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ee76.幼兽的悲鸣
九龙城很久没有下这么大的雨了。
雨水如钢珠一般狠狠的砸落在地上,炸起一地的碎片,八月的九龙城所有的炎热已经被掠夺而去,只剩下冰冷刺骨。
陈亚安开车回到了基地,几乎是从车里滚了出来,连车门都忘记锁,在大雨中举着伞,踉踉跄跄的跑到了门口。
大雨中丁晟嵘和康佳的身影模糊不清。
“丁晟嵘!”
康佳被丁晟嵘压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暴雨让他睁不开眼睛,他现在不仅冷还疼,被打过的腹部,被踹过的大腿,他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陈亚安走上前,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手想拉开丁晟嵘,却被狠狠的甩开,向后退了好几步。陈亚安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丁晟嵘的力气这么大。
“艹你放开……”
康佳话音未落,丁晟嵘又是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丁晟嵘抓着他的领子,指节泛白,青筋暴起。
“为什么?”
想再次走上前的陈亚安看见丁晟嵘狰狞的表情,愣在了原地。
丁晟嵘低着头,雨对他的待遇并没有比地好多少,砸落在他背上的力度大的惊人。他的背弓起,薄薄的衬衫紧贴在背上,像一张满弦的弯弓,再一点点力道,就要整个人断成两截。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做错了什么!!!”
丁晟嵘把康佳上半身直接拎起来,狠狠的摇动着,“他是要去比赛的啊!我们说好要一起去游乐之都的!我们说好要一起拿联赛冠军的!!!他是个连睡觉都要抱着键盘的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怎么做!!!!”
尚未成年的幼兽在雨中发出绝望的嘶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陈亚安看的心惊肉跳。
他很难过,很痛苦,也很愤恨。
可他必须站出来。
“晟嵘。”他举着伞,慢慢的靠近,遮住雨中的两人,先试图安慰丁晟嵘,“你听我说晟嵘,你不能伤害他,他现在受了伤必须要去医院。这么大的雨他身上还有伤,如果出了大事你要被判刑的!”
丁晟嵘偏头,双眼无神,“可他……”
“我知道。”陈亚安认真的看着他,“我知道,跃燃站不起来了,但我们还要继续打比赛,我们要带着跃燃的希望一起走下去!”
“他伤害了跃燃,凭什么就能逍遥法外!!凭什么不能让他得到应有的报应!!!”丁晟嵘哑着嗓子,哭喊道,“为什么他可以打断跃燃的双腿,我不能打断他的腿!”
“艹!你敢动我一下试试!”康佳本来已经疼的说不出话,听到这段话警铃大作,想要挣扎起身,又被丁晟嵘压回了地面。
“他会受到他应有的惩罚的但不是现在!”陈亚安道,“而且,你还要打比赛,已经失去了一个跃燃,我们不能再失去你!现在是我们进军决赛的关键时刻,我们离三甲只有一步之遥了……”
“那他呢!!他怎么办!”
陈亚安看了眼在休克边缘虚弱不堪的康佳,抹了把脸,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和缓,不要再激怒丁晟嵘,“晟嵘,他的事等我们比赛完了再解决。我答应你,总决赛结束后立刻就会处理。跃燃那边要是钱不够,咱们就再商量,我们想想办法,跃燃一定能重新站起来的。”
陈亚安继续道,“我在医院里说过,跃燃受到的伤害已经不可逆了,我们没办法时光倒流。”
“我在医院里也说过。”丁晟嵘脸上都是水珠,分不清是泪还是雨,“就因为不可逆,所以就听之任之吗!”
丁晟嵘哽咽道,“陈跃燃不能自己站在决赛的领奖台上,我们就算替他,又有什么意义?”
“对战队来说有意义。”
“这是这个人的战队,这个把跃燃腿打断的人的战队!!”
“也是你的战队!”
