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知道未经主人家同意,便进了人家的屋,是不对的。
但她瞧见那送过去的礼太重,便想着给他亲手做点什么,虽不贵重,但心意得有。
她没长辈在身前提醒,不知道成亲需要准备什么东西给夫家,但村里之前有待嫁的姑娘说是亲手做了鞋子给夫家,她便也想着给他做一双。
婆婆还在的时候,是会一些针线的。
但,针线需要料子。她们手头没有银钱,有记忆以来都没出过村,婆婆有这手活计,除了给人洗衣服还给村里人做鞋子。
她见过婆婆如何穿针引线,她绣的花儿很好看,她的小衣上还有婆婆绣的花,素色的衣服添上一朵花儿,好看的不得了。
那时,她还道婆婆有这手艺,为何不绣来不拿去镇上换些银钱。
婆婆却说镇上的人会这门手艺的多了去,她这针线也只算勉强,与旁人的比不出彩,且这里离镇上太远,她一把年纪不想折腾。
私下倒是让她在一旁看着,学点儿能自己缝补衣裳。
只是,婆婆突如其来生了一场病,她尚未学到三分,婆婆便没了。
虽然,她没婆婆的手艺好,但是,鞋子做起来只是耗时,对针线也只是针脚有些讲究,她还是能做的。
苗苗手中还握着刚从衣柜旁寻来的一只男人的鞋子,刚刚比了尺寸,还没放回去,就听见声音传了进来。
她只来得及把鞋子放回原位,门便被推开。
苗苗本是想着他不在家,她进屋片刻便能出来,不让他觉察就好。
哪成想,被撞了个正着。
她涨红着脸,局促不安的站在屋内桌子旁,不敢看跨进屋的男人。
屠安很意外,她为着避嫌,病没好就要回去。
昨夜,她与他提及婚事之事,恐他不是出自本意娶她,隐有不愿的意思。现在竟出现在他的屋里。
她布满红霞的脸,垂头不安的模样,惹得他靠过去的脚步都轻了几分。
他立在她跟前,低着头。
“你……”
他刚说了一个字,苗苗却突然抬头,红着脸结结巴巴开口。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进来的,我敲了门,没人应,你门没上锁……我只是,只是进来看看屋里有没有需要洗的衣服。”
屠安瞧见了门外的木盆,第一时间倒是没想到她是来履行之前答应的承诺,只以为她是落了什么东西在屋里。
看她结结巴巴,脸红的像熟透了的樱桃,他眸色如漆,呼吸一窒,喉头干涩,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的动了动。
那张脸此时应该是滚烫的,他想抚上那殷红的脸,感受着那温度。
到底,他紧着手没随了心,怕会吓着她。
“你别急,我没怪你。”
他声音很低,很柔,有安抚的作用。
苗苗双手揪着衣摆,始终不敢与他对视。
屋子里多了个人,显得狭小,且有压迫感,她本就未经允许而入,脚踩在地面,隔着鞋底都觉得烫脚。
“我……我先去洗衣服了。”
苗苗逃也似的出了屋子,过门槛的时候险些踢到脚,出门端起木盆就跑。
屠安后一步跟着出门,见着她跑的飞快,就要出他家院子的时候,似想起什么来,又回身直接朝着厨房门口而去,把手里的木盆放在装着他脏衣服的木桶上,头都没抬的半抱着桶匆匆离开。
她动作很快,似落荒而逃,他都没来得及急开口阻止。
最后,屠安瞧着远远离开的背影,扯了扯唇,轮廓分明的脸上挂起了一抹笑,不明显,但对于脸上有伤不敢有多余表情,怕吓着旁人的他来说,着实难得。
以至于,赵成扛着锄头过来的时候,看到那抹笑,惊得险些把锄头丢了。
他可从未见到屠安笑,平时就一张脸木着,心情好的时候也就面部表情柔和些。
这破天荒的笑,不免让他想到那个小嫂子刚刚是不是做了什么,以至于他这个兄弟成这幅德行了???
苗苗抱着桶到了河边,脚步才缓了下来。
她隔着水面,瞧着水里那红着的脸,蹙眉懊恼不已。
心里不住的想,他嘴上说不怪,心里会如何想?会不会瞧轻了她?
登门入室,正经女子是不能做出她这样的事来,便是定了亲快成亲了,也是不能的。
苗苗正懊恼,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声音,“苗娘?”
