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里,谌冰撩冷水擦了擦脸,被冷度刺激,偏头看餐厅里文伟和谌冰。
有一说一,刚才骚操作把自己骚到了。
谌冰好几秒后才发现,自己无形之中已经和那本绿茶奥义融会贯通。重新擦了下脸,谌冰回到座位。
被冷水浸润后脸显出寒气,眼角有点儿红,萧致看他一眼,递过菜单。
“都点了,就等你。”
谌冰伸手去接。
菜单体积小,托举对接时指骨无意碰了下,随即,谌冰察觉萧致动作很快地收回指节。
谌冰在他开口前,先说:“你别碰我。”
“……”
萧致挑了下眉,似乎想解释刚才意外,但扯着薄唇咽下这口气,掏出烟盒点了根烟。
气氛沉默。
一个神色冷漠等上菜。
一个叼烟垂着视线不说话。
文伟看他俩关系明显不对付,作为尴尬第三者自己,屁股扎了针似,犹豫道:“冰神,萧哥,你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谌冰简单道:“不认识。”
萧致嗤了声:“认识。”
“……”
谌冰偏头看一眼萧致,似乎没料到他承认,改口:“认识。”
文伟捧了杯枸杞茶,觉得自己像中介所金牌调解员,和事老地说:“有什么误会说清楚,何必剑拔弩张,打打杀杀?”
谌冰低头盯了会儿地砖,感觉这事细细捋起来,就是一地鸡毛。
萧致搬家头几天,谌冰在花园门口和许蓉朝萧致家望:“老萧家里这次全跨了,真惨啊,可以算是众叛亲离。本来作为十几年邻居你爸想搭把手,但犯错误实在太大,谁都不敢趟这趟浑水。你说老萧平时那么机灵,怎么犯出这回事儿呢?”
谌冰不明白,只是看见萧家私人别墅不断有中介公司拿着测量仪来回比量计价,濒临出售。在他俩余光之外,绵绿草坪上躺着一条少年身影,被树梢遮挡,静静地听他俩说话。
许蓉忧虑道:“萧家这次一蹶不振了,你爸说,我们要尽量离它远点儿。”
“你跟小致,以后也不要一块儿玩儿了。”
谌冰转头看她。
许蓉文化程度不高,说话直接又难听,但代表了所有亲友态度:“离他们家越远越好。”
少年躺在柔软草坪里,逐渐咬紧牙关,自尊心受辱使得眼睛发红,心里期望听见维护他小小声音。
他等了很久,只听到冷淡音色。
“……这样吗。”
谌冰声音,发育慢他临初三才开始长个儿,声音褪去儿童奶气,夹杂着淡淡疏离感。
谌冰说完后,人影从灌木站起身。
萧致直勾勾看着他,似乎咽下了很多话,调头跑进了别墅。
谌冰想往前走,许蓉拉住他,叹了声气:“这孩子听见了啊,哎,那算了。反正他也快搬走了,以后,好像都没什么关系了。”
谌冰握紧拳回到房间,几天前萧致表白礼物放在桌上。谌冰翻开。他拂过礼盒手指纤瘦稚嫩,小而白净。连青春期都来很晚小少年,乍听到萧致说出莫名其妙话,呆了好几天。
为什么说喜欢?
为什么露出那样表情?
为什么关系不一样了?
为什么……
为什么?
等他回过神,萧致已经消失在了他世界里。
杯中茶水逐渐变凉。
文伟杵着有点儿尴尬。
谌冰跟萧致都是人狠话不多类型,争吵不见开口对质,反而用目光交接代替了激烈控诉。
文伟什么都没听着。
只不过能感觉到,两人没能达成和解。
没一会儿上了俩炒素菜,一荤和一盆西红柿鸡蛋汤。校门外店价格比较亲民,但都是大锅饭,西红柿蛋汤清能挂出这张脸。
文伟啧声倒了一碗,萧致拿起筷子,谌冰迟迟不动:“汤里怎么还有香菜?”
