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骑着凤凰赶到时,阎罗十殿已经露出了大半光景,尘封数百万年,它依然是加西亚在断魂桥上所见到的那样,晦暗无光、风雨飘摇。
那破庙一样的微缩宫殿前,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传来,百里泽化为一片诡异的人形魂雾在空中舞动,每一次扇动黑色的袍袖,都会有万丈光刃击打在阎罗十殿的阵法上。
阵法摇晃一阵,又恢复了稳定。
感应到加西亚的到来,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光影散去,黑雾重新凝聚成人脸,黑色长发垂入虚空,百里泽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三人一鸟,鹰隼一样直直看向加西亚。
“东岳大帝。”
声音低沉如同呢喃。
崖天眼底闪过幽暗之色,闪身拦在加西亚身前,“鬼帝,好久不见。”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正式打照面,没有了身份的遮掩,有些东西终于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呵呵,”百里泽轻笑道:“你父亲知道你来这里吗?”
“知道又如何?如果我不来,又怎么会知道,原来鬼帝竟然派自己的徒弟霍乱凡间界,残杀凡间人类转化傀儡,捣毁凡间修仙的根基修复断魂桥。这背后的隐情,想必我父亲也会很感兴趣的。”
崖天面对昔日的长辈,态度强硬极了。
百里泽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心中明白,大势已去。
“百里.....泽,咳。”
加西亚刚想坐正,不料整个身体都窝进了长长的羽毛中。她不得不一巴掌把那些羽毛全都拍扁,这才压出一片“麦田里的飞机场”来。
一只高贵的凤凰顿时变成了秃头鸟。
“唧!!!”
凤离发出一声惨叫,翅膀疯狂扇动起来。
加西亚揪住它的冠羽,“闭嘴!”
“唧......”凤离声音蔫吧下来,像个没了电的录音机。
似乎自从加西亚靠近它以后,它就中了什么石化术和禁言术,乖的不可思议。
加西亚也很奇怪,这个灵魂伴侣契约怎么这么像奴隶契约?
难道妖族口味这么重?
一时间,她有点想歪了。
“嗖嗖嗖——”
忽的无数道长虹砸落阵前,阎罗九殿的长老们齐聚到九殿之巅,就连一向不出世的老前辈也被震了出来。
“阎罗十殿......”
长老们震惊地看着那座破败不堪的宫殿,仿佛是牧师看到了天国,信徒看到了真神本尊。
“可是东岳大帝回来了?”
“大帝在何处?”
“大帝!!”
他们激动地问,将几人看了个遍,终于注意到了加西亚背后,那个穿着白衣的,不起眼的书生。
司徒莽之画像,只在鬼帝中流传,并非人尽皆知。相比之下,司徒岳这张脸那可就有名多了。
司徒岳,二代鬼帝之徒,阎罗九殿新秩序的创立者,鬼族历史上首个推崇以德化民,并彻底稳定了鬼族在上下九重天地位的盛世帝王。
所有如今运转着的律法、行政组织结构、社会运行规则,几乎都是由司徒岳制定并流传下来的。
相比之下,东岳大帝是鬼族的创造者,功绩自不用说。但司徒莽就纯粹是个凑数的了,任期功绩平平,勉强没被人推翻,唯一的贡献就是教出了司徒岳这个徒弟。
“思岳大帝?”
“大帝您可算是回来了啊!”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好像还看到了莽川大帝?”
书生一步迈出,站到司徒莽身侧,落后半个身位微笑着说:
“是你们啊,好久不见。”
笑如清风朗月。
众位长老激动万分,纷纷上前行礼。
司徒莽脸上带着一丝不赖烦和应付差事的表情,和司徒岳的温文尔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是司徒岳真实的温和似乎只对着司徒莽和加西亚,面对其他人时,他的温和却带着一股疏离感。
所有人的余光都若有若无地扫过加西亚。
他们已经确定了这位是谁,但无人敢上前拜会,只隐约打量着,因为太过于不可思议而不敢开口问。
这个小姑娘,难道不是百里泽收的徒弟吗?
