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后,出了门,宴迟也早已一身便服,在门口等着她。
司秋淮有些想不明白,都是一栋楼里面的,他去楼下餐厅等不行吗,时时刻刻在她门口候着是做什么。
宴迟笑着来牵她手,司秋淮跟着下楼,却在楼梯口时,脚步停住了。
她走平路还可以,慢一点便是了,但要下楼梯的话……试想了下那个动作和场景,她有些犹豫。
宴迟感受到她停顿,侧头看来。
她正思考要怎样编个合理的理由,从那边电梯下去……
而还没来得及,对方却迅速领会到了她在纠结什么。宴迟勾起唇角,俯身凑来看着她,低眉浅笑着,“有需要的话,直接告诉我就行,这么扭捏做什么?”
司秋淮被他嘴角处意味深长的笑容,刺激得脸红了一红。
这要怎么直接告诉他?说她腿心被磨得疼,走不动路了吗。
这人还专门来问她,存心故意的吧。
忍不住蹙了下眉。
正要说什么,宴迟突然一弯腰,捞起她裙摆,将她打横抱起,就朝楼下走去。眼眸含笑:“是我粗心了,没有注意到秋秋都没法走路了。”
垂下头来,还和她额头相抵,小声笑道,“我下次轻点儿。”
她猝然被抱起,先是惊了下,然后脸颊立刻被熏红。
下面都还有人在呢,这像什么样子。
正想要挣脱下来自己走。
却正好就瞧见管家此时站在楼下。他在楼梯口处朝上面望来,手里厚厚一叠文件,看着是在等宴迟汇报事情的样子。
司秋淮便立刻也不敢动了。
这位刘管家,上次见他还是在国外订婚时。上次她避过人家眼线,偷摸从酒店离开了,时隔几年现在遇上,不免还有几分尴尬。
对方见到他们这边情景,站姿都立刻规整了些,将文件置于身前,笑着朝二人弯腰问好。
还冲司秋淮致意:“夫人。”
这个称呼听得司秋淮直接一愣。
宴迟把她直接轻手放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然后对刘管家示意,待会儿再过去处理。
餐厅上方是盏水晶大吊灯,便是没有开灯在大白天里也十分璀璨。司秋淮忙坐好,把衣摆归置整齐。
宴迟和她并排坐一块儿,笑着帮她把餐巾铺到前面:“秋秋,你得适应啊。”
司秋淮看他一眼,目光又转到前方摆好的餐具上。
不是她适应不了,而是,这会不会太快了些?
谁知一转眼,前来上菜的厨师和阿姨们也同样这样喊她。
司秋淮眼睛微微睁了睁,有些郁闷了。
宴迟在旁边单手撑头,瞧她模样,忍不住一个劲儿地憋笑。
司秋淮瞥他一眼,无端觉得这都是这人谋划好的。可她还反驳不出来什么,只好别过眼,开始埋头吃东西。
她拿着汤匙小口抿着汤,不去理他,宴迟反而拼命刷存在感。一直给她夹着菜,还连声说“多吃点儿”。搞得司秋淮直想让这人赶紧离她远点。
边吃边想着事情,不禁有些恍然。
上次,第一次到宴家这个老宅子里,是为着订婚。而现在重新回来,许多都变得不一样了。尤其当她瞥见大堂里那把黄梨花木椅子时,手中汤匙顿住,愣怔了好一会儿。
片刻后,她汤匙稍稍放下,轻声说:“下午我想去墓地看看。”转头看向宴迟,询问,“可以吗?”