萧致凉声道:“那不挺好?加量不加价。”
“……”
谌少爷拈着筷尖扒了半秒,要气饱了。
还是文伟厚道,翻出个小瓷碟帮忙扒拉香菜,同时说:“你俩还真是青梅竹马啊?萧哥刚来九中那会儿,比冰神还难伺候。”
萧致顿了一秒,筷尖继续扒饭,显得没什么话好讲。
“当时萧哥刚来我们班儿,我还以为电视台到九中录变形计呢。”文伟边笑边说话,想起了高一刚开学情景。
大热天,文伟想竞选班长,来了就充当苦力搬桌子搬书搬清洁用具。在教室招呼半天女同学搞搞大扫除,突然发现教室里没人了。
萧致那时候特别装逼,穿件白T恤,挂了四五颗耳钉耳扣耳朵里塞着耳机,双手往牛仔裤兜里一放,站在阳台上眺望无穷远处建筑废墟。
腰身挺拔,漆黑发缕半落在颈后,戴口罩,偏头时袒出退却了年少青涩,显出深邃和野性眉眼,那简直不像劳动人民能生出来脸。
文伟当时举着扫把,隔两三步喊:“帅哥,挪个腿。”
萧致没听清,侧目,居高临下逼视他。
“……”
文伟重复,“挪个腿,我扫地。”
萧致指尖扣着耳机,轻巧摘下,一瞬间,《病名为爱》旋律漏出几缕。
晴空下,文伟有点儿走神。
……原来长这么帅,也听网抑云。
刚开始萧致还不太喜欢九中这个大集体,每天进教室坐下前都用纸巾擦拭凳面,独来独往,直到后来惹了点儿麻烦。
这个麻烦,说来话长,主要还是他这张脸引起。
长得太帅,无意攫取了附近某职高校霸老婆芳心,在某个周六下午,人家拉了半皮卡人堵到校门口。
萧致看见这阵仗眉心跳了下:“现在还兴打群架?”
文伟解释:“没办法,这职高很烦啊。为了附近卫校里妹妹,九中跟它打了几十年校架,最大规模上百人。也是现在社会治安好出警快——哎校草你怎么还没跑?”
“跑个几把。”
萧致从背后抄起根不知哪儿来井盖翘子,迎着四五个黄毛鬼火少年,当脸就劈。
文伟还头一次见有人这么能打,千万人中剿敌军首级如探囊取物。文伟准备跑却被激起了斗志——妈这不比博人传热血?给书包吊在手臂间甩成一道电风扇,文伟奔入这群人中,见人就杀。
没打完警察先来了,两方叫嚣“你他妈有种等着!”“改天给你屎打出来!”四下奔逃,萧致拉文伟跑到巷子里,扶着膝盖喘气。
文伟竖起大拇指:“牛逼,你以前学过打架啊?”
萧致说:“我以前学跳舞。”
文伟这会儿还有心情,先震惊,接着猛烈拍手:“来吧,展示?”
萧致一脚踹上来。
“展示个屁,少他妈看快手。”
“……”
从那以后,校草就成了校霸。
这顿饭吃到尽头,刚走到校门口,萧致手机突然响了。
萧若小天才电话手表绑定了app,页面有联络专用热键。接通对面传来一阵混合着哭嚎尖叫,声音忽远忽近,似乎正被拼命拖拽。
“哥!哥!啊啊啊啊呜呜呜啊,你到校门来!”
一听,萧致怔了一秒。
谌冰往前走:“萧若出事了?”
文伟吃完饭还在对街奶茶店买可乐,萧致一言不发,转向校门口电瓶车。就一辆普通电瓶车,他平时从家到学校十来分钟用。谌冰没坐过,看了两秒,说:“我想跟你一起去。”
萧致顿了一秒:“你去干嘛。”
谌冰长腿跨过去,静了静才说:“看你有没有照顾好妹妹。”
萧致赶时间,没再跟他闲扯。电瓶车沿着马路一溜烟往前冲,速度很快,谌冰抓到后座一个粉红色樱花头盔,猜是萧若。
萧若初中距离九中有一段距离,属于附近很不错私立,到校门口榕树荫底下。三四个初中生,面对面似乎在对峙。
萧致下了车往前走,远远听到小女孩尖利声音:“你上课不经允许拿我东西,进进出出教室,吵到我睡午觉了!”
萧若怒喊:“胡说,我没有拿!”
“你不承认是不是?信不信我让我哥揍你!”
小孩儿恩怨。不过旁边真有个看起来读高中男生,操手站在旁边,拽得二五八万俯瞰萧若:“你别惹我妹妹。”
萧若气疯了,双手握拳嘶喊:“你找你哥,你等我哥来,我哥哥打死你!”
对方说:“你哥算什么东西啊?我哥哥在学校初三最吊,所有人都怕他!”
萧若:“我哥才是最厉害,九中缝针小霸王,火起来老师都打!”
“……”
谌冰没忍住瞥了眼萧致:“你什么教育方式?”
