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刚过,陆祭酒就要辞官归乡了。
陆祭酒原名陆宏博,字仲达,两朝重臣,德才兼备。于圣上年?少时曾教习过圣上学?习,后出任国子监祭酒,桃李满朝廷。
陆祭酒早于去年?就提了辞官,上不舍,挽留良久。待到二月春闱放榜后,陆祭酒才终于定了行?程,准备回乡隐居。
卫明瑞在翰林院多受陆祭酒照顾,陆祭酒发妻早逝,膝下无儿无女,便?卫明瑞当成自?己儿子。因此满朝文武的送行?他都?没?应,偏偏只答应了卫明瑞的。
离别那日一早,卫明瑞为陆祭酒践行?,地点选在了安如坊的洛潇朝食铺。选这儿,有两点原因。一是论朝食,全京城还真没?几家?能超过这里。二是,此位置靠近城门,不会耽误祭酒的行?程。
陆祭酒很少在府外吃饭,即使吃民间小吃,也是让家?仆买来在自?家?府中食用。想?着临行?前再感受一?京城民食的滋味,陆祭酒也就答应了去洛潇朝食铺吃朝食。
洛潇朝食铺中,除了那夏日特供的雪糕外,所有的菜卫明瑞都?点了个遍。陆祭酒刚要责备卫明瑞浪费,就看到端上来的小小碗碟,那句责备又咽了回去。
“祭酒,尝尝这水晶虾饺,此乃这间铺子的必点菜。”
陆宏博看着那起名水晶,实则为饺子的吃食,生出了丝兴趣来。那水晶虾饺薄而透亮,饺馅嫣红诱人。他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起一个,生怕用的力气大了,戳破饺皮,毁了整个虾饺的形状。
咬破饺皮后,带着青虾鲜和猪肉香的馅料进入口中,一时口中香极美?极。
一个还未下肚,另一个已经牢牢地被夹在筷子上。临行?前能吃到如此美?味,让陆宏博不由得?畅快起来。同时,也略有些惆怅,离了京城,怕是再也吃不到此等美?食了。
见师长吃得?开心,卫明瑞心中更是愉悦。他有段日子没?来洛潇朝食铺了,琐事缠身,空闲时也多陪叶纤云游玩京城,不知不觉竟?洛潇朝食铺忘了。
再次品尝到铺子的朝食,当初的惊艳之感分毫未减,反而还因为许久未吃到,生出了些感慨来。
虾饺蒸笼见底,陆宏博又对豉汁凤爪起了兴趣,老人家?牙口不利,吃不得?骨头多的。但那豉汁凤爪蒸得?却?酥软无比,但其形状还是完好的,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吃过两道菜,他又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粥中加了猪杂,有猪肉的香浓,又有米的绵滑醇厚,既清淡又可口。
卫明瑞吃的是云吞面,看起来清汤寡水的很,也不知为何他吃的那么香。陆宏博不自?觉咽了口水,一碗粥下肚,却?觉得?愈发饥肠辘辘了。
最气人的是,卫明瑞边吃还边解说?,“这云吞的汤水是用猪筒骨,老母鸡,鱼干和虾米熬制而成,面和云吞皮是拿竹竿压制而成......”
陆宏博知道卫明瑞写了本?书叫《京食记》,对于京城吃食可谓面面俱到。他又过目不忘,书中所载全都?能说?得?一字不差,可?陆宏博馋坏了。
陆宏博眼巴巴望着卫明瑞,希冀着这亲如儿孙的学?生能再给他加几盘菜。
卫明瑞却?道:“知道祭酒思乡情切,就不多点菜了。这一桌分量不大,倒不会耽搁祭酒多少时辰。”
陆宏博眼角一抽,一口气梗在胸口,差点被这傻乎乎的学?生气死。
吃完整桌朝食,陆宏博非但没?有解决腹中饥饿,反而更想?吃东西了。看着桌上空盘一一撤下,他一刹那竟生出了再多留些日子的想?法。
饭后酸奶自?是也少不得?,空盘撤下后,铺中小厮又给二人上了一盘雪白?浓稠的饮子来。
卫明瑞介绍道:“这是酸奶,可以促进消化腹中食物。”
陆宏博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根本?便没?有吃饱,再让他消化食物,那岂不要饿着肚子回家?了?
卫明瑞边喝酸奶边感叹道:“今日带老师来的只是洛潇朝食其中一家?分店,她家?三家?分店,店店菜品不一样。安如坊这家?主清淡细腻,昌隆坊一楼包罗万象,二楼精巧甜蜜,样样都?美?得?很。”
陆宏博正在思索这包罗万象的含义,又听到卫明瑞道:“哦,对了,昌隆坊的洛潇美?食排挡中还有祭酒家?乡吃食,什么烧饵块和破酥包,最近还有豆面汤圆,浇一勺红糖,那叫一个好吃。”
陆宏博哪里能听得?这个,本?来辞官归隐一部分原因便是想?念家?中小吃。本?已觉遥远的路途难捱,这时有人告诉他京城便有一家?正宗理南路朝食,这还如何忍得?。
“明瑞。”陆宏博打断喋喋不休的卫明瑞,“那间理南路朝食在何处?”
“就在昌隆坊中。”卫明瑞道,“祭酒急着动身,不然我必然请祭酒去尝尝。”
陆宏博:“我不急。”
“哦,那便明日请祭酒......”
“今日便去吧。”陆宏博喝了一口酸奶,淡淡道。
想?吃带着家?乡味道的小吃,更重要的是见一见家?乡的人。离家?数载,满身风霜,故乡可还是当时模样?