陈亚安一字一顿,道,“丁晟嵘,这也是你的战队,你不能为了一时怒火就任性。你已经快十八岁了,你不是个小孩了,你该知道有些东西……你只能接受,别无他法。”
“我接受不了,教练。”丁晟嵘道,“这些我都懂,我从小就懂,我前十八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认输,我妥协,谁都可以把我当废弃物一样抛走……”
丁晟嵘重新低下头,身躯止不住的颤抖,“可我想任性一回……我真的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他可以打我,但他不能打跃燃……他不能伤害跃燃,跃燃是我最好的搭档……我们是朋友,我答应过要陪他去游乐之都的……”
“我知道你很难过,可你这么做,除了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以外,什么用处都没有。”陈亚安道,“一个事情,我们应该去解决他,而不是恶化他。难道你想让跃燃醒过来之后,看到你为了他把康佳打死,然后被关进监狱吗?你觉得跃燃会开心吗!”
“我没有想打死他!”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我只是……我只是……”丁晟嵘哭着道,“我只是……孤立无援……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我很愤怒我想让康佳得到报应……”
“晟嵘,你要学会等待。”陈亚安道,“就像游戏里一样,一昧的冲动是最愚蠢的决定。”
“可跃燃还躺在医院里,康佳却能在这里毫无顾忌的喝酒,这样也是对的吗?”
“不对。所以我说了,要等。”
丁晟嵘慢慢松开了手。
陈亚安松了一口气。
可丁晟嵘突然停住了,“教练,你打算怎么让康佳受报应?”
一直昏昏沉沉的康佳清醒了些,骂道,“干TA凉的受报应,陈亚安才要受报应!”
“这个事情我和他都有错,具体的细节以后再……”
“所以你说这么多,不过是想搪塞我把这个事情先揭过去,实际上你根本没有要替跃燃出头的意思是吗?”
“我不是……”
“教练,你自己说过,跃燃是因为为你说话才被打的,当时你被康佳赶出来,也是跃燃陪在你身边的。这些你都不管了吗?”
“只是暂时还没有……”
丁晟嵘没有给陈亚安解释的机会,继续问道,“教练,你总说让我比赛比赛,可我搭档都没有了,我还怎么比赛?”
“搭档可以换。”
陈亚安话一出口,丁晟嵘僵在了原地。
“教练……”他艰涩的开口,“不是你和我们说,我跟跃燃是最合拍的搭档,无论怎样都要共同进退吗?”
“情况不一样了晟嵘。”陈亚安道,“你们在比赛时要共进退,可现在是赛外,我们出现了不可抗力的情况,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对于电竞选手来说,搭档可以换,但是决赛机会,不是每次都有。”
伞遮住了雨,却遮不住已经吸附在身上的粘腻。
恶心,寒冷,令人恐惧,却无处可逃。
“陈教练,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最后问你一遍……”丁晟嵘一边哭一边开口,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仿佛要跟雨声比谁的音量更大一般,奋力喊道,“你告诉我到底人重要还是比赛重要啊!!!!!”
陈亚安沉默的站在那里。
雨水顺着丁晟嵘的发丝从脸颊划过。之前在雨中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但在伞下,陈亚安终于看清了。
是眼泪。
满脸的眼泪。
雨声和轰隆隆的雷响在耳边滚过,然后在远方炸开。
“还是那句话,比赛重要。”陈亚安道,“晟嵘,你要明白,我无路可退了。”
“教练,谁有路可退呢?”
丁晟嵘慢慢放开了康佳,踉跄着站起身。
“教练,我一直没跟你说,我很谢谢你认可我,还有加入战队这些日子,你对我的指导和关心。我四岁就没有了爸爸,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爸活着,大概也就是你这样子的了。”
“教练,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你选择不管真相不管事实要护康佳,我知道我现在做的一切只是在发泄愤怒,不能帮跃燃站起来。所以……如你所愿。也请您,可以尊重我的选择。”
“对于您来说,可能比赛的胜利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可对于我来说,带着这全身的愤怒去上赛场,我做不到。”
丁晟嵘的眼睛终于聚焦了,只是里面浓重的悲凉,抹不去,化不开。
“教练,我保护的AD受伤了,我自请退赛。”
他转身,离开了雨伞的保护,雨点再次落在了身上。
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但少年依旧挺直着身躯往前方走去。
因为他真正的父亲在很多年前就告诉过他,无论多痛苦多难受,腰背不能驼,脊骨不能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