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平安巷收留了二百余户贫民,张太守用了五年的俸禄加以修缮,屋体尚算牢固,只是屋顶还没有瓦片,只用稻草和高粱杆编织成顶,草草搭上去,勉强避风遮雨。

那笔公款足以让每一户贫民住进瓦房,衣可蔽体,食可果腹,不受这天寒地冻的苦。

楚乾和万千都换了布衣,锦缎长袍变成了灰青棉袄,长靴变成了走路时会粘碎冰的布鞋,外头挡风的大氅也没披。两个自出生就没受过冻的人,站在平安巷口瑟瑟发抖。

“从前啊,还隔三差五的会施粥,还能有一顿饱饭。”

髯发苍白的老叟裹在如铁片一般的薄被里,眼中无光。

“自从老天爷开始下雪,张大人也不来了,粥也没了。小老儿只能去街头行乞,碰到好心的公子小姐,这日子才勉强过得下去。”

楚乾假以寻人的借口,在平安巷问询了许久。

也是那一日,万千对这养尊处优的皇帝小子有了改观。那个整日泡在皇宫,每月还要劳师动众看一回歌舞大秀的皇帝,原来真心将百姓当成子民看待。

他帮馋嘴的孩子烤红薯,帮腿脚不全的老人家收拾屋子。万千甚至确信,若不是怕动作太大引来张万卷的眼睛,打草惊蛇,这人会买他几百条棉被几百石米粮,挨家挨户送过去。

那两日的探访,得出三个结论:

一,公款不知所踪,没有半分钱用到了平安巷。

二,张太守,张万卷,的确变了。

“哎,别动。”

是夜,李家私宅的卧房灯火大亮。就着桌上那几只蜡烛的光,万千正低着头,给楚乾涂烫伤膏。

楚乾没烤过红薯,今日看那几个孩子可怜,便帮他们一同烤了。谁知反而帮了倒忙,将食指的两个指节都烫脱了皮。

楚乾心里不悦,眼睛一闭就能想起白日那些污脏的,带着企盼乃至乞求的面孔。

“我对他寄予厚望。”话中透着痛心。

灯下明亮,眸内却极暗。仿佛有人将他积攒多日的微光连根挖去,半点不剩。

楚乾盯着蜡烛的火,那火苗一动不动,在门窗皆合的屋子里安宁极了。他看着那抹光,依稀在光亮中,看到当日张万卷踏入金殿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问他,想去何处为官。他说,想来著洲。”

他冷笑,不知是笑张万卷还是笑自己,“著洲北面环山,南面围水,既容易闹山匪,又容易闹水贼,地方穷,治安也不好。同一批参加殿试的人才里,要么选的留京,要么选的风调雨顺之地。偏偏他要来著洲......”

彼时,张万卷诚心拳拳,说:“皇上,臣苦读三十年,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靠一身所学,为皇上分忧,为百姓造福。如今,臣得皇上青眼,授以官职。便要到最需要臣的地方去。”

“臣赶考时路过著洲,那里贼匪成灾,百姓苦不堪言。臣愿以此粗鄙之身献于著洲,六年,臣保证,只消六年,便能让著洲翻天覆地,万象欣然!”

如今,刚去五年,著洲百姓眼瞧着要脱身苦海。却在最后这关头功亏一篑,重跌深渊。

“钟晚意何在?”

楚乾虚了下眸子,即刻有了计划。

“他睡了吧。”

万千说到,这李宅是他们一行人的落脚地,钟晚意的卧房便在隔壁小院,“找他干什么?”

“让他备下行头,明日,朕当面去会会这张万卷。看他还记不记得,当日对朕许下的承诺。”

万千听了,立即将他摁回木椅,“现在不能冲动。”

楚乾长这么大,头一回要起身时被人摁回去,一时还有些错愕:“为何?”

万千全然沉浸在推理世界里,没瞧见他的反应,只道:

“现在什么都没弄明白,你一下子过去,不就打草惊蛇了?而且,这个案子肯定不简单。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之间转性?就算亲弟弟死了,那也不至于消沉成这个样子,以前的抱负都不管了。”

他断言:“我觉得,肯定还有隐情。”

毕竟,系统还特意将这设置成隐藏任务,绝不会太简单。

“所以?”楚乾问他。

万千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张万卷认识你,但不认识我啊。”

他喜滋滋地倾过上半身,眉梢一挑:“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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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杆金边灯笼在夜中孤立地前行,张万卷一手拎着灯笼,一手揽着美人,在小曲儿中推开卧房的门。

“张大人慢些,当心门槛。”

香软娇嗔的声音从耳侧传来,唤得张万卷耳根子一酥。

搀扶他的是良宵楼的红牌,如梅。十四岁便凭着精妙的琵琶手艺坐上红牌的位置,如今已过十九,还是未有能撼动其地位者。

如梅将他扶到屋内躺下,取出灯笼里的蜡烛,将屋内的灯点燃。然则,火苗刚靠近灯芯,一记手刀便砍中她的后颈。当即晕厥。

“什么人!”张万卷从卧榻跳起来,暗光浮动,等他真看清来人之后,醉意全无。

“白子英......”

来人正是白子英,当初万千放弃攻略的男二号,同时,也是宣黎国的情报组织——无心堂堂主。

他做惯了暗杀和情报任务,袖中一粒石子飞去,弹灭了蜡烛。屋内一时鸦黑,唯有几缕从窗口渗进来的月光,勉强看到物体轮廓。

“张大人。”

白子英的声音异常低沉,如深夜时分,十丈城墙内缓缓推动的厚重的城门。一寸一寸,毫不留情地碾压着人心。

张万卷是认识他的,同时也怕他。仓促寒暄了两句,便直截了当地问他为何来著洲。

“张大人以为我来此何干呢?”白子英不答反问。

在暗黑的空间里,他的每句话都带着剧毒,仿佛抬抬手指头,就能让眼前之人身首异处。

张万卷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强行硬起头皮,怒道:“我们已经结盟,公款都给你了,你还想干什么!”

白子英不说话,只是一步,一步,缓缓逼近张万卷,路过窗口时,月光在他腿侧反射出一道银光——是他的刀!

“站住!”张万卷喝住他,“我要是死了,名册就会直接送往华泱,呈给圣上。”

他屏住气息,强行憋着那口气,威胁道:

“白大人,你也不希望你们的暗线全都曝光吧?别忘了,他们瓜分了十万两白银。当初你借我的手给他们分赃,那些人叫什么,官阶几品,在华泱还是地方,我一个都不会忘。白大人,我的命重要,还是你们搭建了几十年的罗网重要,您仔细掂量掂量。”

窗台上的花瓶静静立着,明月西沉,花瓶身后的影子便跟着挪动,变了角度。

屋内的气息凝滞得吓人,几乎静止,让人不能呼吸一般。良久良久,白子英才冷冷一笑,道:

“我当然不会怀疑张大人的对无心堂的衷心。毕竟......”

“本堂主还要帮你保密,否则,那具躺在张万路棺材里的尸身,指不定还要降下一场大雪。”

“你什么意思!”提及尸身,张万卷急了。

白子英慢条斯理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缓缓道:“我只是来提醒张大人。”

说着提醒,却是警告。

“秦楼楚馆,以后还是少去得好。倘若身份穿帮,要你命的便不是我。”

他上前,停在张万卷耳侧,一字一句道:

“是你们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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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大人。”

次日清晨,万千早早就敲开钟晚意的房门,“烦请你帮我准备一套女装,越艳丽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