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层白纱,谁也看不清谁的脸。
加西亚迟疑了。
崖天眼中笑意更深。
西亚非常聪明,从来不做无用的事,没有无用的情绪。
她在校园小树林后,选择了毫不犹豫抹去那个目击女生的记忆,保全自己;她在鬼族入侵后,选择了先清理海洋而不是救活人性命,坚决站在人类中心主义反面。
现在,她面对“斩断他族的未来,保全自己种族延续”这个选择时,竟然也迟疑了。
不过就是破坏别人的希望而已,和性命比,和种族延续比,似乎是完全没有可比性的。
这迟疑显得很奇怪,也很加西亚。
崖天觉得自己似乎窥到了这个女孩内心的冰山一角。
只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崖天缓慢而坚定地说:“除非你杀了公叔羊,并让凡人在短时间内拥有和鬼修对抗的能力。否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要感情用事。”
西亚可以心软,他不可以。
加西亚微微低下头,不言不语。
“......”崖天很想摸摸她的头,可惜时机不对。
武曌见两位大人面对面发呆,猜到他们在说悄悄话,只是气氛似乎有点怪异。
她站得老远,一声不敢吭,深怕成了出气筒。
“武知府,”崖天突然出声道:“明日中元节的断魂桥试炼,参赛的人数有几何?身份是否核实清楚?”
刚才在知府会客厅中,武曌汇报时提到了这一场试炼。但试炼的细节他们不能问出口,会露馅,只能旁敲侧击。
武曌立刻点头道:“此次我们有323位鬼魅参与,均是我奉州本土人士,籍贯文书俱全,属下早已核实过。”
【加西亚:鬼魅是个什么东西?】
【崖天:是鬼族的实力等级之一。你我位居“鬼将”,相当于人类的返虚、渡劫期。“鬼魅”在鬼将之下,相当于化神期。】
【加西亚:我记得古代的州就相当于省,一个省竟然能出动300多位化神大能?这可比凡人厉害太多了。若是露馅,我们可能连这个奉州都逃不出去吧......】
我们这是在踩钢丝啊。
【崖天:鬼族修炼艰难,外界500年,阴阳界里已经过去十几万年,有如此实力不足为奇。放心,有我在。】
崖天想了想,对武曌下令道:“把他们的资料给我,我需要核实一遍。”
武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她没想到,这位还会过问这种细节,立刻拿出玉茧双手递给他。
“您可是接到了消息,有歹人混在试炼队伍里?”
崖天接过玉茧凝神阅读,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武曌被晾在空中,有些尴尬,又摸不着头脑。
但崖天的姿态太过理所当然,太居高临下,只会让人觉得深不可测,是自己不配问。
武曌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鬼将这么大的上官,也不知道是不是别的大人都这么高冷,可她一向很善于交际,今次居然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套出来,这就有点令人沮丧挫败了。
眼珠子转了转,武曌蹭了几步,靠近不知正在发什么呆的加西亚,笑盈盈道:
“敢问,您可是馗兰大人?”
加西亚闻言心里一惊,手心顿时冒出了汗。
靠,你去找崖天啊,cue我做什么?
她刚才正在仔细观察脚下的阵纹,虽然对阵法一窍不通,但看得多了自然能找到规律。看得正起劲,不料冷不丁来这么一下。
加西亚维持着眺望远方的姿势,头都没转一下,轻慢道:“哦?你怎么会下这个判断?”
装高冷,她也是很会的。
武曌脸上立刻露出羞涩和期盼的情绪,大着胆子说:
“您作为10大鬼将中唯一的女子,一直为所有女鬼修所崇拜,就连属下也......倾慕您已久。”
加西亚:“......”唯一?
崖天:“......”倾慕?
【加西亚:崖天同志,你知道鬼族十大鬼将里只有一位女子吗??】
情报不到位是要命的事啊。
【崖天:抱歉,我相信你可以的。】
【加西亚:......。】
加西亚忽然笑了。
她轻轻撩起面纱,露出如出水芙蓉般清丽的容貌:
“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对面的红衣女子欣喜道:“是武功的武,曌字取‘日月凌空,光被天地’之形和意。”
加西亚了然道:“武曌,我以前很喜欢一句话——忧患生于所忽,祸宫兴于细微。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中元节,是我们几十万年仰望断魂桥的希望。再谨慎都不为过,你说是吗?”
微微上挑的眼睛对上武曌呆愣的目光。
武曌瞳孔剧震,“您怎么......怎么会知道这句话?”
这句话早已被埋进土里,埋在那永远回不去的人间里。
有人知道不为奇,史书里想必有所记载,可怎么偏偏,是对她说?
加西亚放下帽帷:“我知道的还有很多。”
比如你那一身睥睨的帝王气,和你隐藏在恭顺之下的一身反骨。
武曌终于闭上了嘴,面无表情。
大概是正在懊恼,怎么就把那句话给问出来了,反而让人确认了身份。
崖天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收起玉茧,开口道:
“武曌。”
“在。”
“45号选手苏长青。156号选手廖天一,带他们来见我。”
武曌迟疑:“这两人有问题?”
光看资料是怎么看出来的
崖天淡淡道:“见了才知道。”
3人再次踏入传送阵,回到了奉天府。
武瞾将两人安排在客房,安排下人服侍好贵人,便匆匆带人离去。
出于某些考虑,她并没有把两人安排在同一间房,但巧的是,这两间客房是鸳鸯套间,客厅虽然分割,卧室却有小门连通。
加西亚从善如流地进了自己那间房。关上门的一刹那,魔力一荡,两个套房的建筑结构就被她挖地三尺,连她卧房墙壁上那个小小的圆孔,以及夹层中某个圆形的听筒样装置都尽收眼底。
再一看崖天那边,果然也一样。
再看中间那道门......啧啧啧,又是个喜欢脑补的。
武瞾的安排实数多余,在敌人的地盘上,谁还有心思谈情说爱不成。
但,既然已经被误会了,她是不是应该加深下这个印象,做符合对方预期的事,这样对方就会更加确信他们的身份......
