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冰说:“钱的事情最好解决, 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你不懂,”萧致转头,“我就是恨她。我不想为她造的孽出一份力、还一分钱。”
以前有多爱, 现在就有多恨。
萧致手指紧紧抓着收银台, 似乎想到了,沉浸在那种痛苦里皱着眉,说话有些混乱。
人最容易被自我围困。
谌冰走近, 抓住他肩膀用力收紧, 直到那种痛意让意识变得清醒。
“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恨什么,但我知道, 遇到这种破事好好往前走总能看见未来,但不走,一辈子就陷在里面了。”
萧致盯着他,瞳色很深,似乎想说什么,但全部都藏在沉默之中。
谌冰松开手, 说:“不是还有我吗?”
萧致咬紧的下颌微微松动,直直盯着他,还是没说话。
或许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谌冰说:“不管你干什么,我都跟你一起。”
拍了拍他肩膀,谌冰坐回椅子里,避免说这话时和他对视的微妙气氛。
但想了想, 还是开口。
“不要担心只有你一个人。”
我一定会待在你身边。
萧致眼底充着血丝, 逐渐漫上一层说不明的情绪,绷紧的手指开始松缓。
谌冰死过一次, 甚至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死, 但唯独接受不了萧致未来的命运。
良久的沉默中, 萧致从货架上拿出一条水果糖,坐下剥了一颗,递给谌冰。
谌冰烦这种东西:“不吃。”
萧致静静地放到自己唇齿间,甜味漫延,说:“还挺甜的。”
谌冰又改口了:“那给我尝尝。”
糖色红润,放到掌心非常漂亮。
谌冰给糖放到嘴里,就这么坐着也没说话。
萧致问:“甜不甜?”
谌冰应了声:“甜。”
萧致唇角扯了下,莫名笑了:“你真棒。”
谌冰回敬:“你也不错。”
少年的心事其实很简单,或许只有寥寥数句,但却含着更绵长的滋味。
六点时萧若初中放学的时间,萧致看表后说:“等她回来了一起吃饭。”
谌冰应了声:“嗯。”
拿手机看了下消息,陆为民倒是一直没催促他回学校,反而还问身体恢复情况怎么样。
谌冰简单回了几句,关闭手机,转眼到了快七点。
王月秋逛完超市回来,看见他俩还站着:“吃晚饭没有?”
萧致:“等萧若。”
王月秋看表:“这都七点了,她还没回家?平时不是六点钟就放学了吗?”
萧致早就焦躁了,听见这句话怕她担心反而安慰:“没事儿,我跟谌冰正好去那条街吃饭,看看萧若是不是在路上玩儿。”
王月秋满脸担心:“那行,这孩子平时乖得很,每天放学了就到我这里坐着等你回家,今天怎么回事儿啊?”
萧致没再回应。
他沿路往学校走。
谌冰感觉他走得很快,似乎在焦虑中,安慰说:“也许跟同学在玩儿吧。”
萧致重新看了看他,摇头:“不可能,萧若刚上初中没几个朋友,班上那拽姐带着其他人孤立她,她放学了只会回家。”
谌冰怔了下:“不会被同学欺负了吧?”
“说不准。”
萧致左右看了一眼,似乎没有头绪,再想到今下午那几个地痞流氓,低头咬了下唇。
谌冰只能安慰:“说不定被老师留下来写作业,不急,我们先找。”
校门口临放假已过去了快一个小时,没有任何初中生的影子,连保安都猫在椅子里打盹儿。
萧致过去问了下,他醒来说:“放学了,学生早放学了。现在学校里都清空了,你们看看她是不是回家了,或者在路上。”
没有头绪,萧致拿手机给萧若打电话。她手机一般放在家里,回家了的话一定会给她发消息。
打不通,没人接。
萧致骂了句:“操!”