管商现在是洛潇朝食排挡的主事,不经常下厨了,但遇上理南路老乡,或者特地来寻理南路正宗小吃的客人,他还会回到摊位灶台。
这一日,他正在清点铺中账目,就听到洛潇朝食铺的一个小厮过来传话,说?有位贵人要来这里尝正宗理南路小吃。
京城这天?子脚下,贵客多如牛毛,指不定一个平平无奇的老者就可能是当朝宰辅。管商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立即撇了手中的账本?,系上围裙,准备给贵人露一手。
新?品豆面汤圆自?是要来一份的,用吊浆面做的汤圆皮,米香浓郁,再上焙香后的黄豆面中一滚,浇上两勺浓稠甜蜜的红糖浆。那滋味,就连经常吃的管商都?惦记着,时不时就要来一碗。
烧饵块也不能少,选取最优质的的大米,洗净蒸熟后舂成泥,再趁热揉扁,放在炭火上细细炙烤。米香四溢,饵块表面焦黄后,抹上管商自?制的独家?酱料,辅以自?制豆芽,腌菜、腌肉和油炸桧。卷起来后细细品尝,香糯无比,余味悠长。
当然最能体现理南路味道的还是米线。理南路吃豆花米线,不同于北方加卤料的咸口豆花,更不同于加糖浆的南方豆花,理南路的豆花是香辣口的,加酱油,姜蒜末,韭菜汁和冬菜,香辣爽滑,解馋开胃。
陆宏博与卫明瑞来到那家?门户大敞的美?食排挡中,两人也不讲究,就坐在一堆平头百姓中间,倒也怡然自?乐。、
理南路小吃上的很快,看见那熟悉的美?食,陆宏博心中惆怅,竟迟迟不敢下筷子。
“某当年?赴京赶考,家?中阿娘也为某做了一顿朝食,烧饵块,米线,这些都?有。当时年?少,不知家?饭珍贵,等某金榜题名时,再想?尝一尝家?菜味道,却?已不能。”
陆宏博顿了顿,终是举箸,一口小吃送入口中,闭上眼,似乎看到了理南路的丰盈草木和明润细雨。
故乡啊。
卫明瑞面上也显戚然,他亦是离家?几载,与陆宏博不同,他寻觅良久,偌大京城中竟无一家?故乡吃食铺。
陆宏博这次吃的很慢,像品茶一般,一小口一小口地用着,似乎要将这味道记在心中。
待用餐完毕,他叫来了小厮,想?要见一见做小吃的厨子。
管商就在柜台旁算账,小厮一传话,立刻便走了过去。
唤他那人是一美?髯锦衣老者,文雅和蔼,与他话家?常一般,问?他家?在何处,家?有何人,因何事到京城。
管商立刻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境况告知了,包括因水灾自?己一家?流亡至此,又如何被白?掌柜赏识,留在这铺子中当主事。
白?掌柜人温和厚道,给的月钱也多,每出新?菜必定给铺子中伙计都?尝一尝,铺子中人人之间相处也和睦。管商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也很感激白?掌柜,因此溢美?之词不要钱一般往外吐。
陆宏博一笑?,“这家?铺子掌柜倒是个厚道人。”
卫明瑞道:“不仅厚道,手也很巧,这些朝食铺还有楼上朝食花园的花俏吃食都?是她做出来的。”
陆宏博笑?了笑?,又问?管商可知理南路同乡都?在何处,日常生计可有保证。
管商将自?己知道的几个都?说?了,和他交好的程永做了大户人家?的家?仆,便是吴泰等人也在商铺找到了活计。
朝廷的流民抚恤之策很见成效,南部过来的百姓大多已在京城站住了脚,但也只限勉强能吃上口饭。若说?生活得?不错的,便是凤毛麟角了。
陆宏博自?是明白?流民表面光鲜背后的凄苦,他眸子闪了闪,忽然萌生了要留下来帮助这些可怜人的想?法。
他又问?管商可知他的家?乡可有遭受水灾,灾情如何。
管商道:“贵人的家?乡受灾不重,某离开家?乡时听说?那里百姓只是日子过得?稍微紧了些。”
陆宏博道:“家?乡原就富庶,小小水灾,倒是动摇不了根基。”
卫明瑞也笑?道:“祭酒家?乡必然是人杰地灵的宝地。”
“人杰地灵谈不上,只不过有几个有趣儿的地方。”陆宏博道,“不过某亲族凋零,又多年?未回,也不知家?乡是否还如当年?模样。”
他忽得?叹了口气,想?回家?乡,本?也是落叶归根的传统思想?影响。如今想?想?,自?己友人多在京城,家?乡已无相熟人在。自?己想?念的不过是家?乡的味道罢了,既然能吃上熟悉的米线,那留在哪里不是留呢?
卫明瑞知道陆宏博在家?乡已无亲人,便是祖宅恐草木也达半人高了。一时又劝:“祭酒何不留在京城?既有亲友又有美?食,学?生陪侍,岂不乐哉?”
本?以为祭酒仍是固执地婉拒,可谁想?到这次他听到了不一样的答案。
“明瑞所言在理。”
卫明瑞一惊,喜悦浮上心头,“师长留下,学?生必尽心侍奉,让师长安享晚年?。”
陆宏博笑?:“哪里用得?着你这个毛头小子,我自?去找家?书院当夫子,晚年?倒也有个乐趣。”
他又问?:“京城哪家?书院还算不错?”
卫明瑞脑海中闪过诸多学?院,正难以抉择之际。
管商道:“某听说?青云坊的明德书院不错,掌柜的幼弟便在那里念书。”
陆宏博眼神闪过了然,“既如此,明日便去明德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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