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无声无息间,空气中萦绕着蒙蒙的湿气。
摆在墓碑前的百合花在一滴滴雨珠的冲刷下低垂着花瓣,冷风清寒透骨。
悲伤与哀婉才是今天的基调。
楚安撑着伞默默站在墓碑前,那束正遭受风吹雨打的百合花是他放的。
今天是他雄父楚曦的忌日,而现在他正站在楚曦的墓前。
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楚安头也没回,低声唤了一声“雌父”。
除了利奥波特与他,没有虫会在今天来这里。
利奥波特在墓前放下一束十分浪漫,但却不合时宜的红玫瑰。
每一年都是如此,即使他不能前来,他也会让其他虫送一束红玫瑰到墓前。
就像他在葬礼上做的那样,把那束象征着爱情的玫瑰放在楚曦的棺椁上。
父子两只虫并排站立在墓碑前,追思故虫,身上伴随着无法驱散的哀伤。
“原来已经过去19年了。”
利奥波特弯下腰,轻抚着墓碑,神情有些恍惚,眼睛里的哀伤快要溢了出来。
墓碑下埋葬的是他的毕生挚爱,他与楚曦曾在婚礼上承诺生死相随,永不分离。
现在,是他失约了。
利奥波特转而蹲下,把头抵在墓碑上。
虽然这一切都是虫皇造成的,但也有他的错。
楚安向前走了一步,手中的伞向另一侧倾斜,替利奥波特遮住天上不断坠落的绵绵细雨。
被仇恨驱使的虫是悲哀的,但对利奥波特而言,仇恨反而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楚曦。”他忽地笑了一下,有些畅快又有些咬牙切齿,“很快了,很快就要结束了。”
“雌父,雄父的死不是你的错。”
楚安的眼神十分复杂,这句话他已经对利奥波特说了无数遍。
他不禁想起19年前的今天,似乎那也是这样一个阴雨天,乌云盖顶、冷风肆虐,注定不是一个好日子。
*
楚曦是自杀的。
在许多不知情的虫眼中,楚曦的死就是一场世事无常抑郁症雄虫自杀的悲剧。
只有少数虫才知道其中的诸多细节。
当时,只有六岁的楚安寸步不离地黏在雄父身边,无论他怎样闹都化不开楚曦紧锁的眉头。
他们被迫呆在王宫里,名为“保护”实为囚禁,没有虫生自由,甚至连外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
虫皇的亲兵监控着楚曦,并以楚安的安全作为威胁。
此时,楚曦的手中死死攥着一块怀表。
昨天心情颇好的虫皇告诉他两个消息,其中一个好消息,另一个则是坏消息。
好消息是战争终于结束了,虫族获得了胜利;而坏消息是身为主帅的利奥波特“死”了。
虫皇把这块利奥波特从不离身的怀表交给了楚曦,他在用这种方式向楚曦证明利奥波特真的已经“死”了。
楚安并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他只知道雄父很不高兴,他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让楚曦高兴起来。
楚曦的决心下的很快,他不畏惧死亡,他唯一担心的只有楚安。
于是在皇夫菲尔·诺里斯来访时,楚曦请求他帮忙照顾楚安。
菲尔与虫皇不同,楚曦知道他是一只好虫,他会把楚安照顾的很好。
楚曦牵着楚安的手把他交到菲尔手中。
菲尔牵着楚安的手带他离开了,但刚走了几分钟,楚安就闹了起来,他挣脱了菲尔的手,跑了回去。
推开那扇熟悉的门后,楚安呆愣在原地,他完全受到了惊吓。眼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灰蒙蒙的,只有顺着楚曦身体流到地板上的血是亮色的。
楚曦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面露微笑好像只是睡过去了一样。
但那被子弹穿刺而过的太阳穴把这变成了一副可怖的画。
楚安从未觉得红色是如此的可怕。
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楚曦要这样做?
楚曦做到了他对利奥波特的承诺,生死相随,永不分离。
后赶到的菲尔蒙住了楚安的眼睛,把呆愣在原地的虫崽抱入怀中,安抚地拍着他的背。
“哭吧!”他说,“孩子,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楚安张着嘴,但哭不出来,他只感觉自己好像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即使现在想起那一幕,楚安还是无法忘记那一刻自己的恐惧。
直到利奥波特回归,楚安才得以被带离王宫,从菲尔身边离开。
在一段时间里,菲尔暂时地充当了他的“雄父”。
也是在这段时光中,他偶然听到了菲尔与虫皇的争吵。
楚安才知道,在虫皇还是皇太子时,楚曦曾经是虫皇的情人,而虫皇也想过让楚曦在利奥波特死后继续当他的情人。
利奥波特所谓的“死”也与虫皇脱不了关系,无非就是“卸磨杀驴”四个字。
虫皇绝不允许任何一只雌虫对军队的影响力超过他。
他真心的想让利奥波特死,而且是无比光荣的死在战场上。
但利奥波特十分幸运的从虫皇的手中活了下来。
他不仅活了下来,还在一年后发动了叛乱。
*
楚曦不是一个合格的雄父,利奥波特也不是一个合格的雌父。
在他们彼此眼中,对方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存在。
楚安的感情观也受到了他们的影响,在他眼中,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虽然偶尔也会有些失落,尤其是看到那些把虫崽视作第一位的家庭时,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一种体验。
楚安从未想过会有一只虫会毫无保留地爱他,把他视作生命的第一位。
忽的,楚安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塞西尔的脸。
他忍不住想,如果爱的最高境界是愿意为所爱之虫而死,那塞西尔会愿意吗?
楚安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能感受到塞西尔对他的迷恋,但介于塞西尔对他的隐瞒,楚安也无法确定这份感情究竟有多么真实。
他与塞西尔之间看似正常的婚姻关系下,彼此都藏着无尽的秘密。
爱情是双向的。楚安又想,那他愿意为了塞西尔而死吗?
楚安毫不犹豫,他可以确定这个答案暂时是“不”。
他将手放在胸口,感受那里的跳动,心跳只是稍微加快了一些。
雨停了,楚安收起伞,对利奥波特说:“您不用顾虑我,我会想办法拿到您需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