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缓缓的移动着。
就在林琛翻阅着文件时,室内紧闭的大门突然被敲响了三声。
“请进。”林琛应道。
门被推开了。
林琛抬头,只见来者正是艾力,克里斯在光明教会的朋友之一。
艾力走到他的桌前,将手中盖着红色幕布的水晶球放下。
“安东尼阁下,这是几日前,我的老师与B-1044号犯人会面时的影像,枢机主教让我将它移交给你,请您观阅,然后提交一份报告给他?。”他?解释道。
“好的,我知道了。”林琛客套地回复道,“麻烦您过来一趟了。”
“不?客气。”艾力的表情毫无变化,声音也冷冰冰的,“现在,请您签下移交书,收取这块水晶球。”
于是林琛执笔,在对方递过来的文件上签名,便收下了移交过来的物品。
之后,艾力冷淡地告辞。
林琛微微眯眼,余光扫过他?长袖下掩盖的荆棘环,眼中波澜不?起。
当离去的艾力把门关上后,他?才将注意力转移收回,将水晶球外笼盖的红布揭开,露出了里面通体透明,只有中间有着几片云纹的水晶球。
片刻后,林琛轻点云纹。
透明的球体立刻被凭空出现的雪花笼盖。
几分钟后,雪花散去,里面呈现出了一段影像。
只见在阴冷的帝国监狱内,一身白袍的瑞克神甫,正在向他?面前的人询问着什么,不?远处,艾力正一动不动地旁观着两人的交谈。
渐渐的,球内的声音清晰了起来。
林琛听到,神甫在问:“贝迪斯,我真诚地想向您询问,您为什么选择改信邪/教?”
闻言,贝迪斯苍白的面容露出了一丝渺茫的神色。
半晌后,他?缓慢地开口道:“神甫,在当年的出海热潮里,我眼睁睁看着封地领主越来越富裕,而封地里的渔民们却越来越穷困,以致于卖儿鬻女都无法吃饱。我就在想,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男人的声音喑哑,就像许久未曾开口,事实也正是如此。
他?的语气低沉:“明明按照古老的规训,贵族必须怜悯弱者,可在我所看到的世界里,领主的粮仓里食物富余到开始腐败,可领民之间却在蔓延饥荒,且得不?到领主的怜悯,这与教义上?所说的秩序全然不相一致。”
“这是你投向邪/教的原因?”瑞克神甫面色带上?了不?屑,“真是愚蠢的决定。”
“不?,这当然不足以让我投向邪/教。”贝迪斯断然否定道,“一开始我只是想和同伴们一起,在我们自己的领地里,平均分发食物给平民,号召所有人进行劳动,然后按需分配各种物资,使所有人吃饱穿暖,幸福快乐。”
在回忆起那段时光时,贝迪斯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恍惚的笑?容。
“然而,事情很快急转而下,由于我们对资金的使用过分盲目,领地的财富很快就被我们挥霍一空,我们一个一个迎来了破产,然后被家族的长辈们赶回帝都,扔进了大学。”
那时的他?们太过年轻,太过理?想化,于是接受了现实的捶打,被迫进入大学进行再教育。
“所以,您在失败后,因为得不?到家人理解,所以改信?”
“不?,也不?是。”贝迪斯再度否定道,“在大学的学习中,我对光明的信仰更加坚定了。”
“哦?”
“我相信女神万丈光芒,在祂的光辉照耀下,我们将拯救所有身处不?幸的人,对此,我的心中满是热情与希望。”
瑞克更加疑惑了:“所以你为什么投入贪婪的怀抱。”
听着这话,贝迪斯的眼中仿佛出现了一个遭遇幻灭的少年。
他?说:“当时的我,原以为我可以改变腐朽的人们的,然而现实却告诉我,贫民所遭受的痛苦,不?是一个两个人所造成?的,它是由整个特权阶级造成?的。
在我的观察中,贵族们早已成?为贪婪的化身,他?们绑架了国家,将自身利益视作?国家的利益。依靠现有体系,他?们顺畅地将巨量财富收入手中。
可身为既得利益者的他?们,却仍然在狂热地掠取着更多的财富,而没有稍稍地放松,以致于他?们治下的领民,更确切的说——是一无所有的贫民们,无法储存财富,无法获得支撑生活的些微财富!”