他开始慌了,谌冰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说:“那我们现在找找吧,沿街找,你往那边我往这边。”
萧致调头就跑。
谌冰认遍了路后也开始找,挨家挨户,挨着每一条巷子每一条街,方方面面不间断地查看。回来时满头大汗,跟萧致汇合在学校门口,他疾跑的身影撞上来,呼吸炙热,汗水给后背一块衣衫打湿了,说话时声音微微发抖。
“没找到。”
“我也没找到。”谌冰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别着急,我们再想想什么地方,找不到就报警。”
现在都晚上八点多了,天黑了一半,那保安拿着锁到铁门处准备安上,萧致突然想到什么,大吼了一声:“别锁!”
说完撑着横杆直接翻过去,那保安还想骂人,被随后赶来的谌冰按住了肩膀。
“他妹妹不见了。”
保安:“啊?”
谌冰跟着翻了进去。
学校内路灯熄灭,周围黑黢黢地看不清楚,萧致说:“她跟班上那女生不合,不知道有没有被关到教室,不让回家。”
“有可能。”
等他俩一层一层找完整栋楼,却什么都没发现。萧致头发被汗水打湿,几乎只能听见胸腔里心脏的狂跳声。他在操场上狂奔,连一个缝隙都不放过,几乎想把整座学校掀开了找。
谌冰看他急得这样,想劝都劝不了,帮忙寻找走到了靠近操场旁卫生间时,突然听到一阵细细的哭泣声。
很轻很轻,跟猫儿挠似的,但绵长又幽怨。
谌冰喊了声:“萧致!”
他过来,谌冰说:“你听一下,厕所是不是有人。”
萧致听了两秒,随即迈开长腿往女厕所过去,片刻,揪着萧若的手腕给她拎了出来。
萧若不像被霸凌过的样子,但是仰着脸狂哭,眼睛眯成了两道臃肿的包子,中间不住掉下眼泪。
萧致牵着她走,到楼梯看见谌冰时,她突然停下脚步奋力挣扎。
“不,我不走,我……”
萧致找了她两三个小时,还以为她被欺负了,但现在就好端端蹲在厕所里哭。萧致刚才的恐慌全部转化成了怒气,吼她:“你到底在干什么?”
萧若被他吼得一懵。
萧致:“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为什么不好好回家,待在厕所里干什么!”
萧若重新流眼泪,拽着他袖口,泣不成声说:“裤子,裤子脏了……”
还以为她是闹谌冰的别扭,谁知道是这个原因。萧致打开手机电筒往她屁股上一照,神色突然僵了下。
那大面积的红褐色,给她今天穿的牛仔裤弄的很斑驳,极其显眼。
萧致本来满肚子火,全部冷静下来了。
萧若用手遮了下裤子,被羞耻心折磨,浑身都在颤抖。
萧致说话有点卡顿:“……你,你来例假了?”
萧若瘪嘴,本来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她是第一次来。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害怕被嘲笑,甚至不敢走出厕所,也不敢向任何人求助。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萧若知道学校要关门了,自己被困在这里可能要待一整夜,但只能无助地哭泣。
萧致顿了下,压低声:“我带你回去。”
他脱下外套缠在萧若腰间,遮住后背,准备抱她时却想了想:“背你吧。”
萧若不是小孩子了。
萧若慢吞吞爬上他的背,呼呼地哭,似乎喘不过气,意识到萧致的顾虑后说:“哥,我是不是要长大了啊?”
“……”
萧致莫名:“什么?”