想到这里,加西亚一脚踹开卧房中间那道小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正对上——崖天在屏风后...脱衣服的黑白剪影。
崖天的动作戛然而止。
加西亚:“......”
她本想立刻退出去,忽然想到这样好像不符合人设。于是在那千分之一秒,她无比自然地走到桌边坐下,还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崖天:“......”
加西亚见崖天不出声,连传音都不传,嘴边的笑都要压不住了,心里的小恶魔又蹿了出来:
“亲爱的,你的裤子被我破坏成那样,染了那许多脏污的东西,早就该换了。”
崖天:“.............”
加西亚怕崖天这个老古板原地休克,终于还是补救道:
“换衣服前先洗澡,我去帮你放洗澡水。”
说完她立刻站起来,走到卧室旁,那里有一个小型的玉石做的浴池。
崖天的耳朵已经烧成一片红,见加西亚终于走了出去,他咬牙快速换好衣服,将那缺了一条腿的白色衬裤直接粉碎掉。
但那条染血的绷带...他却收到了空间里。
【加西亚:卧室里有监听,那个武则天,大概是误会我们的关系了。】
她一边丢水球,一边传音。
【崖天:武瞾好大的胆子,我竟没发现...这监听装置似乎加了隐形阵法...你打算将计就计?】
【加西亚:是,反正也解释不清,干脆认下。话说,你都40年没洗澡了吧?人都要臭了哦~】
【崖天:.......仙人有避尘诀。】
加西亚放满一池水,又贴心地加热好,活像一个为丈夫忙前忙后的小妻子。
见崖天已经从屏风后出来,她上下看了一眼,似乎毫无变化啊。
不过仙人的衣服都很长,衬裤全都被遮在袍子下面,包括那条光溜溜的腿,一路上完全没露出一丝来。
“脏死了,快洗,法诀哪里比得上泡澡舒服。”
加西亚走过来,娇嗔地拉起崖天的手。
崖天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加西亚将毫无反抗的他推到浴室里,传音道:
【浴室没监控。好好洗白白哦~】
挥了挥小爪子,加西亚转身就准备走。
“兰儿,”崖天深吸一口气,撩起帽帷,露出那张叫人窒息的脸。
加西亚回头,眨巴着眼:“怎么了?可是还缺什么东西?奉州是简陋了些,先委屈委屈,等我们回去再说吧。”
馗兰这个唯一女鬼将的名字这么快就用上了?演技可以啊!
崖天嘴角抽了抽,眼底闪过一道暗光:“不如,兰儿和我一起洗?”
“......”
加西亚一步闪开他抓来的手,大笑了起来:“你还有力气?那40年还没把你榨干吗?乖,今天别闹。”
说着叫人误会的话,加西亚在心里狂笑着闪回了卧室。
有监控的地方,不怕不怕啦。
崖天缓缓放下手,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着一池热气腾腾的清水,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有此闲情雅致是什么时候了。修道漫长,常常一梦就是几十年,这些生活情趣早已和他无缘。
想了想,他当真进去洗了个澡。
待他一身水汽地走出时,室内烛光摇曳,已是傍晚时分。
加西亚仍坐在他卧室窗边的软塌上,抱着膝盖,托着腮帮子,看向窗外。
“在看什么?”崖天风干头发,自然地坐到加西亚身边。
加西亚看着夜空中发着朦胧光芒的断魂桥,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我在想,明天的中元节真的能顺利举行么?”
要么他们不顺利,要么我们不顺利。
崖天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看那断魂桥万古常在,心中也有些触动。
断魂桥的年龄比仙界的年龄还要古老,在仙界仍是一片混沌时,它就已经伫立在这里,其上凝固的岁月之力一眼万年,看久了甚至会迷失。
只是比九重天更早崩溃的,偏偏是这座桥......
“从世间最底层通往苍穹的道路总是充满艰难险阻的。但等你登到那天顶之上就会发现,高处不胜寒,远不如这人间自在。”
加西亚回过头,奇怪于这老古板怎么又突然开始给她讲哲理了。
“谁说高处不胜寒的,瞎扯!”
当我没在高处待过么?
崖天笑而不语。
加西亚的眼睛瞪起,活像只猫,怒道:“说高处不胜寒的那些人,头顶上还压着不知道多少重天呢。他们活得不自在,是因为爬得不够高好么~”
崖天含笑道:“就连天帝都要受天道约束,谁又能真正得大自在呢?”
加西亚想了想说:“你跟我说过,圣人们早就脱离九重天,驾鹤......哦sorry,驾着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就钻出去了,对吧?如果当了天帝还不自在,那就把天捅个窟窿,跟天道saygoodbye嘛~谁挡你的路就干掉谁,想做什么事就去做。在小自在中循序推进,直至达到最终的大自在,不就可以了嘛~”
崖天摇了摇头,只觉得这番少年热血的言语可爱得很。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和惘然。
心无挂碍,修炼才能一日千里。
无怖无惧,才是强者应有的姿态。
他缓缓点头道:“夫人说的极是。”
烛光印在他含笑的眸子上,显得格外温柔。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加西亚:“......”
就在加西亚绞尽脑汁想怎么怼回去时,武瞾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大人,您要见的人已经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