宴迟知道她为着什么。感受到她的情绪,慢慢抚上她背上头发,须臾,叹了口气,说:“已经安排好了。先吃饭吧。”
于是饭后下午,他们乘车到了宴家的私家墓地。
司秋淮换上了一身黑裙。下车时,宴迟递来手掌,顿了顿,她还是挽上了他臂弯,一起慢慢朝那松柏林立之地走去。
头顶黑伞遮着,四下一片肃穆。周围有保镖在不远处做着安保工作。
当年司秋淮从医院重新回到军区之后,她一直都不敢想宴爷爷病重这件事。像一只鸵鸟一样,将脑袋埋在沙堆里,不敢接受任何相关消息,不敢回想丝毫过去记忆。
她心里预设做了很久。可想是一回事,真正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墓碑上照片选了老人样貌有些严肃威严的一张,可司秋淮总记着,老人家对她,向来都是极为温和可亲的,都是包容的。
她自小亲情寡淡,可谁对她好,她都能记得清楚。
此时,心头防线不免有些溃散。
眼眶有些发酸。
开始祭拜。
柏树参天的阴影下,她静静看着墓碑,轻声道:“我以前行事,从来都不曾后悔过,做了就是做了,于当下无悔,便可。”
闻声,宴迟侧头朝她看来。
她顿了顿,“而这次……”
司秋淮垂下眸子:“每当想到爷爷,我都在想,我当年离开,是不是做错了。”
“人生总在取舍,可我这次,是不是,真的取舍错了……”
叹了口气,宴迟过来扶着她脑袋,轻轻地把她搂进怀里。
视线变暗了些,她听见,头顶上方传来声音,对方胸腔也在微微震动。他说:“你没错。”
“秋秋,你没有做错,”宴迟低喃着,“爷爷他知道你在做什么,他很理解你,支持你。”
“便是当年你离开时,爷爷他还在劝我,劝我不要伤心,他说,你是去做伟大的事情去了,让我该为你高兴才是。”
“爷爷他,一直都为你而骄傲……”
司秋淮闷在他身前,听得鼻头泛酸。
感受她情绪,宴迟垂下头去,低声说:“……我也是。”
他伸手,轻轻抚着她脸颊,“秋秋,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司秋淮眼睛微微睁大,半晌,眼眶里还是忍不住滑落出一道水迹。
掩盖般地快速眨了下眼。
而这时,对方低下头来,轻轻地亲吻着她脸侧,将那水迹吻干。
反应了几瞬,她才连忙向后退开几步,睁眸看他,小声地急道:“这里是,是墓地……”
快速瞥了眼墓碑那边,“不合适……”
见状,宴迟看她几眼:“爷爷最喜欢看我们这样。”
他语气听上去无波无澜,可话的内容,却无端让她脸上发臊。
她垂头抿着唇,正想转移话题。却听宴迟喊她:“秋秋,”
顿了顿,司秋淮抬起头。
“秋秋,我们举办婚礼吧。”
宴迟一身黑色西装,神色正式又庄重,他站在黑伞沁凉的阴影下,抬眸静静朝她看来。
司秋淮愣了下。
……婚礼吗。
停顿片刻,她又垂下眸,笑道:“我以为我们都已经办过了。”
“秋秋……”宴迟打断道,有些不自在。
司秋淮复又看他几眼,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没别的意思。”
“订婚的不算。”
宴迟上前两步,离她近了些。他神色似有些急了,那双桃花眼睁着定定看向她,“这次是婚礼。我要给你一个正式的婚礼。”
闻言,司秋淮不禁有些失神。
其实她不是一个特别注重形式的人,现在这样,她觉得就挺好。尤其是又看到旁边,情绪再次难免低沉下来,“爷爷都不在了,见证人都没有了……”
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还有我母亲……”
一想到安雪婉,她心里就不知道什么滋味。对方定是不愿让她去打扰她生活,可婚礼这种事情,没有则罢了,一旦要举办,便得邀请她,不然于理不合。
关于这个,她觉得十分麻烦。
不想去找她,也不想去面对她。
宴迟明白她意思:“你母亲那里,我可以帮你去商量。”
司秋淮想到什么,忽然有些歉意,看向他:“抱歉,我忽略了,还有你的父母……”就算她懒得办,可宴迟父母那边儿,总得需要有交代的。
而闻言,宴迟却没什么反应。
他侧头转向墓碑那处,半晌,慢慢低声道:“我自小,就是我爷爷带大的。我父母他们一直都在国外,说是负责国外业务,可我很小就知道,他们早就貌合神离了。”
“他们把我托给我爷爷,空顶着夫妻名头,早就各玩儿各的。”
他淡淡勾了下唇角,“不过好在是,没闹得太僵,面子上的工程还是得做。”
司秋淮微愣。
这个倒是她第一次听宴迟说。
可她也清楚地知道,对方愿意同她说这个,对他而言,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当年,额头上一道口子都紧紧捂牢,骄傲如宴迟,又怎么可能,随便把自己心里的伤疤掀开给别人看……
司秋淮感到胸腔内,像被一种什么情绪慢慢地充满了。
她上前一步,正想说什么。对方却突然过来,展臂抱住了她。
