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祁国边境不知名小村落。
“阿珠!阿珠!天都要亮了,你怎么还没起,我不是说了,今日如果能帮村长家?的?租客打扫屋子,便能拿到五百文银子吗?!”
“我都已经答应人家?了,你还不赶紧起来,先将家?里的?面发好,把过年要用的?馍馍蒸上,再去那边打扫屋子!”
一身着花布衣裳,腰宽体胖的?妇人,手拿着一把鸡毛掸子,双手叉腰,站在院子里,冲着房内喊道。
“娘,昨日我一直忙到三更才歇下,眼下才躺了一个时辰不到,”一个虚弱的?女声,小心?翼翼地说道,“能不能再让我睡一会儿,我保证不会误事……”
“睡?你还好意?思给?老娘睡?”那胖妇人一脚踹开了房门,气势汹汹地拿着鸡毛掸子走了进去,“我儿子花了整整十两银子,将你给?买回来,可?不是让你来我家?享清福的?!!”
她?操着手中的?鸡毛掸子,抬手便朝床上之?人打了下去,“赔钱货,还不给?我起来!”
“啊!!”
床上那人本是困极,连眼睛都睁不开,突然感觉腰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原是那鸡毛掸子毫不客气地打在了她?身上,将她?给?打得睡意?全无,半爬半跳着从床上起来,四处躲避着那胖妇人的?鸡毛掸子,“娘我错了……娘……您别打了……我这就去……这就去……”
可?那胖妇人正在兴头上,哪里能就这般停下来呢?
她?拿着鸡毛掸子,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朝那人抽过去,口?中还骂骂咧咧地,喊着“赔钱货”、“下不出蛋的?母鸡”、“让你勾引我儿子”等话语,显然已经是在泄愤。
待她?打得气喘吁吁,这才收起了鸡毛掸子,丢下一句,“赶紧起来,去将厨房里的?面给?发了,一会到了时间,自己到村长家?那租客那儿帮忙,打扫好院落。”说罢,满意?地离开了。
而房中那人,头发在躲避鸡毛掸子的?过程中,已经散了开来,身上的?衣裳也被抽出了好几道口?子,隐约还能看?见其内有血渗出。
她?抽噎着将身上的?衣裳脱下,随意?拿了布和清水清理了身上的?伤口?,重新换上了一件同样是缝满了补丁的?衣裳,因为身上实在是疼痛,她?的?动作有些慢,时不时地要停下来缓一缓。
她?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将散乱的?头发拨到脑后,露出了一张憔悴的?脸。
此人正是当?初,宣平侯与叛军勾连之?罪成立时,被放逐到边境的?沈宝珠!
只见她?面色憔悴,唇上还有些干裂没有脱落的?死皮,一身骨瘦嶙峋的?样子,丝毫没有当?初在汴京城,宣平侯府贵女嚣张跋扈的?样子。
“阿珠!你好了没有?你若是误了时间,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听?见外?面传来的?催促声,她?缓缓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恨极了的?表情,可?嘴上却是与方?才一样怯懦的?声音,“就来,就来……”
她?看?向?窗外?,听?着窗外?的?脚步声逐渐远离,唇角突然勾出了一抹笑。
而后,她?将刚换下来染了血迹的?衣裳拿在了手上,走出了房门,将它随手丢在院子里,又去了厨房,看?着整整两袋子那胖妇人要她?发的?面粉,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它们倒进了一旁的?木桶里,又从锅灶地下摸出了一个染了灰尘的?小瓶子,打开了上面的?木头塞子,将里头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粉末,一道儿加进了那面粉当?中。
看?着那略微发黄的?粉末一点一点撒入面粉中,她?脸上的?笑意?也愈发地大,哪怕是牵扯到唇角的?伤口?,她?也是丝毫未觉的?样子。
她?用自己那有些漆黑且粗糙的?手,在木桶里搅拌着,然后加入了些白糖和酵母,开始按照那胖妇人的?吩咐,做起了馍馍。
那瓶中的?粉末,是她?好不容易弄来的?毒药,这馍馍是用来过年的?,以她?那所谓的?“婆婆”抠门的?性格,是绝对会将今日蒸好的?馍馍藏起来,待今日夜里她?那“丈夫”归家?才会拿出来吃的?。
而那时,她?早已家?拿了私藏起来的?银子,逃去了天涯海角。
想到自己那丈夫,沈宝珠就忍不住在心?中暗恨。
一开始她?只是看?他?老实,便想勾搭上他?,让他?与自己赎身,却不曾想,这老实人的?背后,竟然有一个这般厉害的?寡母。
那老虔婆不知道从哪知道了这男人要帮自己赎身,竟然一路揪着她?来到这破村落里,逼着自己与那男人拜堂成亲,入了洞房。
为了活命,迷惑那老虔婆,她?只好委身于那男人,可?想到那男人发黄的?牙缝和那一嘴说不出的?味道,沈宝珠便忍不住想要作呕。
好在,待今日过去,这恶心?的?男人和那老虔婆,都将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她?不说,这世间便再也没人能知道,她?沈宝珠,曾经有一段如此肮脏的?遭遇。
她?相信,只要她?能回到汴京,二皇子殿下一定会救自己!