瑞克神甫立刻反驳:“你偏激了,贝迪斯。要知道,财富是用来称量魔药的砝码,而魔药是超凡力量的根源,力量就是权力的象征,因此,财富对于贵族们至关重要,追求财富本身就是维持秩序的产物。”
他?强调道:“我们的行为绝不?会是贪婪那样的邪/教的作?态,追求财富的行为是正当的,它绝非你口中那么低劣的行为。”
“神甫,你似乎忘记了,我们的先祖是为了保卫神灵的领地,才得到神灵祝福,拥有了用魔药开启力量的超凡血脉。魔药,只是钥匙而非力量的根源,是象征而非权柄本身。”贝迪斯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的神色。
被幽闭二十年,让他更加坚信——
“我们的先祖本质上?是因为守卫领地而强大,而帝国建立后,我们所有的贵族,都继承了这份责任,我们的一切力量根源,在于保卫帝国,保卫帝国的领地,保卫领地上身为神灵眷属的领民。”
整整二十年不曾与人交流,与人吐露心声,贝斯终于忍不?住将对秩序的重新思考,向外界的人道出:“我们虽然是拥有特权的贵族,可在神灵面前,我们与普通的领民有什么不?同?”
“一旦领民无法得到庇佑,逐渐沦入黑暗的深渊,神灵必将抛弃你我,然后重新选择能将领地与领民照料得更好的守卫者!”
“到那时,帝国将不?复存在,贵族将失去力量,新的力量拥有者将把我们从特权的舞台上赶走,然后占据我们原有的位置!”
他?冷着眼看向神甫,这位号称神灵忠诚的眷者的人。
而听闻女神将抛弃自己,瑞克神甫立刻变得愤怒了起来:“贝迪斯,你说的话太过荒唐可笑,这一切都不过是你的妄想,就凭你,也能揣度到光辉万丈,笼罩世界的女神的意图?”
“但?您无法否认,我所说的话,确实是一种可能,难道不?是吗?”
“可贝迪斯你也无法确认自己所说的一切是真的。”瑞克神甫立刻用同样的逻辑反驳道。
“好吧,我们不要在继续进行这样无意义的辩论了,请您继续听我说吧。”随意地挥了挥手,贝迪斯只感觉自己还有无数的话想要诉说,“请您继续听我说,关于我为什么改信这件事。”
瑞克神甫扫了他?几眼,面上不?知闪过了什么神色,最后他妥协道:“暂且不?提你那僭越的所思所为,我会先听完你的叙述,但?这绝对不是我在赞同你的想法。”
“现在让我们继续往后说,在我越发地热爱着女神的时候,我便越发憎恶那些不?爱女神子民的人,我想改变他们。经过思考,我发现他们对贫民处境不?屑一顾的原因,在于傲慢,在于他?们眼中根本没有下等?人的存在。
而掌控着超凡力量的人,大多数同样如此。他?们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不?曾拥有力量的人,他?们的傲慢来自于对自己力量的笃信,他?们同样不曾思考,为什么自己会凭空拥有这份超越凡人的力量?
难道,他?们所拥有的力量,只是神灵对他?们祖先曾做出贡献的奖赏吗?难道他?们可以永恒享有这份得天独爱的特权吗?我认为并不是如此。
可绝大多数人,都只把力量与权力当做无偿的馈赠,发自内心地认为生而有之的超凡血脉与特权理?所应当。而无法获取超凡的人,只能归咎于他?们的祖先未曾为神灵做出贡献。
真是荒谬啊!普通人那曾为三神信徒的祖先们,难道都未曾,为女神作?战?为女神献祭?为女神祈祷过吗?然而作?为他们后代的普通人,却没有得以超凡。这无非是幸运的问题,是贡献大小的问题,而绝非是否做出过贡献的问题,然而我无力阻止他?们的这份傲慢。
于是我开始思考,怎样才能让他?们相信自己与平民在神灵面前平等时,那就只有让普通人拥有力量,拥有和他?们站在同一个世界的资格后,这些自命不凡的人,才能正眼去看所谓的下等?人了吧。”
神甫道:“所以,你选择投向贪婪,向外散播魔药,让平民进入超凡世界。”
贝迪斯长叹:“是的,的确如此,当时大海上只有受到重创的贪婪教会,能够接受我的妄想。”
“然而,对当时的贪婪教会来说,吸收你入会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现在,贪婪教会已经恢复了元气。你当初为他们新创的教义,绝大多数早已被抛弃。”
瑞克神甫不无嘲讽地讥笑?道,“他?们,早就恢复了邪/教的本来面目,重新变成残暴的海盗。你帮助他们恢复元气,可他们不仅没有向着你理?想的目标前进,反而戕害了无数沿海的平民。啧啧,你真是罪大恶极。”
听到瑞克带来的消息,此前意气风发的贝迪斯,突然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他?才说道:“我早知我的罪恶难以救赎。”
“但?是你仍然要继续?”瑞克神甫冷漠地看着他?。
“我坚信我的理?想没错,犯下罪行的人也必将受到惩罚。如果?您将其间所有的牺牲都放在我的眼前,我仍然不会改变我的主意。”
说着,贝迪斯在胸口画上了太阳符号,随即才像意识到了什么,改成贪婪的印记,他?说:“对于被裹挟进来的无辜者,我会在一切结束后,以死谢罪,告慰亡灵。”
于是瑞克神甫轻叹:“既然你甘之如饴,我也不?必再和你纠缠这些奇怪的问题。”
说着,他?召艾力过来,问道:“你知道他?是为什么而进入监狱了吗?”
