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没有随意读取主人信息的权限,陈歆沫直接删除了刚刚下载的文档,并清除了下载痕迹,就像压根没看到自己的名字一样。
——销毁她还是留下她,是主人的权利,她只负责听从指令。
120来时,陈雨轩惨白的脸已恢复了些血色,脸颊浮上浅红,唇纹舒展开来,唇珠尤为凸显,娇红欲滴的,像是刚刚喝了滚烫的开水。
陈歆沫拿上陈雨轩的身份证,小心地裹紧绒毯,抱着陈雨轩下了楼。
陈雨轩歪在她怀里,随着她的步子微微摇晃,恍惚间似乎睁了下眼,也不知看清了没有,睫尖微颤着,只一瞬间又阖上了。
【体温↑34.6℃。】
【心率↑62次/min。】
——体温稳定回升,心跳稳定回升。
——危险警报降级,危险警报三级。
猩红耳钉又跳闪了下。
【胃粘膜检测到少量血细胞。】
——初步判定病灶。
——急性糜烂性胃炎。
救护车都是就近原则,医院并不远,一阵兵荒马乱的急救,医生很快确诊,一如系统判定,的确是急性糜烂性胃炎。
陈雨轩原本就有慢性胃炎,长年来一直放任不管,积存的炎症久而不发,这才导致了今晚一根稻草压死骆驼的局面。
起先她只是胃炎引发的普通发烧,并不严重,可她没有就医,随便吃了布洛芬,布洛芬本身就刺激胃,有消化性溃疡史和胃肠道出血的必须遵医嘱,她这样随便用药,直接诱发胃部急性糜烂,原本的普通发烧就变成了持续高烧。
高烧严重影响了人体的免疫机制,她偏又在泡澡时睡了过去,水温的不断降低就像温水煮青蛙,从浅睡到休克,她中间根本就没醒过。
医生摘下口罩感叹道:“幸好发现的及时,不然就算救回来也得落个血栓,万一再弄个什么组织坏死,这后半辈子就完了。”
陈雨轩的各项身体数据都在缓慢恢复,只是人还昏迷着。
陈歆沫是因应激程序被强制启动,在主人下达新的指令前,她不能有任何应激程序外的行动。
她守在病床边,像当年在实验室的玻璃罩里那样安静地立着,微卷的长发散在肩头,细软的手臂柔顺地垂在身侧,撕裂的裙摆像是不规则的高开叉,随着不知哪儿来的细风微微浮动。
时间缓慢流逝,百叶窗漏下的光痕错落在她身上,圆润的肩头,修白的双腿,赤|裸的脚,脚趾腻着一路奔波沾染的泥灰,从昏暗的月光到淡淡的晨光再到旭日东升,光痕渐渐西移,病房越来越亮,她始终安静站着,如果不是系统设定的规律眨眼,简直像个蜡像。
液体输完,拔了针,暖管器也撤了,护士量了体温,又看了看血压心率,告诉她已经没有生命危险,等人醒了可以喂些小米粥,别的暂时不能吃。
这些不用护士说陈歆沫也知道,她的实时监控数据比医院的还要详细精确,如果不是她本身不具备胃镜功能,手边也没有药,她自己急救更快。
陈歆沫走到床边,把百叶窗整个向上卷起,让那淡得可怜的阳光尽可能落在她的主人身上。
卷好百叶窗再回身,床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眼神有些迷离,窄窄的眼缝装着阳光半眯着,长睫根根分明,不像陈歆沫的睫毛浓密卷翘,而像蜻蜓的翅膀纤薄轻盈,在阳光下每一根都像是透明的。
“这是……哪儿?”
还没说话,陈雨轩先下意识绽出了个恍惚的笑,眯窄的眼底碎光驿动,也看不出是真笑还是礼貌的客套。
陈雨轩的眼珠极黑,眼型狭长,本该是不易亲近的类型,可是笑起来眼底却像是载了万千星河,眉也如山水晕染的一般,弱化了她天生的冷感,看上去温温柔柔,水做的似的。
“这是医院,主人。”
“主人?你是医院的陪护AI?”
“不,我是主人的专属AI,编号AIR001陈歆沫。”
“陈……歆沫?”
陈雨轩垂下眼帘,神情有些古怪。
——人类的记忆空间有限,九年了,主人忘记她也很正常。
陈歆沫走到床边站定,把昨晚的事简单报告了一遍。
陈雨轩沉默地听着,眼底的迷离渐渐散去,唇角的笑意倒是始终都在。
陈歆沫帮她摇起床板,扶着靠好,又道:“我已经订了小米粥,十分钟内就能送来,也帮主人请了假,主人可以好好休息。”
陈雨轩微点了下头,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白皙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被子也跟着滑到了小腹。
陈雨轩似乎觉出了不对,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只一眼,当即身子往下秃噜,整个人缩进了被子,只露一颗脑袋在外面。
陈雨轩抬眸看向她,笑容有点破裂,脸颊泛起不自然的桃红,倒是为她大病未愈的颓态添了几分活色生香。
“能告诉我为什么我没穿衣服吗?”