沈宝珠将面放在一旁醒着,站起身来,打算按照那老虔婆的?要求,去村长家?帮忙,虽说只有区区五百文,若按照她?曾经的?性子,哪怕还没有回到宣平侯府,在方?家?也是看?不上的?,但眼下加上她?私藏起来的?银子,却是能够让她?成功回到汴京城的?救命钱。
她?走出厨房,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与那老虔婆说了一声,见着她?迫不及待将自己赶出来的?样子,忍不住在心?中发笑。
嚣张吧,也就只能再嚣张这一日,往后的?日子便和她?那恶心?的?儿子,在地府里过日子吧!
她?低着头走出门,有村中的?妇人和她?打招呼,“这是张寡妇家?的?媳妇阿珠啊?你娘终于肯放你出门了?”
沈宝珠瑟缩了一下,点了点头,一副怕人的?样子,“张婶,我娘让我去村长家?帮忙。”
“噢,原来帮方?娘子家?清扫的?活儿竟然被你婆婆给?抢去了?你婆婆让你去那你可?有福了,那方?娘子的?厨艺别说是在咱们村里,哪怕是整个城里都是独一份,方?才我见她?家?升起了炊烟,以方?娘子那和善的?性子,定会留你吃饭,”那妇人挤眉弄眼,“若是有什么好吃的?,给?你张婶留上一些?”
沈宝珠却恍若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抓住了其中的?三个字,“方?娘子?”
这方?娘子三个字,不知怎的?,竟让她?想起了五年前,她?还在汴京城中……不!应当?不会的?!这是什么地方??方?知鱼怎么会来这种破地方??!
要知道,哪怕在几千里之?外?,沈宝珠都能知道,她?方?知鱼开的?那方?氏食肆,在汴京城中生?意?红火,她?躺在床上数钱都来不及,又哪里会来这地方?,还恰好与自己遇上?
不会的?不会的?,哪怕同样厨艺好,同样姓方?,也应当?不是一人。
“对啊,”那张婶愣了愣,恍然大悟道,“这些日子你也没出过门,那村长家?新来的?租客是一家?三口?,只是男主人近两日好像有事,方?娘子一人带着个两岁的?小孩儿,实在忙不过来,才会在村子里请人帮忙。”
一家?三口?……
沈宝珠点了点头,又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些许那租客家?的?情况,这才与那张婶告了别,往村长家?走去。
村长家?住在村西,因着家?中富裕,一连盖了好几个独立的?院落,是村中独一份儿,那租客便是租赁了村长家?边上的?一个小院子。
沈宝珠刚走到院子门口?,敲了下门,便听?到里面有小孩子的?笑声,咿咿呀呀地,依稀伴着几声“娘亲”和“爹爹”。
然后便有一温柔的?女声轻声地与那孩子说着,“爹爹就快回来了,弘儿要乖乖的?,娘亲去开门哦。”
恍然间,如一道惊雷披在了沈宝珠的?头上,这熟悉的?声音和语调,竟然真的?是那阴魂不散的?方?知鱼!
她?慌忙躲在院子拐角处,听?见院门“吱呀”一声打开,方?知鱼语气中带着疑惑,轻声嘟囔,“方?才分明听?见有人敲门,难不成是我听?错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院子的?门关了上,沈宝珠抚摸着跳动地越发快的?胸口?,惊疑不定地看?着那院门。
突然,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勾唇笑了一笑,快步跑回了家?,将那老虔婆的?叫骂声抛在脑后,回到厨房从灶台里取出了方?才那小瓶子,用手指伸进去,刮了刮瓶壁上的?粉末。
还好,还剩下一些。
她?取了个帕子,将那剩下的?一点儿粉末倒了出来,包好小心?翼翼地藏在胸口?处。
既然今日已经会死人,那么再多死几个,也无碍。
方?知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来。
那么,我就动动手,帮你一把,送你和你儿子一起上西天。
今日可?真是畅快极了!
