开眼睛。
不足月的婴儿正挥舞着小手,轻轻抓着他额前的碎发。
丁正康满是阴霾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温柔。
“会当凌绝顶,一……一……”
稚嫩的童音回响在有些破旧的房子里,只是这诗背到最后一句,却卡了壳。
“一览众山小。”
坐在轮椅上的丁正康声音听起来有些严厉,但语速很慢,一字一顿非常清晰,让五岁的丁晟嵘理解起来也没有问题,“写诗人从望岳产生了登岳的想法,想往更高更好的地方走。通过描述再一次突出了泰山的高峻,写出了雄视一切的雄姿和气势,也表现出诗人的心胸气魄。”①
丁晟嵘还不太能理解这些,只能眨着眼睛记了下来。
“我希望你可以记住这些。我不求你以后变成一个多么登高的人,但你一定不能停止仰望高山,也要有可以背负自己爬上高山的责任感。”
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丁晟嵘耳朵动了动,脚步声沉闷且重,应该是丁正建。
果不其然,两三秒后,一个雄壮结实的身影推开门走了进来。
丁正建把手里的字帖扔到了桌子上,不耐烦道,“字帖给你买回来了。小孩子家家读个书这么多事。”
这么多年丁正康已经习惯了他这样,淡然道,“谢谢哥,晟峥也让他多练练字吧,现在考试都有卷面分的,字写好了能提好几分。”
五年前丁正康不愿意把丁晟嵘过继给丁正建后,他就和赵秀从别的村子领养了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男婴,让丁正康取名字。丁正康想着峥嵘峥嵘,就给这个孩子取名叫丁晟峥了。所以丁晟峥明明比丁晟嵘还小半岁,名字听起来却反而像哥哥。
丁正建扔下字帖就走了,丁晟嵘听从丁正康的要求,乖乖的坐在椅子前开始练字,这是他的第三本字帖,也是他从三岁开始的日常了。
丁正康之前是初中语文老师,所以从他会说话有意识开始,就每天教他背唐诗宋词,给他念各类名著,告诉他这是什么意思,而后来再大一点,还加了练字的任务。
除了这些之外,丁正康为了让丁晟嵘有个好身体,每天督促着丁善一定要让丁晟嵘均衡饮食,保证营养摄入,从四岁开始,让丁晟嵘每天放学后都要跑步锻炼,或者帮丁善做农活,而不是只坐在屋子里读书背课文。
丁晟嵘也算争气,五岁就跳了一级上了二年级,本来他的年龄是未到教育局定下的上学年龄标准的,但丁正康怕自己不能陪丁晟嵘太久,想尽可能让他早一点成长起来。他想到之前当老师时教了一个家里有些背景的学生,拖了点关系硬生生把丁晟嵘的年纪改大了两岁。虽然丁晟嵘今年才五岁,但从档案来看,已经七岁了。
很多年以后,这凭空多出来的两岁让他的人生在分岔路口大大的转了个弯,有了完全不一样的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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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释义来自于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