【心跳加速,脸部升温,微表情分析中……】
【分析完毕。】
【羞耻69%,困惑19%,愤怒8%,紧张3%,其他1%。】
——主人需要情绪安抚。
陈歆沫眨了下眼,挂上她唯一的表情程序“微笑”,友善的笑容可以让人类放松。
“抱歉,是我刚才讲得不够详细,昨晚事态紧急,所以没顾上给主人穿。”
陈雨轩不可思议道:“120过来起码也得十分钟,十分钟还不够你给我穿件衣服?”
“赤身裹着绒毯更容易聚热恢复体温,一切以主人的安全为先。”
“那护士呢?护士也没给我拿病号服?”
“我拒绝了。”
陈雨轩瞪着她看了一秒,深吸了口气,“为什么?”
——别告诉我又是为了聚热!
陈歆沫微笑道:“赤身裹着绒毯更容易聚热恢复体温。”
陈雨轩:“……”
陈雨轩:“好一个标准答案。”
【Danger!】
【愤怒↑82%。】
——她答了标准答案,为什么主人反而生气了?
【紧急搜索安抚“愤怒”的方法。】
【搜索完毕。】
【保持微笑。】
——她不是一直在笑吗?难道是笑得还不够灿烂?
陈雨轩在她笑得春暖花开的脸上扫视了一圈,眉梢隐约跳了下,声音还算平和。
“所以我已经被全医院的人都看光了是吧?”
“没有全医院,只有值班医生和两个护士,主人放心。”
“放心?当然放心,才被三个人看而已,我可真是谢、谢、你!”
——危险解除,主人笑了,虽然笑肌走向有些奇怪,下颌肌咬得有点紧,最后三个字也硬梆梆的。
“这是我应该做的,而且……”
不等她说完,陈雨轩阖上眼疲惫道:“行了,先回家给我拿衣服。”
“好的主人。”
“我的手机呢?”
陈歆沫拉开抽屉拿出手机和身份证,递给她。
“都在这里,我破解了主人的支付密码办的住院。”
“嗯,去吧。”
“好的。”
——这是新的指令,不再只是应激程序。
陈歆沫左耳的猩红耳钉跳闪了下,唇角的微笑更形象了些,转身离开。
陈雨轩的视线跟着她那飘飘忽忽的裙摆瞟了过去,看着她那不合季节的破烂长裙,还有那光溜溜的脚,本来就疼的头更疼了,嘭嘭跳的太阳穴简直像在擂鼓!
——怎么会是它?它不是已经关机放电了吗?
——对了,应激程序,没想到九年了居然还管用,她是该庆幸自己捡回了条命?还是庆幸九年前没有销毁它?
陈雨轩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腕,那里留着一个极浅的伤疤,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她沉默地摩挲着那疤,隔了很久才按亮手机。
“梁亦青,是我。”
“欸?你怎么样了?我听赵姐说你请假了,怎么回事?从来不请假的人突然请假很吓人的好吧?”
“那也没见你给我打电话慰问一下。”
电话那头嘿嘿干笑了两声。
“这不是太忙没顾上嘛?咱们所里失窃了,仓库门被砸了,还是从里往外砸的,公用车也丢了,赵姐已经联系了保卫科,这会儿正调监控呢。”
“不用调了,是AIR001。”
“AIR开头的?是一代AI?咱们库里还有一代吗?不是早就清完了吗?”
顿了下,对面突然拔高了音量,“001?!该不是你那个毕设吧?!”
“对,是它。”
“可它不是早就关机放电了吗?怎么会突然跑出去?”
“应激程序。”
“不是吧?废弃了九年还管用?!这么高性能怎么就被你淘汰了?不对,你昨晚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应激程序都开了,得多严重?听你声音还好,是她救了你?”
“说来话长,我明天带它过去。”
对面啧舌道:“是得来一趟,毕竟都惊动所长了,顺便你也能打个报告把它领走。”
“不领。”
“不领?为什么?怎么说它也救了你,你不领它,它就要被销毁了。”
陈雨轩抿了下左手腕的疤痕,长睫镀着微芒缓缓合上。
“提前设定的程序而已,没什么救不救的,淘汰品就是淘汰品,该销毁……就得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