那一日试炼海暴动,他们中不少人都被惊动了,也看到了收徒的那一幕。对百里泽暗戳戳的小心思,他们这些老骨头心知肚明,但谁都没放在心上。可现在看来......那是大水冲了祖坟了哟......
百里泽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有一个人向他这个现任鬼帝问好。他竟像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低垂着头,始终没有开口,也没有挪动半步,顿时显出几分可怜来。
他在等待。
同样格格不入的还有加西亚。
她正在一边拔凤凰的毛,一边对着识海传音:
“看到了吗,那个叫百里泽的黑不溜秋的东西,他本来想让我当他的媳妇,也就是伴侣。我肯定是不同意啊,结果他竟然还准备强上,幸好我机智逃脱。”
“什么?”
“是吧!身为远古大妖,有人抢你的伴侣,这绝壁不能忍啊!”
“他眼光这么差?你有什么好抢的,切~”
凤凰的声音带着一丝恶作剧过后的兴奋。
“......”
加西亚明白了,这凤凰原来是个欠揍的。
她眼睛眯了眯,飞身跃起。
加西亚一动,全场的目光都动了,寒暄声戛然而止。画面看上去很是搞笑,明明没有一个人看向加西亚,偏偏人人都被她牵动着,嘴巴还微微张着,弯下的腰还卡在半空,顿时显出几分心照不宣的尴尬。
加西亚跃至半空,掌心朝下,凤凰头顶立刻刮起了几百个高速龙卷风柱,将凤凰身上最敏感,也最摸不得的冠羽从根部到毛尖儿都涮了一遍。
加西亚的决策之迅速,力道之大,速度之快,都没有给凤凰丝毫缓冲的余地。
“唧————”
凤凰发出一声似惨叫、又似愉悦的长鸣,紧接着扑通一声,张牙舞爪地从半空跌了下来,正跌在阎罗九殿边沿......自挂东南角。
加西亚冷笑两声,“还嘴欠不嘴欠了?”
她加大龙卷风的速度,凤凰立刻拥有了一个免烫大波浪卷发型,弧度自然又美丽,卷得凤凰两只巨大的眼珠子直外翻。
“不了不了,停啊,啊啊啊啊,东岳你个没节操的,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凤离大声吼着,全场一时静默。
一位和妖族颇有渊源的长老皱了皱眉,忽然露出了精神恍惚的表情。而后,他迅速下定了决心,飞到加西亚近旁,惹得崖天的剑都往上抽了好几个公分。
“这位仙君稍安勿躁,我有关于凤凰的传说要告知......东岳大帝。”
最后四个字一出,全场都屏住了呼吸。
终于有人说出来了,这个名字!!!
加西亚招了招手。
也不怕这人耍什么手段,论逃跑技术她可是一流的。
长老按捺不住激动,仿佛一个凡人看到了活的上帝。本想鞠躬,不料他腿一软,竟双膝跪了下来。
幸好只是虚空跪地,杀伤力大打折扣。
“大...大帝,上古凤凰一族本无性别,只有签订了...伴侣契约,才会分化为雄凤雌凰。您若是...呃,没那个想法的话,最好不要去触碰妖兽的...那个部位。”
哪个部位?
众位大佬顿时隐晦地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牙疼表情。
下一秒,加西亚的法术轰然消散,脑袋生了锈一般咔咔地回转过去,正对上凤离飘洒下来的大波浪卷。
艹!
加西亚秒速后撤了几百米。
唯有这个字能够代表她此刻的心情。
就在这边“岁月静好”时,九殿之外那片虚无忽然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裂缝,如同蓝天白云的画卷从中间破开,露出了背后的一片漆黑。
“谁?”