他头靠在她肩头上,闷声道:“秋秋,你不要再离开我了。我……只有你了。”
话一入耳,司秋淮心头大震。
她站在宴迟正面,慢慢吸了口气,像是鼓起什么勇气般。停顿几瞬后,第一次主动地,轻轻抬手,也慢慢地回抱住他。
他的身上,一直带着好闻的草木香,此时混着空气中的松柏味儿,清清冽冽的,却莫名温暖而舒服。
是让她心安的味道。
“我也是……”
她闭上眼睛,轻声说,“我也只有你。”
宴迟脊背似乎僵了一下。
头顶的黑伞突然从他手边滑落,歪倒着掉在一边的地面上。
他一手搂着她背,似乎远远不够似的,又腾出另一臂,在她腰间渐渐收着,用力地抱紧了她。
-
从墓地回来后,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二人窝在二楼大厅的沙发里,宴迟有一堆公司的事情要处理,司秋淮便在旁边翻看电脑,时不时地交谈几句。
这次她回来之后,和宴迟遇见的时间,似乎大部分都是在床上度过。好像还没有,像这样坐下来好好聊聊天、交谈一番什么的。
虽然现在也都各自有事,不怎么专心。
但司秋淮还是感受到了对方的变化。
宴迟似乎还是宴迟,还是那个,会像在校园里那般、耍无赖般地和她玩玩闹闹的大男孩。却也,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宴迟了。
——时光在这个男人身上,添了很多内容。
却如醇酒般,日久弥香,越发迷人。让她时不时地就会,有些挪不开眼……
这次亦然。
她本看着屏幕,一瞥之后,却有些移不开眼了。
直到对方察觉到,从文件里探出头来回看她,她才赶紧避过视线。
“想什么呢,又出神了。”宴迟笑着坐过来,伸手去抚她胸前的发丝。又问道,“是不是困了?”
他转头看了看时间,“是该休息了……”
谁知,他再一回头,旁边人没了。
转头去寻,就见司秋淮提拉个小拖鞋,正朝卧室方向小跑而去。
宴迟不禁愕然。
今天这次司秋淮反应很快。在刚接收到宴迟散发出的某种讯息后,她脑中叮地一响,毫不犹豫,起身就走。
赶在对方前面,跑回卧室里,她就转身关上门,然后果断反锁。
接着,外面传来紧随其后之人的声音,他开门未遂,又即刻探手敲门。
“秋秋,你关什么门啊?”
司秋淮在里面看着门板,听了当作没听见一样。
她眨了下眼,朗声宣告:“今晚分开睡。”
顿了顿,又说,“明早六点我去机场的时候,会去跟你打招呼的。”
理应她今天就该回军区交接工作,这已经拖延了一天了,不能再拖了,不然,她怕被战友唾沫星子淹死。所以明早一定要走。
这要是今晚还和宴迟睡一块儿,她怕她明天又走不了了。
如此默默坚定了信念。
外面宴迟当然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忙道:“秋秋,我不动你,你放心,就让我进去吧。”
闻言,司秋淮扬了扬眉。
笑话,她一个从小错题本都不需要、同一个错误绝对不会犯第二次的好学生,怎么可能在一个坑里掉两次?
这话要能信,那才叫见鬼了。
想了想,还是凑到门缝那儿,好心劝道:“你回你隔壁房间睡吧,就隔着一堵墙,也没差多少。”
对方明显听着急了,他还要说什么。
而司秋淮看了眼时间,迅速道:“时间不早了,我明天得早起,不和你说了。睡了啊。”
嘴里说着要睡,她还故意放大脚步声,朝洗漱间方向走。可毕竟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脚步走远后,又轻手轻脚地重新回去,贴着门板听动静。
直到外面似乎没听见宴迟声音了,她才去洗漱间洗漱。
换上舒服的睡袍,都钻进被窝了,她又有些不放心,下床去门口听了半天。确定真的是没动静了,才回床上熄灯休息。
司秋淮平日里睡觉一直比较踏实,睡眠质量挺好,可今天不知为什么,有些翻来覆去的。
她不确定是不是,把宴迟关门外这场事在作祟。但从理智上讲,又觉得自己好像没做错。迷迷糊糊、颠三倒四的,最终总算是进入了梦乡。
半夜却莫名其妙地醒了。
眼睛发涩地看了眼手机,竟然才凌晨三点多。
颓然放下手,心道今晚这是怎么了。
重新闭上眼,缓了会儿。却突然心头起了个念头,越想越不对。
她坐起身,打开灯,拢了拢睡袍,下了床。走到门口,开了卧室门。
外面是走道里昏暗的夜色氛围,走道墙上的灯都熄了,只有她门口这盏灯亮着。
一低头,入眼就是一个人。这人正靠着墙,席地坐在她门口。
他整个人都沉在下面浓重的一片灰暗之中,长腿曲着,右手夹着支烟,搭在膝上。虚虚渺渺的烟雾中,他脚下地毯上已经堆了一地的烟头,做工精致的毯子被烫出了数个大小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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