“我不想长大。”萧若望着天空,哭着说,“长大我就要离开你了。”
生理书上说,来例假是女孩子成长的标志。萧若从小聪明,却在被杨晚舟丢掉后开始对萧致装疯卖傻,显得心智很小、很幼稚的样子。
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暴躁不耐烦的哥哥才会无限制保护她,注意她,宠着她。
而萧若今天来例假,第一反应是要长大了,要变成独立能干的大人了,萧致以后可能就不那么关心她了。
萧若想到自己的未来,趴在萧致肩膀上,哭得伤心欲绝。
“……”
萧致不知道该说什么,听着她的哭声一路往家里走。
小姑娘瘦瘦的,握着手腕子都觉得硌人,但已经不得不开始长大。本来应该有一位女性,她妈妈,来教她怎么应对成长中的烦恼。但萧若才这么小,也什么都没有。
对她第一是担心长大会和自己分开的事,萧致心里五味杂陈。
到店里买了两包卫生巾,递给萧若让她拿好。
七点多开始找萧若,现在接近九点了,刚才的过度精力耗费导致现在饥肠辘辘,行走在夜晚微冷的风里。
萧若抽抽噎噎,一直嚎啕大哭。
天上没有星星,她望了半天,突然说:“我想妈妈了。”
小孩子总是这样,在孤独无助时,第一个想到曾经最亲密的人。
“……”
听到这个名字,萧致微微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萧若脑袋埋在他颈间,小声哭着:“为什么妈妈不管我们呢?”
萧致舔了下唇:“你能不能别提她?我听着烦。”
短暂的安静。
萧若却突然爆发了似的,张开嘴大声喊。
“我想妈妈了!我想妈妈了!我想妈妈了!
她边喊,眼泪边不住地往下掉。
“我想妈妈!我要妈妈!”
“……”
萧致唇瓣轻轻抽动了下,完全不知道怎么应付她突然的不懂事,停下了脚步。
周围车流如织,灯火繁华,他却突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下去。
萧若握紧了双拳,不住地质问:“为什么爸爸妈妈都不管我们了?我想妈妈……”
她才这么小,怎么能理解为了钱将家人扫地出门的现实呢。
只有萧致明白,他默默承受,随后冷着声说:“你不要去想这个狠心的女人,她不会再管我们。”
说完,他就听到萧若难以接受的放肆嚎啕,维持着脸上的冷漠。
灯光微微映亮了他的脸,唇瓣抿得平直,似乎很倔强,但是眼睛却莫名其妙变红了几分。
杨晚舟以前还算一个不错的妈妈,不管是一个忙于工作还是全职在家的妈妈,妈妈永远是妈妈。
要接受她心里没有骨血之情的现实,过程真的痛苦。
萧若趴回他肩头,不住掉眼泪。到楼梯下狭窄的通道,萧若似乎终于哭够了,扒拉着萧致的头发,糯糯地说。
“哥哥你不要再打架了。”
萧致:“嗯?”
“万一以后被人家打死了怎么办?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
“你也不要抽烟了,万一以后得了肺癌死掉,世界上也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
“你也要注意安全,万一出车祸呢——”
萧致刚想打断她无聊的废话,接着听到了下一句。
“以后你要是死了,我就自杀,跟你一起死。”
萧若才这么小,说这句话时却有别样的坚定,不知道她这个年龄的心思里到底想着些什么。
萧致站在原地,没再继续往前走。
他身影垂落到地面,细长又阴暗,直攀爬到很远的墙头上。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抬手擦了一下眼睛。
这个世界上能相依为命、给他支撑的到底有什么呢?
他只有17岁,萧若只有11岁。
为什么就没有人肯帮他们一把,站在他的身旁,像普通人一样开开心心地长大呢?
连进入青春期,都含着这么多的痛楚和悲伤。
如果真的按照前世的轨迹,萧致和萧若应该走向怎么样的结局?
墙根底下很轻很轻的呼吸,像是羽毛落到水面,像一场无声无息燃烧的大火。
萧致放下背上的萧若,抬手摸她的头发,动作很轻,视线全遮掩在阴影里。
虽然遥远又模糊,但能感觉到他微微颤栗的痛苦,难以割舍和无能为力。
谌冰一直在旁边看着,好像总算明白了什么。
他慢慢走近蹲下,轻轻搭住了他的肩膀。
没有多余的话。
谌冰说:“萧致,我来陪你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