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啊。”
夜色之下,站在剧院台阶下的报童使劲地搓手、跺脚。
“阿嚏——”他重重打了一?个喷涕。
这时,剧院内,女高音突然飚出了一?段华丽的高音,歌声穿透了恢弘的大剧院,毫无阻隔地传入了他的耳朵。
报童细细听去,她在唱,“险恶的阴谋居心叵测/恳求和赐予无法平息愤怒/只有死亡/用愤怒和苦难/还有眼泪把欲望的盛宴遣散。”【1】
在路边听了好几晚的他,知道这是公主吃下毒苹果时所唱的。
看来这幕剧就要结束。
报童给自己鼓气:“再等一?等,等剧院散场后,晚报就能卖完了。”这般想着,他在路边来回地走动,试图让身体热乎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地向前?滚动着。
铛——铛——铛——
当悠长而古拙的剧院钟声,连绵不绝地向外?传扬时,报童开心地蹦了起来,这声音如同天籁,宣告演出完毕,众人离去。
他急忙从挎包里拿出了崭新的报纸。
剧院门开了。
一?位老者走了出来,他把大门往两边使劲地推到顶。
不久后,客人们从剧院内部走了出来。
当第一位客人走下大剧院辉煌的台阶时,报童开始吆喝。
“号外,号外!”报童的声音清亮,他用力地喊道,“黑暗教会对驻防在黎曼群岛附近海域的海军发动了突袭,所有海军,尽数殉职。”
“号外,号外!驻防在黎曼群岛附近海域的海军,遭遇黑暗教会突袭,所有海军尽数殉职!”
听到这个消息,刚刚走出剧院的绅士与小姐们无比惊讶。
他们派仆人过去,从报童手中买走报纸,细细看了起来。
这时,一?位夫人走出了剧院,看着衣衫单薄而瘦弱的小报童,在寒风中一?边发抖,一?边努力地卖报时,她心中有些苦涩。
她走下台阶,对报童说:“请等一?等。”
说着,夫人吩咐仆人去马车上抱一个毯子过来。
仆人立刻小跑着离去。
片刻后,他抱着一?个厚厚的毯子走了过来。
“我想送您一个礼物。”夫人拿过毯子,对报童说道,“请您接受。”
报童本想拒绝,但?看到这毯子半旧不新,并不华贵,他不由得感到奇怪。就在他愣神间,夫人已经用毯子裹住了他的身体,温暖瞬间包裹了报童冰冷的身躯。
拒绝的话语还未开口,便被对温暖的眷恋压倒。
“谢谢您,美丽的夫人。”对着送他厚毯的好心人,报童的声音细若蚊吟,有些害羞。
“不必客气。”夫人温柔地开口,“夜里冷,卖完报纸后,早点回去吧。”
“我马上就回。”报童立刻抬头,他亮晶晶地眨着眼睛,“谢谢您,夫人。”
于是夫人上了马车。
报童目送她离去,然后裹着毯子,兴冲冲地跑到剧院门口,和站在剧院往来迎送的老者搭话:“老先?生,您能告诉我那位夫人是谁吗?”
老者和报童常在夜里聊天,见他来问,熟稔地回应:“哪位?”
报童指了指离去的马车:“那位坐在车里的夫人。”
“哦。”老者捋了一?把白胡子,“那是科赛特公爵夫人,怎么,你想感谢她吗?”
“是的。”报童点头。
“对了,小报童,最近有什么赚钱的消息吗?”老者问他。
报童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我听人说,有绅士在求购神水券,已经开价到200金镑一?张。”
“200镑!?”他十年不吃不喝都攒不下这么多钱,老者不由得瞠目,口中嘟囔,“真?奢侈。”
“对了,什么是神水券?”
“您听过神水互助会吗?”报童问。
“当然,这不是给染了瘟疫的平民免费赠送圣水的组织吗?”
“既然您知道,那就好说了。”报童捋了捋思路,然后解释道,“贵族与神职人员,只要捐助30瓶圣水,就可以获取一张神水券,拿着这张券,他们就可以登记成为神水互助会的一?员。”
“所以绅士们为什么要求购神水券?”
“我听让我帮忙留意消息的绅士说,神水券太少,已经发完了,所以他想看别人手中有没有额外?的券,好让他能够获得入会去帮助平民的机会。”
“原来如此。”老者若有所思,“怪不得?最近老听到客人在谈什么入会凭证,神水互助会。不过这肯定和我没关系,还有别的消息吗?”