萧致皱眉,明显有点儿烦,俩小姑娘边吼边比划起来,旁边男生凑手抓着萧若细瘦手腕,作势往地上一掼——
“我他妈操.你大爷!”
萧致上去就是一脚,直接给他踹到树根烂泥一样贴着。
萧若看见他,眼睛里又惊又喜,明显杀疯了:“哥!唔啊啊啊啊打他!打他!”
萧致单手给她拦到背后,打算停止暴力,小姑娘胸口呼呼直喘,眼睛里喜悦渐渐变成了眼泪。
小女孩争强好胜只有几秒,但刚受到委屈更难过。
萧若“呜哇”一声,扑到他手臂间,嚎啕大哭。
细看才发现她已经挨揍了,小羊角辫子揪稀巴烂,披头散发,手臂上全是指甲盖拧伤。
萧致摸了下衣兜,没找到东西。
旁边探过细长手指,谌冰拿几张纸巾递过,说:“给你。”
萧致叠了下纸巾,擦萧若脸上鼻涕和眼泪。背后,谌冰几步走到打架小女孩面前。
“你怎么打她?问你话,是不是让你哥架着她手,你上去揪头发甩巴掌拧皮肉?”谌冰拿出手机,“我现在报警了。”
小女生梳冲天辫,一看很好强,将来注定是拽姐继承人那种。瞪着谌冰:“你敢打小孩儿?”
“我不欺负小孩儿。”谌冰飞快瞟了眼她校牌,手指在屏幕搜索后再拍了张照,“我现在已经把你照片发给了班主任和警察叔叔了,还有你们初中生校群里。接下来,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霸凌同学小犯人。”
小女生唇颤了下,没有反驳。
谌冰外貌不如萧致有攻击性,只是眸仁色泽浅,显得气质疏离而冷淡。他现在表情完全没有恐吓小朋友,轻声细语,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谌冰说:“以后,大家都会叫你小犯人。”
-
没多久,班主任过来领她回了教室。
萧致半蹲身检查萧若伤口,发现她校裤被锋利刀片划破了一截,露出大腿白净皮肤。他咬牙后抱起萧若:“走了,回家换裤子。”
谌冰看了眼电瓶车:“你东西就放这儿?”
萧致回头:“不然?你可以留着?”
“……”
谌冰本来想走,又站在原地。
萧致走几步见他没跟上来,真听话站在车旁,简直没脾气了:“……你过来。”
谌冰这才懂他意思,快步走到他身旁一两步远。
萧若似乎挺难受,现在还抽抽搭搭地哭,时不时藏到萧致肩头抹眼泪。
“鼻涕,”萧致提醒说,“别弄到我衣服上。”
萧若低头查看,老实说:“没有,只沾了口水。”
“……你怎么好意思?”萧致顿了好几秒,不知道怎么教训她。
被哥哥逗两句萧若止住了哭,委屈巴巴将脑袋埋在他颈间。随即跟谌冰对上视线,柔弱消减,变成了冷漠和幽怨。
谌冰不怎么和小孩儿相处,也不知道怎么表示友好,半晌,抬手捋了下她额头发缕。
萧若偏头躲过,龇了龇牙,似乎很不喜欢他。
“你可千万别碰我。”
谌冰解释说:“你头发乱了。”
“乱就乱,乱有型,乱潇洒。”萧若话里坚持。
“……”
明显被她针对,谌冰心里大概有点儿数了,但也没多说。
沿街走了估计四五分钟,穿过几条大巷拐入小巷,楼道两壁距离变得稍窄,沿途墙头上全堆着郁郁葱葱花盆。
谌冰一走到这儿,又回味到了之前刚来九中感受到氛围。
很破。
很旧。
但又很生活。
成市本来是稳当当一线城市,但这地方建筑不高,街道不宽,人来人往打招呼,门对门都熟不得了。
谌冰往里走,察觉到气氛沉默。
到漆黑楼道口时萧致跺亮了声控灯,背着光回头看他,眉眼轮廓模糊了几分。
“我现在住这儿。”
谌冰应了声:“嗯。”
应完,谌冰才想起来问:“你妈妈在家还是在外面上班?”
萧致似乎完全不想提这个话题,话里吊儿郎当,分不清真假:“她死了。”
谌冰微微挑眉:“死了?”
“死了啊,活着干什么。”往楼上走。
声控灯有几颗失灵了,漆黑里只有萧若眼睛亮晶晶,清清嗓子说:“她没死。”
谌冰转向她:“嗯?”
萧若说:“但妈妈不要我们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