她回头,瞧见是村里的李婶子。之前屠安说帮她换衣服的那个人。
三十岁的年纪,颜色姣好,是远近几村出了名的好看的女子。
只可惜,她家男人外出的时候落了难,没了,她便成了寡妇。
“李婶子。”苗苗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情绪,对着她浅笑,唤了声。
“又来洗衣服啊?”李婶子不姓李,姓田,名文秀。
丈夫姓李,年纪不大在村里辈分却比差不多年纪的人长一辈,大家便随了夫家姓氏唤她,婶子,某某家的。
苗苗轻轻点了点头,看她视线落在她身边的木桶上,苗苗挪了挪脚,微微挡了挡,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田文秀远远的瞧见苗娘站在水边,弯着身,还探了出去,赶着脚步靠近。
这姑娘落水了两回了,她这模样她也不敢大声喊她,生怕她又落了水。
轻声唤了人,却瞧见她一脸通红,眼底流露出的一丝羞怯的情绪,让她松了口气,这模样不似想不开。
与她说话的时候,视线不经意的落在她身边的桶里,田文秀眼里带着笑。
先前这姑娘落水,着实让人可怜。
村里的人淳朴,她生活艰难,又一个人,亲事被拒,无人开解,加上屋子又塌了,压垮了她,一时相差了大家都理解。
现在她和屠安两人的亲事已经定了,她又这模样,想来也不会再想不开了。
田文秀放下手里的盆子,蹲身拿出自己的衣服,招呼着她一起。
苗苗侧着身把自己的衣服倒了出来,用盆子遮住木桶,这才与李婶子并排着洗衣服。
河水潺潺,耳边风声,水声,飞鸟声听得让人情绪放松,苗苗一时也忘了之前被屠安撞见的尴尬懊恼,轻声与李婶子说话。
“怎么没瞧见辉子?”辉子李辉是李婶子的儿子,八岁左右。
平时,李婶子紧张的很,出门都带在身边的。
田文秀无奈的叹了声,道:
“昨儿给他啊婆带了去,我洗完衣服边就接了回来。”
这阿婆不是奶奶,是田文秀的阿娘,辉子的外婆。
田文秀不是本村人,是隔壁村的。
李辉的阿爹生的好,白净体面,两人模样都出色,便有了这门亲事。
两人都勤快,只是人生并不顺遂。
李辉的爹想媳妇儿儿子过好日子,跟着人去了较远的地方做买卖,不成想人一去回来的就是尸体。
李辉阿爹一没,家里两位老人深受打击便双双病逝,留下田文秀和李辉母子二人。
好在,有娘家父母兄弟帮衬,这几年田文秀是熬过来了。
孩子也八岁了,再过几年就能议亲了,苦日子也快到头了。
苗苗浅笑道:
“昨日才接过去,辉子怕是不肯那么容易回来的。”
往日她去打水,水井就在李婶子家前不远地儿,村里人都知道只要没瞧见辉子在地坝上玩儿,便是去了隔壁村,得好几日方才瞧得见人。
田文秀看了眼苗苗身旁的水桶,笑着调笑。“这回得赶着回来了,过两日得吃酒呢。”
苗苗脸上本来已经散了的红晕,蹭的一下又起来了,惹得田文秀笑出了声儿。
这姑娘在她嫁过来的时候,还没有辉子大,四五岁的模样。
十年的时间,梁婆带着日日打水,过她家屋子,她也算看着她长到这么大了。
而屠安那人在大人面前人缘不错,就是小孩子姑娘家怕那张脸。
苗娘有意屠安,和屠安身世差不多,没个累赘什么的,倒是与屠安般配。
不过,这般容易脸红的人,惹的田文秀想逗她。
“这么就害臊了,那桶子里的衣服你又敢拿来洗?”
苗苗手下的动作一顿,半落在水里的衣服顺着水险些飘走,她赶紧拽了回来,红着脸开口。
“我平时也帮村里人洗衣服……”
这解释,若是面不改色,最适宜。
可这红透了的脸,明明就是特意帮人洗衣服。
就如屠安那人,天没亮就赶着帮苗娘打水一般。她可是听见声响,隔着窗户瞧得真真的。
年轻男女这心思是为什么,她作为过来人,心头清楚。
“过两日就成亲了,你这面皮着实薄了些……不过洗个衣服,也不必羞的找借口,我就是嘴上说说,不笑话你。”
说不笑话,明明就在调笑她,苗苗红着脸低着头不吭声。“……”
看她羞的不吭声,田文秀不免想到曾经的自己,那时夫君尚在,那时未婚男女待嫁的心情,婚前不能见面又迫切想要见到对方,不顾礼教偷偷越过山林,隔着河水,不靠近,偷偷的见一见都心生欢喜。
被人瞧见,欲盖弥彰说什么散步,谁会跨过山林道河边散步?
只是,与他的往事只能一遍遍回忆,无法制造更多可以回想的记忆。
所以,她隔着水声,温柔的与她说。
“人生不如意之事比比皆是,每个人所经历的都不同。日子是自己的,好的坏的,都是我们人生中的一段历程。不管如何,我们都要努力的过好自己的日子,方能对得起你自己,对得起期望你好的人。”
“以后啊,切莫再要有那轻生的念头,你也不再是一个人,与屠安两人好好的过日子。”
苗苗侧头看李婶子,她温柔的笑着,说着劝她的话。
都误会了她轻生,但苗苗没有像与屠安一般解释,而是轻轻点了点头。
不管她有没有轻生,她总归是鬼门关走了一遭,有了新生。
以后,她会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