闻言,报童看了看四周,见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便说:“教会发了悬赏,只要能提供有关黑暗教徒的消息,就可以到教堂领取赏金,50镑起步。”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天,消息还没传开,如果您有消息,不妨早点去教堂禀告。”
老者想到了什么,但?片刻后他心有余悸地说道:“还是算了,教会不怕黑暗信徒,可我这把年纪……还是算了。”
“天都晚了,你赶紧回孤儿院吧,明天凌晨又要卖早报,多睡会吧。”他叫报童回去。
“那我先?走了。”报童拉了拉毯子,“您也要早点回去啊。”
同样目送着他离开,老者轻叹:“这个孩子。”
说着,他摇摇摆摆地走了回去,把剧院门关上了。
他知道报童总来和自己说会话,是想陪自己挨过这清冷的夜晚。
*
报童小跑着踏上归程。
作为光明教会下设孤儿院的孩子,他知道每年都有教会来人,在这里挑选候选的小牧师。
院长说,过几天教会就要来人,这些日子里,整个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开始了期待。
报童同样期待着。
他认认真?真?地工作,想象着自己能被选中,成为一名真?正的神职人员。
到时候,就要去找回妈妈和哥哥。
噗通——
就在报童分神间,他不小心踩到了下水道口,一?头栽了进去。
夜晚太黑,他没看到井盖被人偷走了。
“是谁偷了井盖?”摔得?眼冒金花,许久才缓过来的报童心里好气。就当他揉了揉发痛的身体,准备爬出来时,小巷里传来了声音。
报童本能地安静下来,害怕对方是要做什么隐秘的事,他不敢再动。
“再借我点钱。”他听到一个男人哀求的声音。
“可您上次借的钱还没还完。”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男人:“这是最后一次,我马上就能周转过来。”
女人:“您已经欠了2000镑。”
男人:“再过两天,我就能把钱还上,先?借我点钱,我最近急用。”
女人:“您身上穿的这件衣服就值300镑,靴子,100镑,假发,60镑……您这一?身加起来至少500镑,不如抵押给我们,我再给您贷一?笔钱。”
男人断然拒绝:“身为贵族,必须保持衣装的体面,我是绝不可能把衣服当给你的。”
女人嗤笑:“您都欠了这么多钱,还想再借钱来维持所谓的体面?”
男人脸上出现了愠色,他焦虑地走来走去,最终下定了决心:“你们商行承诺,绝不对外暴露我欠债以及当掉家产的事。”
“当然,请您相信我们的信用。”
在这之后,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报童等了许久,感觉声音彻底消失,这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准备出来。
然而,他抬头时,看到井口出现了一?双眼睛。
乌鸦嘎嘎地飞着。
随着一?声重响,流过东区的河流里泛起了涟漪。
一?名画家从河边经过。
看着水中挣扎的孩童,他的面色凉薄:“真?是可怜啊。”
……
当最后一缕晚风吹过黎明时,太阳照常升起。
清晨,百灵鸟欢乐地歌唱。
睡在柔软被褥里,大脑滚烫的报童突然惊醒:“该送报纸了。”
然而,下一?刻,他昏沉的大脑才发觉自己正处在一座温暖的屋子里,这很不对。
“咳、咳、咳。”一?边疯狂地咳嗽,报童一?边艰难地回忆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夜从井里爬出来后,他被疾行的马车撞进了河中,一?位流浪画家经过,将他救起。
可水太深太冷,被救上来的报童早已奄奄一?息。
当夜他便发起了高烧,彻夜咳嗽。
坡脚的医生匆匆赶来,一?番诊断后,对他下了必死的通牒。
院长怕他传染给别的孩子,也?想他最后的时光能过得?舒服一?些,便把他带到了一?个单独的暖屋。
屋里烧着温暖的壁炉。
他的脸在火光照映下通红一片。
在炙热的梦中,报童昏沉沉地睡去。
一?夜很快结束。
从梦中醒来,终于想起这一?切的报童,脸上划过豆大的泪水。
脑袋烧得滚烫,喉咙痛得?想被烙铁烫过,浑身没有一?处不痛的他,好想好想哭。
床边,科赛特夫人送他的,随着他一?起落入河中被浸湿的毯子,在炉火的一?夜烘烤下,已经干透。
报童伸手去抓,直接栽倒。
窗外?阳光明媚,百灵鸟在树上打了个旋,继续纵歌。
“我还没有找到妈妈和哥哥。”报童虚弱地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无力的倒下。
“谁来救救我们?”
这时,两具身影突兀地浮现到了他的眼前。
皇储殿下。
还有诺克森伯爵阁下。
报童记得,在他还很小的时候,还没把他赶出家门的父亲,常带他去看他们行侠仗义。
他总是听大家讲着两位贵人的传奇,又看他们骑马在奥古蒂斯的大街上飞扬,惩罚欺负平民的贵族,送给贫穷的人们食物,从妓院里抢回被强卖的女孩,一?剑打飞持刀伤人的匪徒……他们是报童心底的大英雄。
“如果我去请求他们……”这么想着,报童衰微的身体突然有了力气,他挣扎爬了起来,像是回光返照。
“妈妈,哥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心底呼唤。
门外响起了喧闹声。
是教会来人,孩子们整齐地坐在礼堂里,兴奋而有些躁动地等待着。
院子里,同样出自这座孤儿院的阿林,作为教会来使,向院长询问:“院长阁下,所有的孩子都到了吗?”
院长叹了口气,说:“除了一?个孩子,在暖屋里,随时就要回归女神怀抱,其他的孩子都已经到了礼堂。”
闻言,阿林的面色有些黯淡,他转头问向同伴:“我们先去看看这个孩子吧?”
人群中,也?递了申请表来参加这次牧师种子遴选的林琛,面色突然凝重,他听到一个稚嫩的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喊他和奥斯顿的名字。
这声音从他的心底响起,声音衰弱,即将湮灭。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德国诗人诺瓦利斯的《夜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