……
……
那一边,方?知鱼关上门,又回到了儿子身边,拿着拨浪鼓逗弄了他?一会儿,而后推着他?一起到了厨房。
今日是腊月二十八,需要将年节吃的?馍馍先提前给?做好。
因着家?中没有多少人,故需要的?分量也很少,她?取了一斤面粉,将酵母和白糖用少量凉白开兑开加入面粉中,一边揉一边搅拌,直到将盆中的?面粉揉成絮状以后,便双手一起将它揉成光滑的?面团,用布盖上,放到一旁发酵即可?。
刚将其放在一旁,方?知鱼又听?见了外?面似乎有人在敲门,她?再一次净了手,哄了哄儿子以后,走到院门口?开门。
这回门外?倒是有人了。
只见一个脸上有些脏,头发胡乱散开看?不清面庞的?女人站在外?面。
方?知鱼略微有些疑惑,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是村长喊来帮忙的??”
那人正是沈宝珠,她?点了点头,又“啊”、“啊”了两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方?知鱼懂了,“你不会说话对吗?”
沈宝珠点了点头,又有些局促地将头发往脸上拨了拨。
“不会说话没有关系,干活利索就行,”方?知鱼半侧着让出一条道,道,“婶子你先进来吧,屋子里我已经收拾好了,你只需要将院子清理干净,除一除院内的?杂草就行。”
若按理来说,只消打扫一个院子,便可?以拿到五百文,可?谓是极为轻松的?活计了,可?沈宝珠却半点没有高兴,听?见方?知鱼唤她?“婶子”,想起自己分明与她?一般大。
可?方?知鱼有夫有子,生?活安逸,时间在她?的?身上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且打扫个院落就能拿得出五百文,明显是过得十分富裕。
而自己呢?先是被流放,过了许久的?苦日子,然后又被这老虔婆日日折磨,不过才二十出头,已经苍老得如四十岁的?妇人,为了五百文还得低声下气对着方?知鱼低头,这让她?气急也恨极了。
她?用手摸了摸胸口?处的?小布包,放下心?来,唯唯诺诺地冲方?知鱼点了点头,按照方?知鱼的?嘱咐拿了一旁的?扫帚开始清理起这院落。
而方?知鱼叮嘱了她?几声以后,就重新回到了厨房。
沈宝珠一面装作打扫院子的?样子,一面用余光打量着这院子,且观察着方?知鱼在厨房里的?动静。
她?生?的?那兔崽子好像也在厨房,自己得找个机会,将剩下的?毒药下下去,弄死这二人。
只可?惜,她?那丈夫好像不在,沈宝珠心?想,之?前方?知鱼便在店里养了个小白脸,似乎叫范什么……想来便是她?后来所嫁之?人。
不能一起弄死,真真是有些亏了。
只不过,眼下她?时间不多,能把方?知鱼给?毒死,也算是替自己父母报了仇,也一解自己沦落至此之?仇。
她?动作很慢,一直在等待着时机,而机会很快就来了。
方?知鱼将面醒好,不仅做了常规的?四四方?方?的?馍馍形状,还为自己的?儿子捏了几个小兔子、小老虎形状的?馍馍,做完这些以后,一旁乖乖盯着她?的?孩子不知怎的?开始哭闹了起来。
她?这才想起,孩子应当?是饿了。
那孩子平时乖巧,可?若是哪里饿了不舒服了,便会哭个不止,方?知鱼捉襟见肘,喊了一声,“婶子,劳您帮忙看?一下孩子,我去给?他?弄些吃食。”
这村子里的?人都很和善,方?知鱼也一直很放心?,压根没想到,自己院子这位,竟然会是与她?有些关联的?旧人。
她?匆匆回房,拿了特意?在系统处买的?奶粉,用水冲开,为儿子泡奶。
而院子里的?沈宝珠,终于抓到了机会,应了一声,怀着激动的?心?情看?着方?知鱼跑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厨房。
她?激动极了,从怀中掏出那粉包的?手都在不停地抖,丝毫听?不见身旁孩子的?哇哇大哭,眼前已经浮现方?知鱼和这小崽子倒地不起,失去气息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了,明天想要日万,希望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