一只纤长而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出,搭在空间边缘轻轻一撕,裂缝瞬间变成了一扇巨大的空间门,一个高大的白衣仙人从中走出。
崖天睁大眼,呆立当场。
鬼仙大佬们中好几位都神情剧震,眼神立刻闪烁起来。
白衣仙人傲然立于半空,墨发三千流泻于肩头,身姿缥缈,面色沉凝,明明应该是出尘的容貌,生生带上了几分威严和杀气。
他周身没有一丝灵气,更闻不出丝毫人味儿,和鬼界融为一体毫无违和,近乎达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他淡淡地扫视全场,目光在崖天身上停了1秒钟,而后转向快要成为隐形人的百里泽。
“你这个鬼帝当得可是有些狼狈啊。”
依旧面无表情,可语气中带着淡淡熟稔和调侃,更隐隐藏有一丝对其他所有人的蔑视。
他当然有这个资格蔑视。
百里泽瞟了身形僵硬的崖天一眼,笑开了,而后懒洋洋地弯腰行了个礼:
“臣八代鬼帝,拜见天帝。”
此人,赫然是当今唯一的准圣,上下九重天之主——天帝禹余。
“嘶————”
不认识的人统统倒吸一口凉气,而后迅速下拜。
“拜见天帝!”
“拜见天帝!”
“拜见天帝!”
与其说他们拜的是天帝的身份,不如说,他们拜的是对方的实力。
仙界一切以实力为尊,在没有圣人的年代,准圣就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可望不可及。
众仙齐齐弯腰,场上顿时只剩下了三人一鸟还无动于衷:
司徒莽、崖天、加西亚,还有那只正抱着头迎风流泪的凤凰。
禹余的目光掠过木头桩子似的崖天,越过人潮直直定在了加西亚身上。
“罗西亚?”
他竟然知道加西亚的地球名。
“......???”再次听闻这个名字,加西亚脑子突然炸开了一道白光。无数如雪花一般袭来,在大脑中搅动起一阵狂风暴雪。她捂着头,身体摇晃了下,立刻被崖天扶住。
“西亚!”崖天急促地叫道,而后猛地转过头,冲禹余吼:“你对她做了什么??!!”
众仙大惊,此子竟然敢对天帝不敬,活得不耐烦了吗?
只有百里泽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只是目光在两人交缠的双臂上转了一圈以后,他的目光又阴沉了下来。
禹余轻轻挑眉,不辨喜怒地说:“你就是这么对我说话的吗?”
众仙惊疑,这语气,太过于熟悉了吧?
崖天强忍着心中的不安,冷冷道:“儿臣一时关心则乱,还请父亲原谅。西亚是儿臣心爱之人,还请父亲不要过于关注自己的儿媳。”
加西亚:“咳咳咳咳......?”刚拿回1年的记忆,就迎来了这么劲爆的求婚?
司徒莽:“......!!!”儿媳你大爷的。
众仙:“???”儿臣?儿媳?
等会儿,先不说这话里满满的槽点,难道天界太子和东岳大帝......是一对?
我了去!
他们活了几百万年都没有今天这一天刺激。
禹余险些被崖天顶撞的话给气笑了,冷哼道:“出来几天,你真是越来越不知礼数了。回去再收拾你。”他一步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经到了百里泽身边,直面阎罗十殿的阵法。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禹余问。
百里泽道:“是。就用它来还800年前的那个人情吧。”
天帝随意地点了点头,“可。”
加西亚心中一动,800年前?
崖天生辰...蓬莱岛覆灭...这个人情难道是?
还没等加西亚想明白,就见禹余抽出了自己的剑。一个准圣,用剑已经代表了他最谨慎的态度,和最强的战力预警。
天帝想要夺取阎罗十殿。
全场静默,众仙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加西亚。百里泽也静静看着她,眼中闪烁着一丝好奇,好奇于加西亚这个曾经的圣人,面对区区准圣却不得不低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境呢?
他勾起嘴角。
加西亚看了司徒莽一眼,司徒莽却看向司徒岳,因为这个徒弟一向比他有主意。
只见书生轻轻摇了摇头,做出个“打不过。”的口型。
加西亚垂下头,始终没有往崖天的方向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