“我大概了解了。”艾力回道。
“好的,我们该离开了,记住这个因为过分的好奇心,而去思考不?应当思考的事物的人,他?是一个很不?好的榜样。”
“是的,老师。”艾力顺从地回应道。
瑞克神甫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了笑?容:“好孩子。”
场景自此结束,林琛盖上?了红布。
他?想,这份谈话,同样是在告诫着自己,当然,教会同样在期待着自己,给出一份比贝迪斯公爵这悖逆之举更合理?的方案。
那他又该以什么内容为报告的主题呢?
转动着钢笔,林琛缓缓地思考着,最终落笔,将题目定为,不?能选择捷径。
什么是捷径?所有信仰邪/教的行为,不?论动机多么高尚,都是妄图通过捷径,来削弱传道路上困难的取巧行为,身为正神信徒,必须抵制这种堕落的行为。
什么是正道?信仰正神,无论前路多么险阻,都要努力战胜它,决不能因此而走向歧路。
大概定下了内容,林琛从这些日子里精研的教义中挑了几条,便开写了。
*
与此同时,黎曼群岛上?,开始了一年一度的黑夜祭。
祭典在岛上?的一座小山上举行,这里漫山遍野都是墓碑,那是无数黑暗信徒的衣冠冢。
此时,一位年轻的男人,就站在墓碑下的土地上,站在所有活人的身前,主持着接下来的祭典。
他?是整个黑暗教会地位最尊崇的圣者。
站在墓碑前,圣者仍然记得三百年前的场景。
那时,他?的父亲,亦即亚瑟大帝的老师,连同无数黑暗信徒,被送上?了由圣者包围的奥古蒂斯大广场。
可他,却因为要护送剩余的信徒回去,而坐视接下来的一切发生。
他?仍然记得,在死亡之前,他?的父亲面容依旧温柔,他?看着戴着皇冠的亚瑟,说起最后的遗言:“亚瑟,杀戮是罪恶的。”
“老师,但?这片烈火将还给整个世界和平。”在火光的笼罩下,亚瑟面容冷酷,“顽固而狂热的异见?者,将带来战争与杀戮,只有彻底毁灭,才能给世界带来安宁。”
“我知道我改变不了你的主意。”亚瑟的老师叹息,道,“我知道只有我们都毁灭,你才能让所有人相信,你把你所定义出来的一切邪/教,那彻底碾碎的决心。”
站在这位长者的面前,亚瑟继续说着:“您了解我的,当您死去后,我会签发屠杀所有黑暗信徒,及其他邪/教徒的王令,直至,帝国境内再无邪/教存在。”
似是不忍想象未来的异教徒将面临什么样的处境,老师闭上了双眼,再不?开口。
“把火把给我。”亚瑟向身后命令道。
“是,陛下。”近卫递上?了火把,亚瑟伸手接过。
看着紧闭双眼的老者,他?说:“我送您。”
而后,火焰瞬间燃起——
在漫天的火焰中,无数黑暗信徒唱起了黑暗赞歌。
火光明灭,亚瑟的面容看不?出悲喜。
他?曾经的老师,曾经的兄弟,曾经的仆从与眷属,就在他的眼前,唱诵黑暗赞歌,死在刑台。
奥古斯都的那场火,燃烧了整整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